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她还没冲到柱子旁,就被一直盯着她的玉竹给拦了下来。
玉竹会些功夫,手劲也大些,用力一锁,崔氏动弹不得。
见此,卫氏才放下心来,朝着黄仲点了点头,低声道,“继续。”
黄仲颔首,手一沉,刺破了谢昀的指尖。
崔氏尖叫一声,两眼一翻,彻底昏死过去。
眼瞧着指尖血滴入碗中,黄仲又拿了根银针,踅步上前,递到镇国公眼下。
镇国公没有丝毫犹豫,刺破了指肚,将血滴了进去。
两滴血砸进水中,迅速化开,四周鸦雀无声,众人心思各异,都屏息瞧着,不敢错过分毫。
水波轻轻晃动,两滴血成了血雾,却并未相融。
黄仲见了,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彻底放下心来。
谢昀仍旧跪在地上,瞧不见碗中的水,却也能清楚看到众人变了脸色。
卫氏急忙起身,朝着下头走了两步,直到瞧得真切了,面上闪过一丝惊诧,“老爷……血没融……”
镇国公早就沉了脸,先是瞧了眼晕死过去的卫氏,而后移开眸子,定定望着跪在下头的谢昀。
血没融……
这句话真真切切传进谢昀耳中,让他白了脸。
“这不可能!”谢昀踉跄着起身,不顾跪到麻痹的双膝,挣扎着朝黄仲走去。
在瞧见那碗中的清水时,谢昀更是直接愣在了原地,喃喃道,“不可能……这怎么会呢?我怎么会不是父亲的儿子呢?这……这不可能!”
谢昀双眼猩红,理智全无,伸手打碎了瓷碗,也打碎了他的野心。
“不可能……不可能……”
谢昀跌坐在地上,手心压在碎瓷片上,鲜血溢出,他却丝毫察觉不到痛意。
他本该是国公爷的儿子,是府里最适合继承家业的儿子才对……
“国公,结果如何,几位主子都瞧见了,滴血验亲作不得假,昀公子他……”黄仲顿了顿,才低声道,“并非国公亲生。”
“荒谬。”镇国公摇了摇头,神情严肃,“简直闻所未闻!”
“父亲……”谢昀仰着头,清泪顺着脸颊落下,神色无助,“您是亲眼瞧着儿子长大的,这么多年,我从想过自己会是别人的孩子……”
镇国公面上一愣,旋即无奈摇头,“你我父子情浅,有缘无份,府上只怕是留不下你了。”
“不……不!”谢昀不顾手上的伤势,跪在地上不停的朝着上首磕头,“父亲您不要赶我走,哪怕……哪怕只让我在府里做个下人,只要能日日瞧见父亲,我便知足了!”
镇国公脸上闪过一丝不忍,却还是随着心意摇了摇头,沉声道,“你今年也有十九了,唤了我这么多年父亲,不该让你空欢喜一场。”
“也罢,你离了府去,我会给你拨二百两银子,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谢昀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只恨自己不是在做梦,“父亲您……真的不要我了?”
镇国公低头不语,只抬手挥了挥,催他离开。
谢昀石化在原地,一切发生的太快,他甚至来不及反应。
“父亲……”谢昀被家丁拉住了手臂,他心有不甘,奋力挣扎着,却是徒劳,只能无助的大喊,“我是父亲的儿子,我是父亲的儿子啊!”
谢昀被反架着走了出去,宽敞气派的大宅子从自己眼前闪过,他甚至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站在了兰园。
耳边重归平静,镇国公长叹一声,望着仍旧昏迷不醒的崔氏,嫌恶的皱起眉头,低声道,“崔兰不守妇道,在脚底绑上石头,沉湖吧。”
“是。”
在没人注意的地方,梁晚余轻轻吐出一口气来,心口上的巨石松动,却没有轻松的感觉。
仅仅折了个崔氏,还远远不够。
上一世定远侯府上下数百条人命死在他们手中,这辈子,她只要三个主谋的命,已然是和善了。
一曲落定,兰园的牌子被拆了下来,扔在地上,被下人砸得四分五裂。
隔天夜深,无人发现国公府的角门敞开了一条缝隙,有两个人影拖着个重物出了门,走远,隔了许久才返还。
谢昀怀中揣着仅有的二百两银子,手里拎着布包,漫无目的走在街边,不知终点,再也没了半分贵气公子的模样。
“昀儿?”
谢昀恍惚抬眼,瞧见面前站了个男人。
男人一身麻料布衣,模样生的中规中矩,是那种隐在人群里都找不出的平庸,眉眼间,竟与谢昀有几分相像,口音有些别扭,不像是盛京人。
谢昀后退两步,死死捂住自己的口袋,皱眉问道,“你是谁?为何会知晓我的名字?”
“你……不认识俺?”男人一愣,旋即又想到了什么,不住的点头,“是了,你娘大概是没提起过俺。”
男人挠了挠头,笑的有些尴尬,“俺叫郭守罡,和你娘是同村的,说细点,你和俺还有些关系呢。”
谢昀眉头皱的越来越近,上下打量他一圈,眼底是说不出的嫌恶,“谁与你一个庶民有关系?滚远点,别挡我的路!”
