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卫氏对边月最后一丝嫌隙也消散不见了,她能在这个时候拿出全部积蓄,足以见得对这个家的真心。
“事实上……我们还没到过苦日子的地步。”
梁晚余弱弱开口,吸引了众人的视线,“父亲主动向圣上投诚,是去了官职没收了家产不假,但未定罪名,家中女眷也都还在。”
“府邸被封,可没封我的嫁妆。”
话一出,谢锦华当即摇头,低声道,“你的嫁妆本就是你的东西,是你父亲留给你的,如何能用在婆家身上?再者,男方挪用女方嫁妆本就不齿,传出去,我们更是没脸了。”
“没错。”卫氏也跟着应和,“好孩子,我是嫁进公府年头太长,嫁妆早就混了进去,这才两手空空,可你不一样,那是你的物件,就该是你留着。”
梁晚余心头稍暖,脑海中不由自主的又想起前世来。
同一个屋檐下生活着,怎么就能养出两拨截然不同的人?
“父亲,母亲,儿媳并不是那个意思。”梁晚余回过神来,轻轻勾起唇角,“我爹给我备下的嫁妆里,有许多家铺子,都在盈收,其中在东市四街有家酒坊,后头正好连着一座不大不小的院子。”
“就是许久未住人了,得打扫打扫,问题不大。”梁晚余面上挂着笑,柔声道,“我们也能学做生意,攒些银钱,将日子重新过起来!”
“这……”卫氏愣了一瞬,而后与身侧的谢锦华面面相觑。
“就这么定了。”梁晚余一语定音,不容旁人再多说一句,“前头虽艰苦些,我们一家齐心协力,供兄长读书,也为庭玉谋一条出路。”
她心中清楚,公婆是过惯了清贵日子的,兄长也是体体面面的读书人,那些好日子,全都得垫银子。
若是不肯接受自己的好意,便只有死路一条。
谢锦华面上有些难为情,心中也愈发愧疚,“孩子……是我对不住你们。”
梁晚余抿唇笑笑,放轻了语气,“父亲是顶天立地的男人,为母亲,为我们,撑起了一个家,如今,也该是我们尽孝的时候了。”
“是……”边月咬紧下唇,小声道,“父亲母亲,所有的脏活累活我都能做,我还能拿绣品出去换银子,只要能续上夫君的药钱,什么活计我都愿意去做。”
“嫂子这说的是哪里话?”谢庭玉扯了扯嘴角,语气戏谑,“家里头又不是没有男人了,为何轮到你去做脏累活计?”
“爹娘不爱忧心,大哥也安心养病,我会学着做活,家里头有我呢。”
谢庭玉好似突然成长了不少,面上的混气都消了不少,看上去沉稳了些。
谢锦华怔住,定定瞧着谢庭玉,似是完全没有想到能说出这番话的竟会是自己那混不吝的小儿子。
“庭玉……”卫氏也傻了眼,喃喃道,“你怎么……”
谢庭玉绷紧嘴唇,面上没有多余的神色,清声道,“晚余说的没错,我之所以会养出混账性子,都是因为我爹足够厉害,能当我的靠山,我若不改正,日后家中出了任何变故,我便只有挨打逃命的份儿。”
“爹娘,到了如今关头,我不该再给大家添麻烦。”
“儿子……”卫氏红了眼眶,激动的难以自己,“谢天谢地,你总算是懂事了。”
谢锦华则是偏开了头,望向了梁晚余。
真正该谢的,是她才对。
“孩子,辛苦你了。”
梁晚余抿起嘴笑开,轻声道,“都是一家人,父亲不必同我客气。”
谢锦华微一颔首,沉声道,“对……一家人,日后我们就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每日在朝堂上讨命,伴君身侧,不知什么时候脑袋就会离家的日子他也过够了。
“日后,酒坊后院便是咱们的家,等到赚足了银子,我们就换处大院子。”谢锦华笑得开怀,总算是不像先前那般糟心了,“任何时候,活得通透才最重要。”
大不了就豁出自己这张老脸去吆喝,也得给家中多赚些银子出来。
“父亲说的对。”梁晚余笑着点点头,柔声道,“我和嫂子学着打理酒坊,庭玉也跟着忙活,日子总会变好的。”
“那日后……我们是不是就能喝上二郎酿的酒了?”
一道清冽含笑的声音传来,谢庭玉眼睛一亮,循声望去,在路口瞧见了缓步朝这边走来的盛守言和常久。
谢庭玉挑眉,面露诧异,却又觉得合理,“你们怎么来了?”
“二郎,你我是兄弟,有这么好的营生可不能忘了我啊。”常久面上笑得没心没肺,从袖中掏出几张大额票子,“这是五百两,我要入股,赚了银子要分给我的!”
“还有我,我拿五百零一两。”盛守言也递来几张银票,还有一块碎银,“事先说好,到时候分了钱,我得比常久的多!”
“不是吧,你连这都要和我比!”
耳旁传来常久的吐槽声,谢庭玉恍若未闻,扫了眼二人,低声道,“沈云之呢?”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家那老爹……”盛守言耸了耸肩,扬声道,“八成是被关在家里,唯恐掺上关系,直接不让他出来了呗。”
常久注意到谢庭玉面色不对,开口打断,“别提他那块木头疙瘩了,嫂嫂快带我们去瞧瞧那酒坊,不然日后都不知该去何处寻二郎了。”
梁晚余浅笑嫣然,轻声道了句好。
众人收拾好了心情,准备趁着天还没暗,赶紧动身。
“二郎!”
路口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谢庭玉脚步一顿,僵硬着回过头,望向声音来源。
不远处,有个白衣少年半蹲着身子,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汗珠滑过他的眼角,他不得不眯起一只眼,手里还攥着几张银票,瞧着有些狼狈。
见谢庭玉往来,少年用力挥了挥手,扬声喊道,“我……也要入股!”
