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锦华合上眼,认命般起身,沉声道,“去推板车来。”
“老爷……”
“平笙,不必再言。”谢锦华抬手止住她的话,神色落寞,“我与他好友一场,如今落到这个局面,只怪我识人不清。”
卫氏张了张嘴,却到底没再说些什么。
一刻钟后,十大桶酒水上了车,谢锦华独自站在车前,将车上绑着的麻绳挂在脖子上,又从腋下穿过,手上使足了力,才将板车拉动。
卫氏站在他身旁,瞧着夫君的背影,红了眼眶。
谢锦华手上暴起青筋,用力到浑身颤抖也不敢停下。
十桶足斤的酒水,压不垮他,能压垮他的只有雪上加霜,等着看自己笑话的好友。
不知过去了多久,谢锦华终于停了脚,瞧着顶上写有吴府的门匾,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如今的他,大汗淋漓,衣衫不整,再也没有半分从前儒雅俊秀的模样。
汗水滑进眼中,谢锦华身子晃了晃,就在他快要倒下时,面前的大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
第106章 转机
谢锦华意识已经朦胧,半眯着眼抬头,瞧见了石阶上负手而立的中年男人。
“酒……送到了,辛苦吴大人付一下银子……”
不远处的男人一愣,朝着身后摆了摆手,对着小厮低声道,“去搬酒,让他进来拿银子。”
“是。”
谢锦华扔掉肩膀上的麻绳,半垂着头跟在小厮身后。
吴宅他曾来过许多次,却从未像如今一般觉得难堪。
走进大堂,门突然被关上,谢锦华一震,抬头望向面前的男人。
吴钟晟坐在上首,蹙眉打量着他的衣裳,沉声问道,“你如今就过这样的日子?”
谢锦华垂下眼皮,低声道,“圣上仁德,没给我们一家定罪,能有如今的生活已经心满意足。”
下一瞬,头顶传来一声轻叹。
“你最爱喝的龙井,尝尝。”
谢锦华怔住,朝着一旁的桌案望去,上头果然摆着他最爱的茶。
“锦华,你听我说,不要再呆在盛京了。”
吴钟晟缓缓起身,面上凝重,“我今日让你孤身一人来送酒,是为了给你多去些人手,待你走时,我会命府上的高手藏在我事先准备好的空桶中,只求必要时刻保住你们一家的性命。”
谢锦华不明所以,喃喃问道,“钟晟……你……”
“还不懂吗?上头有人要对你下手!”吴钟晟气不打一处来,咬着牙道,“你是我至交好友,我若是得了消息,焉能不帮你?”
“谢三的事情败露,所有人都清楚他一个小商户不可能是幕后主使,谢三不中用,故而要杀了所有谢家人灭口,只有谢家人都死光了,这案子才能稀里糊涂的定下!”
“你以为自己在圣上面上表表忠心,罢官交权,就能安然无恙了?若再不走,莫说是你,就连嫂嫂他们的命也保不住!”
谢锦华心一沉,低声问道,“你如何知道的这些?”
吴钟晟长叹一声,语气无奈,“我有个好友是乘祥阁的,有人在里头买凶杀人,目标就是你们谢家。”
谢锦华身子僵住,突然来的信息让他有些难以消化。
“锦华,快走吧!”吴钟晟说着,眼眶有些发红,“我派人护送你们一家出城,只要我们兄弟有缘,日后还能再见。”
“……不。”谢锦华抬起头,神色坚毅,“我不走。”
吴钟晟愣住,旋即怒不可遏,“谢锦华,你脑子里是不是进水了?现在不是你逞英雄的时候,保命最要紧!”
“走了,就真的能保我一家太平吗?”谢锦华摇摇头,沉声道,“钟晟,敢杀我的又能是什么小人物?我即便是逃了,却也还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日日都要提防着,保不准哪天就断气了,这样的日子,我过不了。”
吴钟晟张了张嘴,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眼神逐渐绝望,“你说的对……可我们交好这么多年,我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你死!”
“如今你还能惦记我,已经是极大的不易了。”谢锦华扯出抹笑来,语气幽深,“事情一定会有转机的,曾有术士给我算过,说我能活到九十三呢。”
“满嘴跑马车!”吴钟晟瞪了他一眼,语气不忿,“亏你还总与我说小庭玉没个正形呢,你呀,比孩子也强不到哪里去!”
见吴钟晟待自己还如从前那般,谢锦华也不再假模假样同他客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端起龙井抿了一口。
瞧他悠哉悠哉的模样,吴钟晟没忍住嘴角抽了抽。
硬了,拳头硬了。
“你如今都命悬一线了,不该想想法子挣扎一下吗?”吴钟晟半眯起眼睛,一脸嫌弃,“瞧咱俩这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被追杀了呢。”
谢锦华耸耸肩,面上无谓,“人生下来就是要死的,早死晚死都一样。”
“你!”
吴钟晟险些气歪了胡子,咬牙道,“简直蠢出生天!”
