杨云婵手上动作不停,等易鸣鸢腕间一松,把半块瓷片丢进她手里,交代道:“帮我把绳子割开后,你就想法子逃跑,下山去找程阿兄。”
“那你呢?”易鸣鸢不禁问。
“当然是留下来拦住他们了,不然你怎么跑。”杨云婵嫌她脑子迟钝。
易鸣鸢没料到她还挺仗义,也不甘落后:“不行,我不能扔下你一个人。”
杨云婵急了,压着声音斥道:“易鸣鸢你能不能掂量清楚自己的份量,你留在这里只会是我的累赘,下山找救兵才是你该做的事!”
“好吧。”易鸣鸢见好就收,一脸勉强地同意下来。
程枭示意逐旭讷掩护自己,踢了一下马腹往敌军中心方向骑去,他要去解决厄蒙脱。
还没等他挥刀冲向目标,便看到对方在四人的保护下收锤换弓,往天上射去。
厄蒙脱放完一箭尤嫌不够,打算直接把放信之人也射杀掉。
他眯眼移动大弓,瞄准了易鸣鸢。
第57章
厄蒙脱凝眸而视,就见守护在那放信之人身侧的,赫然是珠古帖娜,此时她正警觉地关注着周围的动静,两柄刀牢牢握在手中。
这女人什么来头?
他定了一瞬,想了想又捻起两根箭矢搭上黑色大弓,直朝易鸣鸢射去。
把杨云婵背后的绳子割开后,易鸣鸢心生几分动摇。
在这些人眼里,她不过是只能倚仗他人,毫无威胁之力的闺阁娇女,若真逃跑,也只堪作穷鼠啮狸,丝毫不值得寘怀,分出一人前去追拿,便已绰绰有余。
而剩下的三人,杨云婵恐无力招架。
“杨二娘子,要不我还是留下……”
易鸣鸢话未说完,就被杨云婵急躁打断:“让你卩就卩,哪来的那么多废话?”
这动静没收住,引得三步开外闭眼假寐的赵勤眄睨过来,一旁的布加眼也未睁,手中长刀朝腿侧沉重拍打两下,以示告诫。
易鸣鸢恨这杨云婵不知天高地厚,待对面谛视的目光收去,才磨牙道:“你最好能撑住。”
“什么?”杨云婵没听清。
“我说,”易鸣鸢挪动了一下,腕上粗绳完全脱落,“别死了。”
话音间人已迅速起身,脚尖调转,果断朝来时的方向跑去。
布加双耳微动,蓦的睁眼,手中陨铁刀扎入脚下地面,借力掠起,翻起一阵新土。
未料得易鸣鸢逃得这么突然,杨云婵也急忙挣开松散的绳索,袖中银色飞刺,却被布加扬刀掀开,长针与刀面击撞,细索叮咣声直响。
熟睡的两个突厥人被惊醒,赵勤也已飞快迫近。
秋林萧索,阴森老树招摇,半尺高的枯叶被足风席卷,带起浓重的泥腥气。
易鸣鸢已在林中失了方向,身后布加紧追不舍,几次将她逼得转道。
她认命地拽高绊脚的隐花裙角,原本加快的步伐在身前黑暗处急急刹住。
脚下碎石滑落,半脚临空,是一处极峭的山坡,坡下山谷幽幽,望不尽深浅。
背后刀风呼啸,易鸣鸢有所觉,堪堪旋身侧避,刀锋从她耳际挥过,冷亮的光迎着月辉,掠过她的眉眼,却依旧被削去一缕柔软墨发,刃气淬砺霸道,在她眉尾划出一道细小的口子。
易鸣鸢感觉到刺痛,知道是挂了彩,遂瞟目?向两步外蓄势待发的布加,说:“你可知,我现在这张脸有多重要?”
那双眼分明半含着笑,水湾眉也还是那般清婉柔和,却与原先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起码在布加?来,是有些摄人的。
却见少女眸色徒冷,嫌恶地撂下一句“听不懂人话”,几乎同时,疾迅上前,抓向他手中刀。
布加没想到这女子如此生猛,竟敢手无寸铁,主动迎面发起攻势,下意识倒退两步,抬臂挥刀,却已然晚了。
易鸣鸢已握住他半段刀柄,两人力道一掣,刀锋前后不动,陷入僵势。
于是两人只能近身单手博弈,其中布加几度欲夺回刀,都以失败告终。他不由心下发急,干脆凭力量优势,原地回绕,生生将易鸣鸢带离地面,转到半空。
他想借此甩开易鸣鸢,夺回主动权,谁知少女双脚一勾,攀住身后树干,握刀的手乘势一拉,手腕折转,将刀锋一横,送入他的咽喉。
对峙的力道徒然倾颓,易鸣鸢夺得长刀,稳稳落地。
她垂眸?了眼脚下尸身,眼梢冷漠,抬脚越过他,复入林中。
杨云婵这里远没有易鸣鸢轻松。
她此时握着刀的手微微发颤,放倒一个突厥人后,还剩那为首的和赵勤二人,她应付不及,体力快要耗尽。
赵勤知道她已是强弩之末,见布加迟迟不回,也不愿再拖延时间,疾步提刀往前,猛劈而下。
杨云婵心知不敌,还是横刀抵挡,做最后的挣扎。
“铿——”
预想中的力道没有落下,自身后飞掷而来的长刀将劈来的锋刃狠狠震开,回旋一圈,落回来者之手。
杨云婵诧异,回首欲?是谁,忽觉颈后一痛,晕了过去。
身后人接住她软倒的身体,口中道:“都说了让我留下,这么来回两趟,腿都要跑断了。”
话语间顺势将人放下。
赵勤双目震惊:“怎么是你?”
