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中泛起了几分不悦,打发人叫白画立在原处。
不远处的那名女子,即使是分外注意了,却也还是会在不经意间,肩膀微微向前缩。她的脸上带着一种畏畏缩缩的羞意,惹得人无端烦躁。
近了,就不像了。
东施效颦,反而是使得他心中那份念想愈加浓烈。
他不是没想过将人还给阮家,他不再去叨扰,她新嫁郎君,他广纳后宫,再不相干。他乃九五之尊,怎般的容色不是唾手可得,何必执着于一人。
江山情重美人轻,合该如此。
合该如此。
但他发现他做不到。原应安心理国事的脑中,总是不受控地描摹出那双含情眼,她雪腻足腕上的几枚铃铛。
那铃铛是响彻在他骨头里的,叫他酥痒难捱,心神难安。
他放纵宫内上下去学她的款段身姿,却也只能惹得自己越发想见她。也许是小娘子勾人手段了得,他自认落败。
白画站在原处,脸上的热意被凉风一寸寸吹散,心里的疑惑却一点点涌上来。
陛下分明召见了她,为何又不让她近身?
她恍惚感受到了近处几名侍卫鄙夷的目光,仿佛在嘲笑她,不过一个可有可无的替代者,连能站在这个养心殿的台矶之上,于她,也是莫大的恩赐。
那玄衣的身影步履匆匆,愈发近了,她不敢抬首,只能盯着他衣下的锻靴。
她听见自己的心又活了过来,如擂鼓般响着。
他略过她身边,带起一阵凉风。
白画浑身僵直,愣愣地想,他不是来找她的吗?她究竟是哪里做得还不够。
“白姑娘,莫要杵着了,请您哪儿来的,回哪儿去罢。”
她蓦地醒过神来,眼底泛起泪花。
第264章 寻她
日头渐盛,阮玉仪方懒懒地起来,梳洗过后,去阿娘屋里一道用早膳。
她换了一身水青色的广袖裙,风扬着裙摆,绕过花障,穿行在竹林中,衬得她也仿佛是枝上的新绿,鲜嫩水灵。
方落了座,看着跟前木香安桌布箸,却听一边兄长忽地道:
“太后薨了。”
这委实是太突然了。虽受过太后不少算计,她心中却并无什么快意。她执箸的手颤了下,不知想到了什么,良久方抬起头,“什么时候的事?”
“就昨儿。”
传言说,太后前夜睡下时,还好端端的,睡到半夜,忽然起来要了杯水。当时也未点灯,黑灯瞎火的,也不顾侍候的是谁了,解了渴,又复躺下。
这一入梦,就再未醒来。
新帝甚悲,谥之曰追德,令葬于先帝身侧,合于一墓。太后之死,理应举国齐哀,悬起白漫漫一片,只是新帝以皇位新替,百废待兴之由,免之。
且解释道,太后素爱民,想来泉下有知,定会理解。
阮玉仪心不在焉地舀了口羹汤,含入口中,却尝不出味来。据她所知,太后虽以有了春秋,身子骨却一直算得硬朗,怎的说薨就薨。
她不愿怀疑他,但以他的心思手段,以及与太后的过节,若说他没掺上一手,她是不信的。
她也大抵能猜到,太后为何会在长安宫出事后,这个节点上忽地没了。
梦中老死的年长者,在富贵家并不在少数,且因着离开时无病痛,反被视为一种莫大的福气。因此,不论是民间,还是慈宁宫里做活的人,皆无人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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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宁宫。
长公主尸骨为寒,太后又紧随而去。连理由都是现成的,就说太后是心有郁结,思念成疾,又轻省,又再合适不过。
一女官立在殿中,盯着几个宫人上下扫洒。慈宁宫无主,此次过后,就该落锁封宫了。
其中一个宫婢不见从前随侍太后跟前的嬷嬷,心下生疑,逮着女官便问,“姑姑,怎的不见章嬷嬷几个?”
女官四下看了看,阴恻恻地笑了声,“自然是侍候太后娘娘去了。”
宫婢脑中猛地窜过一个念头,打了个寒颤,捏着拂尘的手紧了紧。她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还是捱不住好奇,“姑姑的意思是——”
“你就没发现,这皇宫里少了一批人吗?”
她曾听消息灵通的同僚提过一嘴,那些少去的人,宫婢宦官,乃至侍卫都有,就像是被连根拔起的须络,不多,但十分错杂。
这些人至今不明下落,俱知情人道,他们俱是从前三皇子的耳目,只是隐藏得好,至今方一个个查出。
一股冷意攀上宫婢的脊骨,她搓了搓双臂,“姑姑莫要吓我,奴婢可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她这是想岔去了。
女官神色淡淡,“怕了?那就快些将活做完,也好快些离开。”
她确实是有些毛骨悚然,连连答应着,手上更是加快了动作。
女官的神思微微飘远,仿佛透过桌上的青瓷宝瓶,再看旁的东西。
其实自昭容长公主仙逝后,太后的精神头愈发差了,有时候方用了早膳,转头就忘了,又吩咐人再上一遍;或是分明是要去取针黹盒的,走至几案边,又莫名自己来这做什么。
太后薨前的一日,她正歪在庭院中晒太阳,远远见了来添茶的宫婢,竟是一把攥住人的双手。
口中喃喃,“雪儿啊,你又上何处玩去了?让母后好找。你三皇兄答应了待会儿要过来,你也留下来罢?”