第100章 欠了个大人情
“沈云之……”
谢庭玉眉头微微蹙起,望着眼前人。
沈云之平日里最爱干净,如今却是灰头土脸,衣裳也沾了脏污,还破了一角。
“你怎么过来了?”谢庭玉大步上前,将他扶起,“你爹……”
“不必管他,后头的事后头再说。”沈云之抿唇一笑,面上轻松,将手里的银票塞入他怀中,“说好了,我也要入股。”
谢庭玉拧眉,低声唤道,“沈云之……”
“二郎,不必多言。”沈云之摇了摇头,温声道,“去那酒坊瞧瞧吧,毕竟我们日后都是常客。”
三个公子哥,竟没有一人过问半句谢家的事,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仍旧与谢庭玉打打闹闹。
“是我错了……”卫氏望着前头四个少年的背影,眼中含着热泪,“从前庭玉不懂事,我对这三个孩子也什么好印象,总觉得他们是为了利益才来巴结庭玉的。”
“如今一瞧,这才该是至交好友的模样。”
谢锦华也瞧着他们,沉默不语,嘴角扯出一抹笑来。
月亮藏在云后,若隐若现,街道边上挂着灯笼,灯光虽微弱,却也能瞧清脚下的路。
谢家人脚步不一,却都是朝着一个方向走去,朦胧的月色下,身影被拉的老长。
入了东市,众人拐了两个弯才瞧见了酒坊的模样。
门匾高高挂着,被擦得干净,大门敞着,有两个伙计在里头擦擦洗洗,手脚勤快得很。
余光瞧见不远处的几道身影,年龄稍大些的伙计立马迎了出来,朝着外头几人弯下了腰,先一一问了安,才望向梁晚余,低声道,“小的见过大小姐。”
梁晚余轻轻点头,柔声问道,“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守在这?”
“上头传了信儿,侯爷大抵是猜到了大小姐会来此处,特让给您留着门呢。”伙计咧嘴笑笑,恭恭敬敬道,“小的名叫阿金,里头那个是小毛,几位主子快里头请吧,有什么需要就只管使唤小的。”
梁晚余叫住他,轻声笑道,“不必跟着忙活了,夜快深了,你们两个各回各家,早些歇息吧。”
阿金顿了顿,面露难色,“大小姐今日就住在这儿吗?主子们身边没个伺候的……”
“无妨,左右日子都要这样过着。”谢锦华适时开了口,沉声道,“你们两个本就忙了一日,眼下就听晚余的,先回家吧。”
“……是。”阿金点点头,旋即担忧的瞧了眼梁晚余,低声道,“大小姐,小的家住不远,就在后头的巷子里,巷尾那家就是,若有什么需要,大小姐就差人去找小的,小的一定尽快赶来。”
梁晚余微微颔首,放轻了声音,“辛苦了,早些歇着。”
阿金小声应下,而后同小毛一前一后出了酒坊。
铺子灯不少,还算明亮,里头只有四张桌子几条凳子,右前方有个小门,挂着帘子,正是通往后院的路。
见铺子里没了外人,谢庭玉瞥了眼身侧的三人,下了逐客令,“你们还赖在这做什么,难不成还要饮一口再走?”
“从你嘴里冒不出几句好听的话来!”盛守言白了他一眼,而后有些难为情道,“来都来了,还不得帮着上上手?”
“二郎别听他胡咧咧。”常久推了他一把,面上调侃,“他早就与我说了,要来给你做活的。”
沈云之不善言辞,却是先一步拿起了阿金留在桌上的抹布,朝着后院走去。
常久二人见他如此,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娘,“沈云之,就数你最装!”
说罢,也都拿上了家伙,追了过去。
瞧着三人的背影,谢庭玉心中淌过一丝暖流,同身旁的梁晚余对视一眼,旋即跟上了他们的步子。
“我们也上手罢,日后少了人伺候,也该懂得自力更生了。”谢锦华整理好心情,拉起卫氏的手,朝着后院走去。
众人才到后院,就发觉了不对。
原本梁晚余口中许久未住过人的院子如今干干净净,连杂草都不曾见到,墙上挂着辣椒和大蒜,水井旁的木桶也是满的,几间屋子里都掌着灯,院中还有架小秋千。
推门再看,每间屋子里都叠着干净厚实的被褥,桌上还放着点心干果。
尤其是梁晚余同谢庭玉那间屋子,连衣柜都满满登登的,却都是女儿家的衣裙,只有两件极为素净的男装,细看下去,才发现是方便练武的束袖袄子。
谢庭玉瞧了,嘴角抽了一下又一下,险些要被气笑了。
这大手笔,这么偏心,除了他那爱女如命的岳丈,谁还能做得出?
拢共给他备了两件袄子,这是让自己穿一件洗一件呢!
不光是他发现了端倪,谢家众人都察觉到了不对。
谢锦华无奈反笑,喃喃道,“晚余呀,我如今是欠了你爹一个大人情啊。”
梁晚余心中又甜又涩,甜在爹爹用心爱她,涩在上辈子她愚不可及,害爹爹落下惨果。
听到公爹的话,梁晚余忙摇摇头,轻声道,“我爹如此,不过是希望咱们过得好罢了,只要咱们心往一处使,便是让我爹心安了。”
话虽如此说,可谢锦华心中仍旧记住了梁砚的雪中送炭。
“厨房也是满着的。”边月探出了脑袋,小声道,“这么晚了,大家应该饿了,我会烧饭会炒菜,再等一会,就能吃上热乎的了。”
谢永安也接过了话头,温声道,“月儿厨艺极佳,父亲母亲尝尝便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