他认出易鸣鸢手中的刀,借着月色依稀?清上头的血迹,不可置信道:“你杀了布加?”
“是。”少女雪肤花貌,亭亭而立,分明前不久还是一副柔弱怯懦之态,如今却能提着钧重长刀,身姿带风杀过来。
她还说她杀了那个体型比之一倍的突厥大汉。
“你要去见他吗?”她淡笑。
赵勤背后倏地出了层冷汗,他飞快地想,这女子是程枭身边的人,她随他进入军营,隐藏实力,到如今才肯显露身手,掷下豪言。莫不是程枭早已发现背后端倪,故意设这一场局,请君入瓮?
易鸣鸢缓缓扫视他们二人,心中却在想,今夜,他们绝不能卩出这坐山。
“你杀了我兄弟!”原先为首的突厥人上前,怒目而视,大喝一声:“我让你陪葬!”
说罢甩刀而来。
易鸣鸢与他交手,激烈刀鸣如震,刀气如潮,四下枯叶翻飞狂舞,尘土迷眼。
赵勤?准时机,携刀入局。
狂风更甚,易鸣鸢以一敌二,依旧不落下风。
那突厥人心中愤恨,出手狠厉,然太过一味进攻,疏于防范。
易鸣鸢抓住这一点,猝然刀锋急转,顺着他的刃缠挑,游龙一般,其中内力隐含,霎时将他手中的刀震出数尺远。
与此同时,脚下急掠,绕于他身后,刀身一反,将刀背狠狠压在他的后脖颈。
“别动!”她朝赵勤喊。
赵勤果然不动,易鸣鸢却不急对峙,抬脚踹向那突厥人的后膝,迫他跪下,不紧不慢问:“上山之前,你用哪只脏手碰我来着?”
突厥人咬牙不语,还想挣扎,被易鸣鸢死死摁住,未开刃的刀背虽不锋利,然上头力道不小,硬在他后颈压出道血痕。
“哪只手——”易鸣鸢声音拉长,一字一顿。
突厥人吃痛,哆嗦举起左手。
下一刻,划破夜色的惨叫震彻山林。
箭头上的毒药并不能使人一击毙命,因此伤口上没有黑血流出,药物内服和外用效果有一定的差别,易鸣鸢吃过的那种只会让人眩晕不止,终日困倦,而这种跟金疮药类似,更侧重手脚发软。
万物相生相克,毒物附近定有解药,既然知晓此毒出自漠北,一切便可迎刃而解了。
第58章
巫医赶来的时候,易鸣鸢已经快要睡着了。
她垂着一只手躺在程枭怀里,乍一看就像重伤在身,命不久矣的样子。
逐旭讷带着人匆匆赶来,被吓得差点跌倒,站起后抖着手去探她的呼吸,被程枭一巴掌拍开,“别添乱。”
易鸣鸢朝他笑笑,解释道:“中毒了,头晕。”
巫医拿过箭头和金疮药研究起来,本就沟壑遍布的脸越皱越紧,过了一会后深深叹气道:“是瑞香狼毒。”
半山腰持火向上的队伍闻声一滞,面面相觑后,匆忙加快行程。
此时山顶,突厥人的左手被拧折,无力绵软地垂下去,终于忍不住开始破口大骂。
易鸣鸢仿若未闻,同对面的赵勤讲条件:“若你把背后主使交代,我或可留你们一条性命。”
赵勤闻言一怔,唇边忽然泛起抹诡秘的笑。
只见他缓慢倒退两步,眼中的精光掩饰不住,他道:“这胡虏人的性命,留你就是了。”
言罢仓猝转身,拔腿就跑。 间错的脚步声及近,门扉摇动,画帘上雍丽的绽芙蓉逐风翩迁,将欲落下时,被一只修长的手分拂。
画帘被拢去,揭出年轻郎君英隽如刻的玉面。
更阑人静,正是酣困之时,而他萧萧肃肃,衣冠程整,显然尚未歇息。
他对上易鸣鸢定定?来的目光。那目光一瞬不瞬的,不算坚强,也称不上怜弱,饱含其中的似乎是倚赖,也有后怕。
两人缄默着互?了半晌,直到灯烛一晃,室内亮堂几分,程枭才先败下阵来,收了眼中那点审视之意,却不肯再近那床榻半分,声音也谈不上温切:“感觉如何?”
易鸣鸢敛下眸光,呐呐回道:“脚疼。”
程枭了然点头,“你这伤紧要,若非诊治及时,怕是要留下隐疾。”
“隐疾?”易鸣鸢惊恐抬头。
程枭如愿以偿?见她的失态,向来寡淡的眉眼难得带了几分笑,“放心,跛不了。”
烛影一晃,那点子笑意很快消逝不见,他不露声色问:“你是否还记得,你是如何滚下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