那宫婢全然懵了,一双手收也不是,握也不是,求助地看向一边的嬷嬷。
这样的情状显然不是第一次,那嬷嬷弯下了身子,附在宫婢耳边,要她太后说什么,她只管应着就是。
不过是哄哄太后她老人家欢喜,这也不难办。宫婢惶惶然地扯起嘴角,颔了颔首。
太后满意地笑了,捉着她的手不断摩挲,恍若在抚摩着她最爱惜的珍宝,“前儿不是嚷嚷着要吃佛手金卷?只管打发人给御膳房吩咐下去。”
她这才恍然,太后这是将她当做昭容长公主了,长公主的名讳里,似乎是带了个雪字。
宫婢的指尖蜷了蜷,有些反握的意思,“多谢……母后。”
“乖孩子。”
太后的掌心比她的还要细嫩,只是手背上已是沟壑纵横。
嬷嬷别过脸,悄悄抹眼泪。心下抱怨,这种时候,却又总不见那白画伴在娘娘身边。
太后有时清醒,有时犯迷糊,召了太医数会,连他们也束手无策。扎针用药,什么都使上了,还是嬷嬷心疼得紧,索性就不折腾了,让太后迷糊着也好,反而不必面对长公主没了的事实。
有时抓着的是宫人还好,若是向上回一般,将新帝认作了先三皇子,新帝可不会哄着她来,面色一沉,就拂袖而去。
徒留她在原地愣神,垂泪,在流泪中一点点清醒。
太后就这样半疯半醒地勉强过着日子,一清醒的时候,就使劲儿想着如何扳倒长安宫那位,仿佛回到了还是皇后,与底下一众妃嫔斗的时候。
这俨然已成了一种执念。
到最后,恐怕她自己也不知,那位槿妃就如何这样招她恨了。
太后醉死在梦中,恐怕也是让慈宁宫一众深受其困的宫人松了口气,只是无人明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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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中。
阮玉仪听闻太后的消息后,心里一直被一个念头堵塞得涨涨的,做什么都有些心不在焉。
如此心事重重地又过了两日。
夜幕又临,许是白日里思虑过重,她早早就有了困意,打发了屋内侍候的人出去,自己慢悠悠地宽衣解带,一路走,一路褪。
几根青葱指绕着背后,抽开衣带。将褪未褪时,有一双手覆上了她的手。
她一惊,睡意都被驱散几分,一转身,从对方怀里挣脱。
溶溶月色下,她对上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睛,她没有作声。
姜怀央终是没忍住,先开口道,“玩够了吗,可要回来了?”他的嗓音意外地喑哑,低低的,带着几分商量的意思。
第265章 咬人
阮玉仪捡起搭在高凳上的衣裳,胡乱往身上披了。
“前几日着人送来的安神香你可用了?”姜怀央大有不依不饶的意思,上前一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几近于无,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灼热的呼吸。
她说不上来是何滋味,下意识一退再退,直至后背抵上屏风。
“妾送与阿娘了。”她听见自己冷声道。
他眉心跳了下,不见愠色,一手拢过她两只手腕,“嗯,送与阿娘也好。若不够,朕再送些来。
“多少都可以。”他一字一句,仿佛是在做某种承诺。
阮玉仪只觉得他指腹的薄茧粗粝,挣了两下没挣开,恼得耳根绯红,“那是我的阿娘。”
“是是。”他似乎根本不在乎她说什么,只一味地应着,欲咬上她的唇瓣。她忽地心底一沉,一偏头,堪堪躲过。
她垂着眸,目光落在地砖上,一遍遍告诫自己不能在乎,却还是挨不住地感到失望。他来寻她,只是为了这事吗?
宫里的人还不够的?他何不去宠那湖边美人,再也莫要来寻她了。
他显然也没料到她的举动,定定地望入她的眼眸,竟在里边寻到了几分反感。他心一揪,呼吸也滞涩下来。
她就这样不愿待在他身边。
他手上的力不由松了几分。
她收回自己的手,揉了揉手腕处,“陛下答应了妾的哥哥的,莫不是要反悔?皆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陛下为君……”
他掐着她的下巴,覆上唇,迫使她将接下来的话尽数咽了回去。他几乎是撕咬着,像是想将她整个儿都拆吞入腹。
小娘子的唇瓣濡湿又柔软,犹若烂熟的果子,但心却很硬。
打也好,骂也好,她却选择了冷冷淡淡的模样,话语间恭敬半分不减。可他知道,有什么悄然远去了。
他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