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庭玉耸耸肩,伸手接过程言递来的蛐蛐笼子,埋下脸去,低声道,“我大哥自幼气血不足,有喘鸣之症,受不得气,也受不得吓,常年不出院子,说起来,大嫂进门比你我成婚也早不了几日。”
梁晚余顿了顿,小声问道,“嫂子是……”
“跟大哥八字极配,让我娘花了二十两买来给大哥冲喜的。”
谢庭玉似乎是知道她想问什么,开口应道,“大嫂家境贫困,听说娘家还有两个弟弟,家里头急着用钱,把她给卖了。”
梁晚余思索片刻,抬眸盯着他的俊脸,淡淡道,“我在府里也没个能说话的,若是闲下来,去找嫂子聊聊家常可好?”
谢庭玉头都没抬,只应了声,“你虽同我成了亲,却也是自由的,莫说找大嫂谈心,就算你到街上去,只要带够了人,能平安回来,我都不会多管。”
梁晚余心中满意,垂眸瞧着手里头的香囊,神色平静。
二人静静坐在院子里,半晌,谢庭玉突然道了句,“床里头有个凹槽,搁了个小盒子,我的钱就放在那,碎银和票子都有,你若是上街去,只管从里头拿,不必花你的嫁妆钱。”
梁晚余蓦然抬首,视线落在男子身上,却见他依旧没抬头,耳垂却红的像是要滴血,心中不免升起几分暖意。
上辈子谢昀无论是吃酒喝茶,还是打点交情,都从她嫁妆里头拿,她若不给,谢昀还会发好一阵脾气。
如今碰上谢庭玉这般随时随地会给银子的,还真挺新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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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过了膳,二人坐在屋中,各干各事。
梁晚余坐在软榻上,臂下垫着软枕,正捧着话本子钻研。
谢庭玉斜靠在椅背上,捏着根干草,逗弄着笼里的蛐蛐,时不时偷撇一眼榻上的姑娘。
程言快步走进屋中,对着桌前的主子恭恭敬敬道,“二公子,沈公子他们来了。”
谢庭玉讶然,缓缓起身,转头看向梁晚余,见她依旧沉迷话本子,索性也不扰她,直接出了门去。
余光瞥见他离开,梁晚余扯下书皮,露出了书册的真容。
她手里拿的哪是什么话本子,而是厚厚一本诗册。
“玉露。”
“小姐。”
梁晚余不动神色的翻了页,低声道,“你出府一趟,去药堂多抓些安神助眠的草药来,莫要被人发觉。”
玉露虽心有疑惑,但还是乖乖点头应下,“是。”
书房内,四个公子哥各靠一边,围成了个圈。
谢庭玉专心盯着自己手里的牌,正思索要打出去哪张才最合适,余下三人却无心玩牌,悄眯眯盯着他,不愿错过他任何一丝神情。
“你们那眼睛若再粘我身上,不妨我帮你们挖出来。”谢庭玉仍旧低垂着头,语气充满威胁。
三人尴尬收回视线,面面相觑。
常久轻咳一声,故作淡定道,“头都没抬也能发现我们,脑瓜子上头是长眼睛了不成?”
“二郎,你和……”
盛守言坐在他右手边,探过身去,刚要开口,却见谢庭玉一把护住了自己的牌,一脸提防的盯着自己。
盛守言简直要被气笑了,扬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难不成是怀疑我要出老千吗!”
谢庭玉嗤笑一声,冷眼睨着他,“瞧你气恼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没出过老千呢,牌品那么差,还不许旁人防着?”
“你!”
“守言。”
眼见盛守言气成了河豚,沈云之连忙抬手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稍安勿躁,一切以正事为先。
盛守言一下子泄了气,狠狠剜了谢庭玉一眼,咬牙问道,“昨儿是你大婚,兄弟们可都来给你撑场子了,你可得跟我们说句实话,昨日夜里,你那新妇有没有给你撂脸子?”
谢庭玉面露不解,低声问道,“大喜的日子,她为何会给我甩脸色?”
“你怎就听不懂话?非要让兄弟把话说那么明白吗!”常久轻啧一声,一脸怒其不争的模样,“我们是想问……她有没有真心从了你。”
谢庭玉忽地反应过来,俊脸涨红,也顾不得护着自己的牌了,抬手捏起块牌就朝着常久脑门砸了过去,“青天白日的,你们几个疯了是不是?”
嗙的一声脆响,常久捂着额头,彻底闭上了嘴。
“二郎,这事你也莫怪我们。”沈云之皱眉轻叹,温声道,“梁晚余稀里糊涂嫁给了你,你又稀里糊涂应了,你心思单纯,我们也是怕你受骗,白白付了真心。”
“谁给她真心?”谢庭玉耳根烫得厉害,恨不得将手里的牌都朝他们砸去,“我早就说过了,答应娶她,不过是……不过是看她可怜!”
“好一个看她可怜,当哥几个眼睛都是瞎的?”盛守言白了他一眼,面露不屑,“你就像那池子里的胖锦鲤,梁晚余手里若是有钩子,能把你钓成翘嘴你信不信?”