第82章 泥腿子
笑意僵在脸上,郭守罡在原地愣住,半晌也没说出话来。
谢昀睨着他,皱眉道,“让开。”
郭守罡移开身子,瞧着他毫不留恋的背影,心口微涩。
谢昀拎着行李,一路向前走了许久,不知怎的,突然在一处巷子口停下。
小巷的路幽深,隐约能瞧见巷尾,谢昀望着里头,眸色晦暗不明。
脑海中浮现出女子的容颜,谢昀低头瞧了眼手上的行囊,半晌,缓缓叹了口气。
“谢公子?”
女子的声音传来,婉转动听,生生控住了谢昀的脚步。
谢昀僵着身子回过头,瞧见了李青霜满是诧异的小脸。
“远远瞧着背影就觉得像公子,没想到真是。”李青霜收起脸上的神色,刚扬起一抹笑来,就瞧见了他手中的包裹,笑意一僵,“公子这是……”
谢昀有些无措的垂下头,下意识将手里的包裹藏在身后,“没什么……只是恰巧路过。”
他如今落魄,流连街头,自是不愿让青霜姑娘瞧见自己的窘迫。
说罢,谢昀转头就走,背影有些落荒而逃的感觉。
“公子留步。”李青霜唤住他,面上挂着淡笑,轻声道,“我知道不远的地方有处小院子正要外租,公子不妨去瞧瞧?”
谢昀顿住,心里头百般挣扎,最终还是认了命,“劳烦青霜姑娘。”
两个时辰后,谢昀瞧着眼前的院子,心中愈发苦涩。
院子不大,枯草却不少,窗子是破的,就连顶也是漏的,连国公府的一个马厩都比不上。
可这院子却是这一片最便宜的,他不敢奢求太多。
先前在公府,他虽说是个庶子,却不曾受过亏待,每月到手的银子与嫡出儿子并无不同。
唯一不同的,便是谢永安与谢庭玉有个家世不错的母亲,常给他们些零用钱,而崔氏本就是个婢子出身,荷包自然是不富裕。
他又不知节俭,花起银子来大手大脚,常为了在同窗面前逞英雄,买些自己用不上的东西,每每下了酒楼,又都抢着结账……
这么多年过去,谢昀如今才惊觉自己身无分文,就见身份都是假的。
正想着,门外忽然响起了叩门声。
谢昀回过神来,望着破了一块的门板,不免有些诧异。
这个时候,谁会来寻自己……
莫不是父亲心疼自己,派人来接了?
想到这,谢昀眼睛一亮,急忙冲到了门边,拉开了大门,“父亲……”
听到这声父亲,门外的郭守罡先是一愣,而后红了眼圈,双手攥住他的肩膀,一脸感动,“昀儿,你都知道了?你……肯认俺?”
见是他,谢昀怔住,而后像是触电般挣脱开他的手,朝后退了两步,脸上激动不在,变为厌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为何知道我在这……你一直在跟着我?”
郭守罡挠了挠头,不明白儿子为何对自己这般排斥,“昀儿,俺是你爹啊,是你亲爹!”
谢昀如遭雷击,不可置信的瞧着他,心中大骇,“不可能!我父亲是当朝镇国公,谢锦华!”
郭守罡摇摇头,神色受伤,“昀儿,你怎么就不肯接受现实呢?俺确确实实是你亲爹,这是出不了错的啊!”
“不可能!”谢昀瞪圆了眼睛,红了眼角,“你少想来攀亲戚,我压根不认识你!”
郭守罡长叹一声,有些无措的望着他,低声道,“昀儿,你清醒点吧,你如果真是国公爷的公子,又怎么会来这呢?”
“俺和你娘是一块儿长大的,从小就要好,要不是她家里把她给卖了,俺俩早就在一起了,你怕是都要早几年出生。”
“昀儿,咱们就是本本分分的泥腿子人家,那些王侯将相咱们当不得。”
最后一句刺激到了谢昀,紧绷了一天的弦断开,谢昀突然暴起,抄起不远处瘸了根腿的凳子就朝他砸去。
“滚!你给我滚!”
谢昀目眦欲裂,恨不得将心里头的气都发泄在他身上。
郭守罡被砸了一下又一下,疼的他连连惨叫,却也只是小心翼翼的劝着他,“俺走俺走,昀儿,你别伤了自个……”
谢昀扔掉凳子,抬手指着巷子,扬声道,“给我滚出去,往后再让我见到你一次,我便打你一次!”
“诶……”
郭守罡恋恋不舍的瞧了他一眼,而后捂着痛到发麻的胳膊,一瘸一拐的离开了门口,隐入黑巷子,只留下一步深一步浅的脚印。
谢昀甩上了门,大力之下,门板颤了颤,落下不少土来。
“怎么会这样……”谢昀瘫坐在地上,抱头痛哭。
他心中清楚,郭守罡说的话八成是真的。
他真的就是个……泥腿子。
外头再次响起了敲门声,与他的哭声混在一起,险些没被谢昀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