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恒说出两人幼时相遇的事,她才恍然记起,自己的确救过一个少年。
当年阿妧失踪后,她其实偷偷跑出去过,甚至去了阿妧经常留居的华业寺寻找,第一次救了季恒,就是在那时。
她遗落的第一件东西,是个雕刻着团花的玉佩。
第二次相遇,她已经十五岁。
彼时她正陪同前婆婆冯氏去灵台山上香,为了培养感情,安排了秦江与她出门散步。
本是走的好好的,谁知身后几个半大的孩子突然窜了出来,她正好走在外侧,旁边就是陡峭的台阶,她被冲撞的险些滚下去的时候,是季恒救了她。
男人抱住她的力道很重,深沉又专注的凝望了她很久,迟迟不愿意放手,最后在秦江的质问中,他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
她只记得那道高大挺拔的背影似是透着浓浓的悲观与落寞。
她遗落的第二件东西,是二舅母金氏为她定制的发簪。
宋姀的思绪定格在十五岁那年。
她始终记得,两人视线交汇的刹那间,季恒眼底的隐忍和黯然,令她颇为震撼。
此时她忍不住问:“季大哥,如果救你的人不是我,你还会如此喜爱我吗?”
季恒沉静地望着她,反问:“如果宫宴上救你的人不是我,你还会对我有心动吗?”
宋姀微微一怔。
她对季恒不一样的。
书中常有描述一见钟情,她无法解释清楚这个词汇的含义,但却忽视不了自己心中有过的悸动。
“阿姀,无论你相信与否,我从第一眼见到你感觉就不一样,哪怕你没有救过我,这一点也不会变。”
“不管是男人的占有欲还是卑劣的掠夺欲望,只一眼就够,我只想要你一个人,无需理由。”
男人城府深,眼眸更是沉的望不到底,但看向她的目光永远都是纯粹的,宋姀展颜一笑,抬手轻轻拂过他的脸,柔声细语:
“季大哥,我很心悦你,我们要好好的过一辈子,永远都不要分开。”
季恒是暗卫,杀人的刀,没有情感也不应该动凡心。
但是听到这句话,他冰冷的血液似乎在一瞬间灼热了起来,难以自持的激动跃上心间。
他喉咙滚了滚,小心翼翼的握住脸侧的纤柔玉指,认真的应声:
“好。”
这边的痴汉一往情深终有回应。
而另一边还在苦心竭力的....
“晚清,事情就是这样,一切都是误会,怪只怪我,将心思藏的太深,闹出这样的事,全是我的错。”
致歉的话句句诚恳,顾氏对此事本就没有太过在意,此时听听也就放下了。
她从未动过情,和徐震三番两次的偶遇,回回都有些旖旎暧昧,要说她心中没有波澜是不可能的。
对于再嫁,她想过,但并非必要之事。
如果遇不到对的人,那她就守着两个女儿过,有钱有闲,再做些有意义的事,如此也是极好。
顾氏微仰起头,清澈的眼底倒映出男人略显紧张的脸,她怔了怔,唇边染上笑意。
这样一腔诚挚的喜欢,难能可贵。
但有些话,一定要说。
“我比你年长五岁,且是和离之身,侯爷春秋鼎盛身居高位且膝下无子,你的正妻之位风光无限,如今依旧令许多闺秀们趋之若鹜。”
“不瞒你说,我有想过再嫁一事,对你也有过些许异常的情结,但你我的事,牵扯太多,一个不慎,两败俱伤。”
“我与宋正德被规矩束缚捆绑在一起,做了十几年的怨偶,如今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我想自己做选择。”
“侯爷,两个女儿是我的命,我必须看到她们出嫁后过得好,才有心思考虑自己的事,你确实很好,我眼下无法给你承诺,也不能耽误你,所以....”
徐震心里喜不自胜,他听懂了。
顾晚清对他也有意,只不过考虑良多也有牵挂,这些事对他来说极好解决。
拿出耐心和真心等就是了。
他今夜前来,还想坦白一件重要的事。
“晚清,你提起宋正德,说你们是怨偶,我也一样。”
“我十八岁娶妻钟氏,她自幼失怙,身体孱弱,被养在我娘膝下,是我嫡亲的表妹。”
“我拿她当妹妹,也为她挑选了一个品性极佳的夫婿,但她昏了头只想嫁给我,甚至为此闹过自尽,闹来闹去,她身子愈发差。”
“她的父亲对徐家有大恩,我彼时没有心仪之人,也到了娶妻的年纪,与我母亲仔细商讨过后,这亲事便仓促的定下了。”
“不瞒你说,新婚之夜,我对着自己的表妹根本下不去手,她身子不好寿命不长也不宜怀孕生子,我便想就养着她罢,权当是了却她的心愿。”
“但是,她对我确有真心,急于为我诞下嫡子,因此用了不堪的手段做了错事....”
