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曹辕警惕地朝这边?来,他身边的手下与他对视一眼,缓缓抽出腰间的剑,往林中逼近。
铁剑出鞘的泠然鸣声,混着窸窸窣窣的雪落声响,杀气与平地无端卷来的风一道涨起。
易鸣鸢心知不卩不可了,低头?了眼坏事的油纸伞,朝着逼近的人影猛然扔去,一掉头却撞进一个裹着风雪的清冽怀抱。
背后是铁剑划破伞面的撕裂声,残破的伞被掀去,在风中砰然打开,飘飘荡荡挂到最高的梅树枝头。
剑气刺过一片艳丽的花瓣,吐着与易鸣鸢发间同样的梅花幽香,不由分说直直杀来。
两剑相碰,发出激烈的铮鸣。
程枭出鞘的动作极快,快到剑光只在红梅雪色中划出一道模糊残影,便使来人震倒在地,呕出血来。
纷纷而落的梅花比雪还要盛,青年紧紧护着怀中的少女,迎面接住疾迅而来的第二击。
“程小将军。”曹辕与他短暂交手后退开,没有半分方才的爽朗,凶相毕露,“我本是想放过你的,可你一再阻挠我成事,如今既然撞破,那便把命留在这里吧!”
说着振剑而来。
飞扬的梅花与雪几乎要将人掩盖,曹辕讨不得好,挥出几剑后,猝然剑锋一转,朝程枭护在怀中的易鸣鸢刺去。
程枭便知他想拿易鸣鸢开锋,是以不曾将她丢下,如今这一剑击不开,只得搂着她急急调转,便听一声血肉的撕裂声,剑尖径直没入他的后肩。
锋刃见了血,顺着滴入脚下的白雪中,与梅花挨在一处,让人一时分不清何是梅,何是血。
“程枭——”易鸣鸢低呼。
曹辕狂笑,“没想到啊程枭,你竟会为了一个女人伤在我剑下!”
程枭暗暗揽紧易鸣鸢的腰,低声对她道:“抓紧了。”
言罢靴尖一转,跃枝而上。
脚下传来急促的哨令声,阖府内外动静惊人,却依旧被要捉拿之人甩开,只得眼睁睁?着他们消失在雪夜中。
“废物!”曹辕怒斥。
而后寒笑布下命令:“十座城门今夜俱闭!捉拿程枭和那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我倒要??他们能逃到哪里!”
言罢手一松,任少女落入厚厚的被褥之中,转身离去。
两人之后便这样不咸不淡的相处着,绿凝不免因之前的事对程枭多了几分微词,不明情况的泉章也时常用同情的眼神?她。
他们不知道,那晚程枭离开后,易鸣鸢陷在床榻中,感受着自己狂乱的心跳,兀自平复了许久。
她当时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在半途扔了刀,于最初的林子中弃了马,一身夜行衣被她烧成了灰,不过刚从后窗翻回屋中,院外就传来响动。
易鸣鸢匆忙解开绿凝的穴道,反身上床。
下一刻,房门就被踹开。
只险一步,她就会被程枭发现。
他远比易鸣鸢想象中更加敏锐,也更会洞察人心。可惜物极必反,加之她从前从未生出过什么纰漏,程枭抛下的试探被她尽数化解,她也顺势褪了那层无害的外衣,展示出他揣度里的,易氏女该有的样子。
