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默默安慰自己,不会有事的,不是还有姑母在么。芜国奉孝,想来陛下对姑母也得敬上三分。
此时,温雉又带上来一人。
这男子侍卫打扮,肩背宽厚。他一进来,眼睛便盯着白之琦看,口中嗤嗤低笑,像是什么计谋得逞般。
白之琦在余光中瞥见他,一股冷意渐渐攀上她的脊骨。
温雉不轻不重在侍卫膝弯处踹了一脚,侍卫猝不及防腿上一软,这才敛了目光,行礼道,“小的罪该万死,求陛下责罚。”
“前些日子,正巧小的值守,在养心殿外,这白姑娘忽而自里边出来对……动手动脚,”侍卫又往下俯了俯身,“小的一时糊涂,遂了白姑娘的意,与她勾结幽会数次。”
原想着将她拽下来,要她落入与自己一般境地。
可话到嘴边,终究还是要为自己辩护几分,撇清些关系。实际上,一个巴掌拍不响。
姜怀央开口道,“听见了?”嗓音懒散且低沉。
“臣女冤枉。”白之琦倒委实是沉得住气,眼下还不见丝毫慌乱。
阮玉仪着人将方才宣娆所写那张纸,拿到她的面前。
听差的宫人正好是长安宫中负责饲养阿怜的,这会儿正难受着呢,她心中微动,也没好好递,致使那宣纸飘飘扬扬,糊在白之琦的脸上。
白之琦的面色扭曲了下,仿佛面具将要碎裂。
她取过那宣纸,瞟了眼,蓦地笑起来,抬眸对阮玉仪道,“娘娘不会要凭两个底下人就定臣女有罪罢?谁知道他们是否提前串过。”
姜怀央轻飘飘道,“你忘了你是如何进的养心殿?当日的值守者可不止一人。”
她想到了什么,身子微僵。
“若是阖宫上下都来指认,那也是提前串通了?”
“你面子倒是大,竟是人人都想害你。”
她一个没跪稳,向一边跌倒,身下是冰凉的地砖。
她惶惶然朝一边自己的婢女递去一眼,见那婢女微不可察地颔首,方安下些心来。
上首处,姜怀央缓声问,“泠泠你说,该如何责罚?”
他知她在意那只兔子,因特意留了让她出气的机会。
阮玉仪眸光微转,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也不知谈及了什么,惹得他有些好笑,“便依你。”
“传朕旨意,白氏女白……”
“白之琦。”温雉提醒道,这声音恰好能让白之琦听见。
她的脸色变了又变。原以为男人都一个秉性,新帝也不过待那人尚还新鲜,她还是有机会的,不想他竟是半分也没将她放在眼里吗?
曾经对未来日子的幻想涌入她脑中,羞得她满面通红。
那她之前所作所为算得什么?
她送去的那些彩菊,分明听人说已是收下了。
不,一切都是从这人入宫后,才改变的,原本一切都该是按照她预计的轨迹发展下去。她抬起一双漆黑的眸眼,盯着阮玉仪。
可她不知道的是,除却第一盆彩菊姜怀央好歹还算是看了一眼外,旁的俱是只经由了温雉的手,辗转堆在了玲珑阁的后院。
得了提醒,姜怀央嗯了声,继续道,“心性恶毒,手段残忍,且违礼苟合,从今往后,不必尽孝于太后跟前。”
那侍卫抑制不住地咧嘴,掩饰地垂下头去。
他虽不参与这些弯弯绕绕,但到底曾在养心殿前守门的,对这些事也稍有耳闻。他知道,这旨意听着无关痛痒,可她即使回去,也不比从前,讨不了什么好了。
何况还是与人苟合这等事传出去。
他不住感到兴奋——为将一朵高岭之花拽入泥淖。
“这又是怎么了?”
偏殿的门被推开,太后提着暗朱裙摆,款步而入,她的脸上依旧是那深刻冷峻的皱纹,仿佛不会为谁所松动。
“姑母。”白之琦眼眸微亮,低声唤。
太后没理她,一径走向上首居右,也就是阮玉仪正坐着的位置。她拄着手杖,在地砖上敲击出缓慢而有节律的声响。
咚,咚,咚——
没有人去催促她,直至她在阮玉仪跟前站定。
第233章 弃子
阮玉仪打算起身相让。若是按照礼制,长者为尊,她的确不该坐在此处。
太后紧锁的眉头稍稍松开了些。
这时,姜怀央却摁住她的手,淡声道,“还不为太后娘娘布座?”
