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令雪念及惜霜在侧,并未去追,转过身见楚惜霜面色苍白,连双手都在发颤,想来被吓坏了。
程令雪忙收回暗器,安抚她:“别怕,他要敢再来,我会打跑他。”
楚惜霜点了点头。
“多谢长姐。”
她看着程令雪与自己相似的眉眼,杂乱的心绪平复下来。
当初那少年定是在骗她。
强迫自己将那邪气的少年抛诸脑后,楚惜霜重新望向程令雪熟悉的眉眼,眼底洋溢微光。那日见长姐舞剑,她尚无太大波动,可今日见到长姐杀气凛然的模样,只觉血液都在沸腾,长姐虽乍看之下瞧着和她一样是个纤弱的少女,没想到爆发出杀意时反差如此之大。
自幼多病,对于会武功的人,楚惜霜既畏惧,又艳羡。
何况这还是她的亲姐姐。
没错,亲姐姐……
默念着这三个字,楚惜霜心中添了些微安定。她依赖牵着地程令雪的袖摆,不安又少一分:“阿姐,我们走吧。”
程令雪唇角不易察觉地勾起,又找回最初当护卫的成就感——不,那黑心公子哪有惜霜让人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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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买了脂粉,程令雪见附近有间书肆,突然想入内逛一逛。
楚惜霜也是第一回 来这里:“这书肆是新开的,和脂粉铺子是一个东家,原本脂粉铺子生意并不好,听说被那个年轻东家接手了,生意突然好转起来,连带着这条街其余铺子也起死回生。”
一旁有个小厮接过话:“我们新东家是个年轻公子,方及冠,如今年纪轻轻就掌着洛川姬家在江州、青州、泠州这三个江南大城的所有生意,小半年就把江州这边的产业盘活了,真是青年才俊!”
程令雪心头一颤。
洛川姬家,年初方及冠。
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公子吧?但那人一向无所事事,是个表面勤勉好学的纨绔子弟,他更说过不喜欢经商。
怎么可能是他?
楚惜霜闻言,亦道:“父亲与姬家有故,可我从未听他说起姬家有个颇具经商之才的公子,真是一鸣惊人。”
小厮道:“这位姬家九公子原本体弱,因而一直深居简出。”
“什么,姬、姬家九公子?”
她还真认识!
时隔两百个日夜,听到这个名字,程令雪宛若再次见到他。
不,宛若再次逃跑被他抓住。
即便当初她是光明正大地离开,提及姬月恒,也还是会有耗子见到猫似的错觉,下意识怕被他抓到。
她慌神时,钱袋子啪嗒掉落。
面前出现一片淡青的素色袍角,有只修长白皙的手先她一步拾起。
看着这双清瘦如玉竹般的手,程令雪心里又是习惯性一慌。
她怯生生地后退一步。
四目相对。
是个样貌平平、身姿清隽颀长的青年,瞧着眉目和善,也不说话,仅是朝她斯文一笑,将钱袋递还她。
是她多心了。
程令雪定了神:“多谢。”
她转身同惜霜道:“二妹妹,我们要不要去别家看一看?”
二人往外走后,楚惜霜瞧出她的反常,忍不住问:“阿姐,那位公子怎么了么?难不成是你的仇家?”
程令雪摇头:“那公子不是,而是书肆的东家他……他卖的话本不好,会把正经人教坏。不值得花冤枉钱。”
她的钱就是从姬家要来的,再买姬家铺子的东西,岂不白忙活一场?
不买,死也不买!
这条街的东西她都不买!
两人离开书肆后,小厮忿忿不平地回到书肆:“那绿衣裳的姑娘说咱家的书不好,会教坏正经人!不值得她花冤枉钱!瞧着仙气飘飘的姑娘,怎一张口就造谣……许是对家的人。”
青年身后跟着的护卫笑得无奈:“不必担忧,那位姑娘并非是对家。”
“嗯,是仇家。”
青年不疾不徐地拾起姑娘碰过的话本,手轻抚过书页。
沉静眸中颤着病态的微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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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若白驹过隙,已近仲秋。
转眼程令雪回家已有三个多月,一家人团团圆圆,其乐融融。
这日楚钧下学归来,额上肿了个大包,眼里却欣然雀跃。
“七七姐姐!机会来了!”