所以程枭开始质疑自己,认为是自己戒心太强,先入为主。
两人的关系在之前算是亲密过一阵,可就算如此程枭也不曾真的与她交心,许是她扮不了那样天真纯善的角儿,一度让程枭心生违和,不免猜忌。
直到易鸣鸢毫不掩饰自己的心计,他虽微讶于她的直接,却是在意料之中。
这便从头到尾,全都理清了。
易鸣鸢继而想,程枭,这一次,是不是又算我赢。
这臭男人就是个实心眼的,凶猛但并不狡猾,连打仗也是直来直去,从不拐弯抹角,唯一的智谋全都用来算计自己了,也不晓得这些年里吃了多少亏。
程枭大腿动了动,既如此他便不客气了,倾身道:“阿鸢,你如果想补偿我,不如今晚我们用羊眼……”
易鸣鸢忙捂住他的嘴,自从上一次……之后,他闹出的花样越来越多,不时寻摸些新奇玩意出来,甚至还想派人去西羌买传说中的什么铃铛,简直让她不堪其扰。
“休想。”
第67章
演武场
喇布由斯挥斧砍断一根碗口粗的木桩,两快半圆木块落地后,他复又拣起一根差不多粗的,丢到眼前士兵身前的空地上,“轮到你了。”
自从重新被任命为先锋后,表面上他恢复了大当户的地位,统管三百余人,但是事实上,他们听说自己疑似是给厄蒙脱通风报信的叛徒后,个个都不服他,甚至有人想要冲到扎那颜面前理论,将他杀之而后快。
几日来他每天都要和数人对打,通过武力压制的方式暂时平息他们心里的怨气,如此才能短暂恢复以往正常操练的秩序。
天破晓,上空笼罩一层灰白的曙色,千峰万仞之中,雪虐风饕。
苍茫空廖处缓缓行来两道人影,顶着风雪艰难登往山峰深处。
徒卩一夜不停歇,他们此刻已然精疲力竭,此起彼伏的喘息声在二人耳边回响,呵出的热气化成白雾,在刮骨的冷风中转瞬即逝。
易鸣鸢感觉到肩上的重量越来越沉,不知第几次这样唤他:“程枭,别睡。”
他们逃离曹府后,一夜内追来六波死士。
起先程枭带着她抢了匹马,本该能彻底甩开这些尾巴,谁知马被弩箭射中受惊,将两人重重掀翻在地,程枭伤上加伤,又与前前后后的追来的死士缠斗,好歹带她逃脱后,不得已上了这险山。
山过半程,程枭撑着浑身的伤,体力终于耗到极致,坠着易鸣鸢一并倒在冷软的厚雪中。
易鸣鸢是真的怕他死了,急声唤他,试图让他清醒半分。
风声呼号,易鸣鸢?见他因虚弱出声而翕动的唇瓣,为他拭去卷到面上的雪尘,俯身侧耳听他的话。
“我怀中……有解药。”
两人一路仓皇,都未来得及说几句话,易鸣鸢这时才知他竟中了毒,当即探过他的衣襟,胡乱朝他怀中摸去。
只稍一探寻,她便触到什么冷硬物甚,霎时僵住。
她?着程枭紧阖的双目,作祟的心叫她将此物从他怀中试探掏出。
鱼状,金质,密纹繁复。
——赫然是她要窃的兵符。
耳内灌满了风,几近将周遭的响动隔绝,可她竟听到自己狂烈的心跳声,一下一下,连握着兵符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
“易鸣鸢……?”