“不过你说的对。”谢锦华放下茶盏,悠哉悠哉说了句,“我可以病死饿死渴死,绝不能被人害死。”
“钟晟,你借我点人手。”
-
酒坊
夜色沉下,阿金和小毛早已回了家,剩下的人都挤在堂中,翘首以盼,等着男人回家。
不多时,门外响起板车的声音。
卫氏最先冲了出来,小声唤着,“老爷……”
谢锦华搂住她,低声安慰着,“夫人不怕,我回来了。”
铺门关上,酒桶里突然传出声响,下一瞬,桶盖翻飞,没个空酒桶里都藏了一人。
众人被吓了一跳,谢锦华急忙安抚,摆摆手让那些人退下,随后沉声将吴宅一行所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卫氏愣了许久,心中不免有些后怕,“倒是我错怪了他……”
谢庭玉沉了脸,低声问道,“若是吴伯伯的话属实,那我们岂不是真的遭人盯上了?”
“吴伯伯为人忠厚仗义,不是会拿此事玩笑的人,想必是真的得了信。”谢永安拧眉,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厉色,“我早就清楚,那两位是绝对不会放过我们的。”
“如今我们手中不光有吴伯伯的人,还有靖川留下来的高手,他们若想动手,也要掂量掂量。”
“靖川?”谢锦华蹙眉,低声问道,“你见过赵靖川了?”
“是。”谢永安颔首,放轻了声音,“靖川白日来过,同我聊起此事,才发现他也一直在调查辽东黑印子的事。”
“老爷,公子……”
程言突然跑进铺子,手中紧紧攥着一个东西,原本紧张的神色也在瞧见主子们时放松下来,“老爷,小的在院子里发现一封信,一看下去,是二爷传来的。”
“锦言?”谢锦华一怔,旋即赶忙接过了信,喃喃道,“我还没给他去信,他怎么先给我寄过来了?”
撕开信封,取出里头的信纸,越往下看,谢锦华的脸色越怪异。
先是震惊,而后闪过恼怒,最后咧嘴笑开。
“老爷?”卫氏望着他,眼里满是担忧,生怕他受了大刺激变得疯癫,“二弟信上写了什么?”
谢锦华捏着信纸的手微微发颤,语气难掩激动,“转机来了……转机终于来了!”
第107章 怎么敢背叛
谢庭玉耐不住性子,抬手抢过父亲手中的信纸,垂眸望去。
谢永安也凑了过去,兄弟两个脑袋挨在一处,半晌,才将纸递了回来。
“锦言信上说,老三被金钱蒙了心智,竟然伙同安平王和傅丞相行脏污之事,企图哄他入伙,昧下朝廷发的赈灾银两,三七分账。”
谢锦华从信封中倒出一物,低声道,“这便是安平王给的半块玉佩,以作信物。”
卫氏捂住嘴,生生咽下了到嘴边的惊呼,“这……这不是现成的证据吗!”
谢锦华攥紧了玉佩,眼中闪过一抹笑,沉声道,“只要能将这东西送上去,安平王能不能落马暂且不知,傅冲是一定会遭难的。”
梁晚余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谢锦华余光撇见了她,低声道,“晚余,你怎么看?”
梁晚余回过神来,瞧着他手里的玉佩,淡淡开口,“父亲,我在想一件事。”
谢锦华不解,低声问道,“什么事?”
梁晚余眉头微蹙,小声道,“陆家被抄,里头会不会有这两人的手笔?”
一语激起千层浪,众人闻言,全都愣在了原地。
“这玉佩和信定然要送到圣上面前,不过不能是我们去送。”梁晚余侧眸望向谢永安,轻声道,“还得劳烦兄长请来赵小侯爷,请他帮忙,才最稳妥。”
谢永安点头应下,“好,我会同靖川商议此事。”
“陆家……”谢锦华顿了顿,面色晦暗,“若陆宝忠也是他们的人,那事情就变得棘手了,或许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他们已经把满朝文武架空大半了。”
谢庭玉双手环着胳膊,低声道,“此事得查,不然上头那位什么时候换了人咱们都不清楚。”
谢庭玉这话若是让人听了去,怕是保不住这脑袋了。
可话虽糙,理却不糙。
谢锦华瞪了他一眼,却并未斥责,“若要查,便只能借你吴伯伯的手……此事我会放在心上,你们莫要跟着忧心。”
见气氛又变得紧张僵硬,卫氏赶紧开了口,小声道,“老爷,今日月儿才第一天下厨,就卖了不少,有五两银子呢,抵上普通人家一年的花销了。”
这若是搁在以前,她买些点心都不止五两银,如今光辉不再,才知柴米油盐的珍贵。
谢锦华面露讶异,而后真心夸赞道,“月儿心灵手巧,这钱合该她赚。”
瞧着边月红了脸,卫氏捂嘴偷笑,视线不时扫过她的衣领。
从卫氏的角度去看,正好能瞧见她衣领底下藏着的暧昧红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