太后的脸色变了一变,伫立在原处许久,直至身侧嬷嬷替她收了手杖,她这才在新布的椅子上坐了。又有宫人替她沏了茶去。
底下白之琦还直直地盯着她,就差把求助的言辞说出来了。
她却是不紧不慢地啜饮了口茶水,呼出些白气,那白气散去,她方才开口道,“槿妃有了身子,本该早早贺喜一番,前儿忙了一阵子,就给耽误了。”
阮玉仪面色沉静,转着腕上的镯子。
其实她大约也知晓此事是谁从中作梗了。只是不明白,太后为何能在暗中做出这些事,面上还能说出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来。
“哀家没看错,槿妃向来是个好孩子。为皇家开枝散叶乃大功一件,往后好处定不会少了你。”
“预备给你的贺礼过些时候就送来,只是……”太后细细打量她的神色,顿了一顿,“这是央儿膝下长子,槿妃千万护好了才是。”
她话中有话。
叫她这么一说,阮玉仪心下微沉。原来太后早设好了连环套,届时太后那头埋的线一动,欺君假孕是一桩,若不成,没护好皇嗣又是一桩。
但说起来,有罪无罪,还是要看新帝的意思。
阮玉仪施施然立起欠身,“多谢太后娘娘关切。”
——她还有时间。
太后见她气定神闲,丝毫未为自己的话所动的样子,顿觉气闷,冷哼一声,不再往下说,转而看向白之琦,“琦姐儿这是犯了什么错了?”
温雉上前,一字一句向她说明。
白之琦忍不住打断,“姑母,琦儿没有!”她只剩太后可以帮她了。
太后睨了她一眼,叹道,“哀家在这宫里也闷得慌,这才找了小辈来陪哀家解解闷,皇帝连这个也要剥夺吗?”
到底是在深宫沉浮的老人,避重就轻地挑开了白之琦的过错,拿孝道来压人,一面顺道指控了新帝为人子之冷待,后宫小辈们的不称心。
好险宫嫔们虽将表面功夫做足了,却无人真正将她看作母后,不然又不知要寒了多少人的心。
自阮玉仪掌权后,四五妃嫔商量好轮流去太后处作陪,何曾断过。
这话落入白之琦耳中,她却只听出了太后也不站在她这边,认下了她的过错这一重。她终于有些急了,指尖松了又紧,不断变换着跪姿。
坐在上首处的姜怀央淡声道,“这样的人留在身边,太后也不嫌脏了眼睛。”
白之琦面色一白,呼吸重了几分。
“太后娘娘既心疼她,”阮玉仪温和地一笑,像是真心在建议,“臣妾又看白姑娘欢喜这侍卫,陛下不若成人之美,给赐个婚也就罢了。”
“甚好。”他赞道。
两人颇有一唱一和的架势,三言两语间,就将这桩糊涂亲事给定了下来。
太后默了会儿,忽而道,“你们有心了。”
她转头,沉声对白之琦道,“琦儿,还不谢过陛下和槿妃?”这琦姐儿既然自己不争气,犯下了这般事,成了废子,也不怪她将她丢弃。
白之琦双唇颤着,一双明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姑母素来心疼她的,怎会舍得将她嫁与一个侍卫?她是要做娘娘的人!
她死盯着太后,不住摇头,掩饰不住的慌乱,“姑母,琦儿不要,琦儿不要……”这样回去,要叫白家的一干姊妹笑话的。
跪在她身侧的侍卫忙叩首谢恩,粗粝的大手经不住拉住她。
她此时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这双手是何等卑贱的手,怎有资格碰她。她恶寒得浑身不适,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就算是弃子,到底也是白家的人,太后为免得她在御前失仪,找了借口将人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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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走出几步,不见有人跟上来,因回首去看。
白之琦冷着脸,攥着衣裙,愤愤地盯着她。
“怎么,觉得委屈?”太后沉声道。她心中分明,这孩子素来是个心气高的,又懂得讨人的好。一开始她就是看中了她的野心,才将她带入宫来。
另一方面,她心底其实也有一部分是真心欢喜这个孩子,也不希望此事成了两人之间的隔阂。
白之琦开口道,“当时出了那等计策的是您,又不是我一人的责任,出了这样的事,凭什么将过错都归结到我一人身上?”
明明她也不想如此。
太后抚上她的手,想安抚两句,“你也看见了,哀家的话并不顶什么用。”她不过是个空头太后,这唯一在她手上的位子,才显得弥足珍贵。
白之琦眉心一跳,蓦地笑了开来。
她眼下才看清她这个姑母在宫里的处境,原也不比她好多少。
当时是怎般与白家描述的?——锦衣玉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竟是生生将她骗了来。结果如今一看,也不过是败得一塌糊涂的空壳。
白之琦眼下被要嫁与侍卫的谕旨烦扰着,抵触任何人的触碰,她收回了自己的手,“早知如此,这信儿,不如不报。”
这才是真的完了。
她觉着,也许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太后冷下脸色,“你可知你在混说些什么?”
她抬眼讥笑,“您从来就不愿护着我,想来是看不上我这样的罢。”也是,家中的一干姊妹,也因她逃避习武,以她为异类,她素来是独来独往。
“上回宫宴也是,人都欺到我头上来了,您也一声不吭。白之侑才是能给您长脸的,您怎的不将她带在身边?”
她心中愤懑,索性破罐破摔,这会儿是愈说愈起劲儿,“怪不得太妃膝下子孙环绕,您算计一辈子,却错算了三皇子那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