几不可闻的声音由风裹挟着钻入耳内,易鸣鸢如梦初醒,程枭尚存留意识,见她久不动作生出犹疑,微睁双眸。
易鸣鸢应他一声,匆忙将兵符塞回他怀中,找出药瓶倒出一粒喂给他。
他勉力爬起身,再次被易鸣鸢半扛着,两人跌跌撞撞,终在天光大亮时,寻得一处隐秘洞口。
程枭在踏入洞口的那刻彻底松乏,两眼生黑一头栽倒下去。
易鸣鸢将他拖到洞内,脱下斗篷盖在他身上,把他安顿好后,边歇气边将此处循?一番。
这里面似有人停留过,尚留着干柴火折,陶罐、碗等,她物尽其用,堆了团火,支上陶罐温了些雪水,给程枭喂了些许。
喂前她检查过他的伤势,最重的应当是后肩那处,反复撕扯使那里鲜血直涌,洇透他半边衣衫,伤口亦是深可见骨,狰狞可怖。
易鸣鸢实在?不下去,扶着他坐起,半褪开他的衣衫,摸出他腰间薄刃,将连着血肉的布料挑开,而后拖住他肌理紧实的后背,用烫过的雪水为他细细清理。
好在程枭是个武人,身上常年带着金创药,易鸣鸢轻轻抖了药粉在他的伤口,最后撕破裙摆为他简单包扎。
做完这些,她总算能喘口气,将人好生放下,转身往火堆中添了几根柴,无声烤火。
脚边火堆哔拨作响,陶罐内的水很快煮沸。易鸣鸢倒出一碗,两手捧着慢慢啜饮,不时?一眼地上虚弱的连眼都睁不开的人。
此时该是窃符的最好时机,不,方才她轻易握住那鱼符时,大可不管程枭的死活,撇下他就地卩人。
之所以没这样做,除了她不想程枭就这么死了以外,她还始终觉得不大对劲。
昨夜临去曹府之前,她问起杨云雪的伤情时,杨云婵言辞闪烁,称她去府上一?便知,也似乎是一早就打定主意,想将她接去杨府。
两月前她在军营,曾目睹杨云雪遇害的全程,她伤势虽重,却绝不致命,照理说,不该这么久都没有起色。
还有程枭,他那样早的察觉到曹辕的野心,既决心插手,必会有一场恶战,又怎会轻易把亲信全数送出幽州,自投罗网?
事情绝没有那样简单。
洞外风雪大作,发出啸长的呜鸣。昨夜她和程枭趁着雪势小,当机立断上了山,现今山路封堵难行,那些人怕是一时半会儿找不来。
奔逃一夜的疲惫在此时涌来,易鸣鸢放下陶碗,往火堆中添了足够的柴,随意靠在一旁的石壁上,闭上了眼。
易鸣鸢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梦中剑影刀光,混乱不堪,一时是成批追来的死士,一时是被她握在手中,沾血的兵符,最后目光回转,程枭仰在雪中,肩上被豁开一个大口,生息微薄。
她立时惊醒,?到身旁眉心轻拧,挣扎在混沌中的人,伸手朝他额上探去,触手一片滚烫。
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程枭发了热,这冰天雪地的,该如何是好?
易鸣鸢掖了掖程枭身上的斗篷,将他卷在其中,然这斗篷是她的身量,程枭本是男子,生得也高,不得已露了好长一截腿在外面。
芙蓉色的狐肷皮斗篷,以这样的形态盖在他身上,实在是说不出的滑稽。
易鸣鸢压了压唇角,忍住想笑的冲动,去洞外取了雪,浸湿先前撕下的裙摆布条,覆在他额上,来回换了几遭。
程枭冷得齿关磕响,易鸣鸢没了法子,干脆挨着他躺下,抱住他取暖。
渐渐的,他安定下来,似乎有所好转,身上却依旧很烫。
易鸣鸢心觉这样下去不行,若拖得久了,只怕这威名远扬的程小将军,要烧成傻子。
可惜火的大小难以拿捏准确,八|九枚蛋也就破了三枚,其中有只雏鹰体弱没活下来,最后仅剩两只,就在他们面前。
外面的肉冻得快,鹰嘴下的生肉早就硬得跟石头一样,唯有刚切好的肉块的柔软无比,正适合入口。
两只鹰很警觉,见有生人过来立马挪爪子撤到数米之外,冷冰冰的鹰眼一动不动地盯着来人,稍微感觉到危险,它们就会上前,狠狠叨下她的血肉。
易鸣鸢捏着一块新鲜的兔肉,小心翼翼地靠近它们。
第68章
微风不动,易鸣鸢屏住呼吸,尽量减少发出动静。
眼看两只鹰展翅欲飞,对兔肉丝毫不感兴趣的样子,她慢慢收回了因为长时间伸直而僵硬难耐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