第16章 有脑子但不多
谢庭玉脸色难看,抬眸瞪了他一眼,沉声道,“再胡说,我就拔了你的舌头。”
盛守言瘪了瘪嘴,到底没再开口。
沈云之还是老一套,左右叮嘱,生怕自己兄弟入了梁晚余的套。
谢庭玉没认真听他的话,只嗯一声啊一声的应着。
沈云之无奈摇头,拿谢庭玉这个犟种半分法子也没有。
屋内,梁晚余仍旧倚在床头看着诗册,眉眼柔和。
玉竹站在门前,左顾右盼,见四下无人,才放心进来,“小姐,要给几个院子送的礼都已经备好了,除了国公和夫人住的麟园多加了两件玛瑙宝饰和书画外,余下院子都是一样的。”
梁晚余微微颔首,不动声色的瞥了眼玉竹,低声道,“送去吧。”
玉竹小脸依旧冷冰冰的,小声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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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园
玉竹领着七八个婢女,踏进院门,一眼就瞧见了躺在竹椅上的妇人,缓步上前,“崔姨娘,婢子是月园的玉竹,二公子与二少夫人新婚,主子们高兴,让婢子备下薄礼,挨个院子送去。”
话落,玉竹侧过身,让后头的婢子端着礼盒上前,“里头放了名茶,锦缎,还有两盒安神香。”
崔氏听她是月园的人,眼底闪过一丝不喜,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强行扯出一抹笑来,低声道,“有心了,真是个孝顺孩子。”
玉竹也挤出一抹生硬地笑,小声道,“除此之外,二少夫人还给陆娘子备了些小礼,不知……陆娘子人在何处?”
崔氏神色微变,轻咳一声,随手朝着后头一指,“在偏房呢,你领人送过去就是。”
“是。”玉竹福身行礼,顺着崔氏指尖的方向走去。
临到屋前,玉竹抬手推门,迈步进去,刚好瞧见坐在榻上偷抹眼泪的陆嫚嫚。
听到外头的动静,陆嫚嫚慌忙垂下手,像个无事人一般,“你是何人?为何一声不吭就闯进来了?”
“婢子是月园的玉竹,在二少夫人跟前伺候的。”玉竹实在对她扬不起笑脸,索性垂下眸子,不再看她,“主子新婚,特地备了礼,差婢子挨门挨院送来,这里头自然也有陆娘子的。”
“送礼?”陆嫚嫚脸上闪过一丝狐疑,自顾自嘟囔着,“好端端的,她送什么礼?”
玉竹接过礼盒,端到陆嫚嫚眼前,轻声道,“礼已送到,请陆娘子过目。”
陆嫚嫚半信半疑的打开盒子,垂眸望去,见里头只有两个锦盒,掀开盖,内是些寻常的香粉。
玉竹适时开口,“这是安神香,是二少夫人送给娘子助眠用的。”
陆嫚嫚嘴角向下,慢吞吞合上盖子,面上没有半分笑意,“替我谢她好意,只可惜我用不上这香,昀郎日日陪我入眠,我安逸得很。”
她同梁晚余本就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巴巴地送来什么熏香,这香里头若是没鬼,她陆嫚嫚三个字倒着写!
玉竹脸色沉下,倒也没多言,只低声道了句,“陆娘子所言,婢子记下了,定会原封不动传给主子听。”
话落,玉竹不再理会她,转身就走。
“你!”陆嫚嫚死死捏着桌角,一口银牙险些被她咬碎,瞧着半敞的房门,心中又漫上酸楚,“今时今日,就连个小贱婢都敢对我甩脸色了……”
说着,她从袖口掏出一封信来,眼底满是思念,“父亲,您究竟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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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园
玉竹脚下生风,快步回了园子。
见她回来,梁晚余眸色一沉,摆手让屋里头伺候的人都退下,直到房门关紧,才盯着她开了口,“东西送去兰园了?”
“送去了。”玉竹面色不善,语气也冷硬,“可惜那位娘子不乐意收下,说什么整日里有昀公子陪着,用不上安神的香,只打开瞧了瞧,就退了回来。”
瞧她被气得不轻,梁晚余勾起唇角,轻声安慰道,“这礼送到她跟前,我就没料想过她会收下,故而让玉露留了一手,在那锦盒上抹了些东西,只要她碰了,可得遭不少罪。”
玉竹一怔,面露迷惘,“那盒子里的熏香……”
梁晚余轻笑一声,视线重新落在书册上,低声道,“那就是安神用的,都是些寻常香粉,无毒。”
玉竹恍然大悟,惊觉自家小姐的手段高明,喃喃道,“婢子瞧她那副模样,就是对送过去的礼起了疑心,只可惜她有些脑子,但不多。”
梁晚余抿起粉唇,无声笑了笑,“把那里头的两个锦盒用帕子隔着,将香粉腾出来,倒进另一双盒里,再将先头的盒子洗了,扔到外头去。”
“兰园若起了风,陆嫚嫚必定紧咬着我,咱们就顺了她的意,来个偷梁换柱,让她查无可查。”
玉竹心中激动,重重点了点脑袋,“是,婢子这就去。”
入夜,天色昏暗,月牙高悬,偶闻几声虫鸣。
谢庭玉才从书房钻出来,定睛一看,屋里头还亮着灯烛,女子的身影映在窗子上,他忽地怔住,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已经娶妻了,有人在苦等自己。
守在屋外的玉竹瞧见他,快步进了屋里头,不出三息,窗子上的影子起身,来到门前。
“二郎……”
“夫君。”
两道声音同时想起,谢庭玉却只盯着主屋门口,半个眼神也没分给身后。
见他站在门口不应声,屋里的三人相视一眼,齐刷刷起了身,快步走到他身侧。
才出书房,就瞧见了对面的姑娘。
梁晚余一身浮光锦裙,薄粉敷面,盛颜仙姿,小脸映在灯光下,多了几分朦胧美感,像是从画里偷跑出来的人物。
瞧见三人,梁晚余面上没有半分惊讶,似是早有预料他们会玩到夜深,对着三人微微福身,轻声笑道,“夫君和公子们已经在书房里头待了三个时辰,未叫膳茶,到如今这个时辰,应当是早就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