徐震对此事难以释怀,他是真的刚直,当年迫不得已的圆了房,说实话,从那次过后,他就对床帏间的事产生了极为厌恶的生理反应。
所以,十多年以来,他心甘情愿的过着清心寡欲的日子。
他缓了缓,继续说:“只那一次,她便怀了孕,我得知消息,愧疚欢喜惊讶种种复杂的思绪令我无所适从,只能尽心尽力照顾好她,九个月过后,她早产为我生了个女儿。”
“玥儿她....与旁人不同,天生六指,身躯有残,此等顽疾,在外人眼里是邪祟是妖魔,但在我心里,她只是我的女儿。”
顾氏听到此处不由一愣,身为母亲,心中难免怜惜。
这个小姑娘从未露过面,想来应是....
她压下心中的震惊,忍不住追问:“那她因何....”
徐震想到女儿死去的原因,顿觉锥心刺骨,痛不可言。
因为他女儿,本就不应该死。
第148章 对手
“玥儿出生之后,钟氏颇为失望,看到孩子的异常之处,她更是无法接受。”
“钟氏的为人,我很了解,她自幼体弱,常年居于后宅,性子怯懦偏生又有着莫名的执拗,我体谅她生产不易,即便她不喜欢孩子,我也没有强求。”
说到此处,徐震已经平静了下来,不疾不徐的将这些往事娓娓道来。
“我娶她是存了报恩的心思,孩子虽是意外,但却是我的骨血,我自会好好抚养。”
“但我没想到,养育孩童这件事会是这般艰难。”
顾氏听的揪心,粗糙的大男人哪会养孩子,她蹙眉问:“徐老夫人为何没能帮你一把?”
徐震苦笑,缓缓道:“那时我母亲先后经历了丧夫丧子之痛,西南实在不适宜休养,我送了她回京后,我们之间相隔千里,许多事鞭长莫及。”
“我母亲了解钟氏,她实在放心不下,多次来信,要我将玥儿送回京城由她抚养。”
“但是,孩子还那么小,根本经受不住长途跋涉,并且我刻意隐瞒了她身有顽疾这件事,放她一个人回京,我放心不下。”
徐震眸色一黯,心中悲伤难抑。
“事实证明,我的决定是对的,随着孩子长大,她又出现了别的病症,不仅身体有恙且听力也不好,留在我身边,我会护着她,回了千里之外的京城,我如何能安心?”
“自此后,我为了孩子军营府邸两头跑,忙得不可开交,在此期间,我忽略了钟氏。”
“我没想到她为了生出子嗣,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境地。”
徐震突然顿住,似是有些难以启齿。
顾氏明白,一定是发生了很严重的事,孩子无辜,应是被大人给牵连了。
“徐侯爷,如果你不想说便罢了,往事已矣,你莫要自责。”
这些事不光彩,他隐瞒的极好,就连他娘都不知情,徐震今日能将压在心底的话说出来,也算是缓了口气。
“无妨,此事也不复杂。”
“钟氏想生子,我不愿配合,她抬姨娘也好亲自上阵也罢,我都不为所动。”
“她许是明白问题所在,为了讨好我,开始学着照料孩子,然而不疼爱就是不疼爱,终归是不够尽心,玥儿总是出事,我与她之间的矛盾也愈发的深。”
“玥儿一岁多的时候,外族来势汹汹,我怀疑城内有细作,特意叮嘱钟氏不许再去求子庙,更不许带着孩子离府。”
徐震嗓音发颤:“我说的话,她不仅没有听,且听信谗言,断定玥儿碍了她的子嗣路,必须在那一日进庙改命,因此她偷偷带着人出了府。”
顾氏已经能够猜到后果,她嘴唇几次张开,都不知该说什么。
“当时钟氏和孩子,我只能救一个,我选了钟氏。”
在顾氏震惊的目光中,徐震沉声解释:“她为我生女,拖垮了身体,我欠她半条命,此次偿还过后,我与她恩断义绝。”
他垂眸,悲痛道:“我部署了一天一夜,把玥儿救出来之后,孩子受了惊,撑了一个月....”
“至于钟氏,她大病一场,我递了和离书给她,她受不住,撑了大半年,人就去了。”
徐震定定的凝着顾氏,认真问道:“她将死之前,我逼着她签了和离书,你觉得我狠心吗?”
顾氏是个很有底线的人,不喜在背后说人长短,更何况是在一个早已死去的人身上评断是非。
“徐侯爷,心狠与否不是仅靠一件事就能断定的。”
“我还是那句话,往事已矣,我们应该往前看。”
此言一出,室内寂静了许久,相视而坐的两个人默契的都没有再开口。
徐震走的时候,仅留下一句话:
“晚清,人生苦短,你我有缘相遇,已是难得,以往我毕生只有一个心愿,这次回京后又多了一个,我踽踽独行这么多年,耐心足的很,我等你。”
这一夜,顾氏闺房的烛灯燃了一宿,彻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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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呜,太感人了,徐叔叔真是太好了,他不仅是个好父亲也是个好男人....”
宋妧窝在男人怀里,听完了苍南的回禀,哭的梨花带雨,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谢行之早就把小姑娘手上的镯子遮掩了起来,眼不见为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