程令雪哭笑不得。
之前楚钧就日日念叨着让她帮惩治那几个孩子,但两月前书院来了位新夫子,对楚钧格外关照。一连两个多月,楚钧不曾挨过打,寻不到炫耀姐姐的由头。
今日可算如愿被揍了顿!
翌日,姐弟二人往私塾去。
一路上楚钧嘴角翘得压不下,程令雪以拳抵唇弹道:“难过些。”
楚钧当即意会,相当熟练地挤出几滴泪,哭得委屈幽怨。
程令雪:“……”
这孩子也演得太真了。
刚到书院前,树上倏然飞下两个果子,程令雪一闪身,反手将其接住,头也不抬,将两个果子飞回树上。
“啊啊——!”从树上掉下两个高大健壮的孩子,捂着脑袋痛嚎。
楚钧气呼呼道:“长姐!就是他们了两个,揍了我一顿不说,还暗算!”
那两人原本见楚钧带了个弱质纤纤的姐姐来,并不当回事。
谁知道那姐姐轻灵地一个闪身,准确接住果子,他们连反应都没来得及,就被自己砸出的果子击中!
二人不服气,爬起来,揉着摔痛的腰,气势汹汹道:“你以大欺小!”
程令雪手背在身后,幽幽地看了他们一眼:“那又怎样。”
她脚尖点地,轻灵地一跃,再落地时,手中多了个果子。
果子在双手里来回抛过,她凝着两小少年:“这么喜欢上树,是我打扰你们,不如,我把你们送回树上吧?”
她轻灵的一跃实在是身如鬼魅,两个少年顿时怕了,怕被她绑在树上,虚张声势道:“江湖规矩,我们男子汉之间的事,你们姑娘家不能插手!”
“可我,就不是讲规矩的人。”
程令雪又走近一步。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拦住她。
第58章 058
是那日书肆碰到的青衫书生。
在程令雪狐疑的打量之下,书生彬彬有礼地致歉:“周某是他们的夫子,失职不查,让姑娘费心了。”
程令雪看着清隽玉立的青年,总觉得太巧了。可这是阿钧夫子,万一错怪会牵连弟弟,她让开一步。
“辛苦周夫子为阿钧做主。”
本以为这位周夫子是读书人会有什么高招,不料还是个呆板书生,仅是罚那两个孩子抄了二十遍书。过后还征询程令雪:“姑娘以为如此处置可合适?”
程令雪:“……”
抄什么书,把他们绑上树待会就老实了,但为了阿钧,她选择卖他面子:“很合适,周夫子不愧是读书人。”
“姑娘如此说,周某便放心了。”
书生长指叩了叩戒尺。
程令雪目光从戒尺上移到那只手上,再不经意地移开。
好怪。
她又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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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钧近日发觉一个怪事。
自那日去私塾帮他出过头后,七七姐姐隔三差五便要亲自送他去学堂——隔三差五要同周夫子问一问他的课业。
这不,眼下她和周夫子并肩从学堂走出来,不时偷看周夫子。
还抬头盯着他的下巴颌子。
书生温和地笑问:“程姑娘,是周某下巴有何不对劲之处?”
“没、没什么。”程令雪偏过头,远离了他几步,“你那儿沾了滴墨水。”
“抱歉,在下失礼了。”书生和煦笑笑,掏出帕子擦拭。他样貌虽普通,但眸光似静潭,让人过目不忘。
二人就此别过,程令雪领着弟弟回府,树下的书生长身玉立,平凡的容貌不掩矜贵之气,他望着那道婷娉背影,温煦的眸中隐有暗火曳动。
又见少女和弟弟有说有笑、感情甚好,眼中晦暗被释然的浅笑取代。
树后出现个沉稳的护卫:“公子,您看,程姑娘认没认出您?”
微风吹过,拂落树上一片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