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不见沈度是怎样的表情,也看不见那张会蛊惑她心神的俊容。
如此,她似乎能够思考得更清晰一些了。
姜云姝缓缓抬手,像是要去捧住沈度的脸庞,如以往一样,在睡前给他一个轻吻。
但手指偏离,最后落在了他肩头的位置。
她柔嫩的指尖隔着轻薄的中衣在他那道疤痕附近摩挲,像是在心疼他的伤,又像是在酝酿着什么情绪。
姜云姝轻声道:“从西江回来后,你便在凉州遇见我了,对吗?”
沈度心头重跳了两下,即使醉得厉害,脑海里也下意识地去将自己此前说过的所有谎圆上。
“嗯,我十八岁那年回了京城,而后一年,在去凉州时,遇见了你。”
这个时间完全能够对得上,也的确是他当真去到凉州的时间。
那年他刚跻身朝堂一年,也正是因为时间不久,所以他才需得遵从父亲的提议前去向大皇子投诚。
即使完全圆上了,沈度也心慌地厉害,夜色遮掩了他紧张的情绪,他便得以肆无忌惮地观察姜云姝对此的反应。
好在,姜云姝了然地点了点头,像是没有察觉任何异样似的。
但她的手还落在他的肩头,仍旧在那道他已经没有任何痛感的陈年旧伤上来回摩挲着。
沈度的心慌在无言沉默中悄然扩散。
但他还没有意识到更多,只是酒劲上头让他想吻她。
他刚要有动作,就被姜云姝稍加用力地按住了肩头。
她的指尖再次抚过那道伤疤的位置,嘴里低喃着:“还好那时在暗巷有你救了我,当时一定很疼吧。”
这一刻,姜云姝忍不住想,会不会其实并没有认错。
这道疤的确是沈度在西江所受,而他在凉州救下她时虽是受伤,但因伤口不深并未留下新的疤痕。
只要他不将这道疤认下。
只要他如实说来。
姜云姝不知自己为何到了这一刻还在为沈度找借口。
或许她真的很希望他就是那个人,亦或是说,她不希望这一切都是沈度在欺骗她。
但沈度闻言却是背脊一僵,顿时瞳孔震颤。
某些一直没能查明的线索,在她的只言片语间揭开了蒙在真相上的迷雾。
他很清楚,自己从未在什么暗巷中救过人。
那道伤,是他随军出征那年,在战场上留下的。
所以,姜云姝与那个人的过往,是那人曾经在暗巷中救了她。
原来是救命之恩,难怪叫她惦记如此之久,甚至想要以身相许。
嫉妒在此刻蔓上心头,却又卑劣地庆幸着自己竟然会巧合地在同一个地方留下疤痕。
迷蒙的思绪逐渐清醒过来,上头的酒劲在此时也逐渐失去了作用。
那些零碎的线索在脑海中连贯了起来。
此事背后的全部真相已是被他完全掌握。
沈度心跳陡然加速,甚至要盖过那片撒谎带来的心虚。
他知道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甚至以后在她的问话下再也不用心惊胆战怕说错细节。
他可以编造,可以伪装。
可以将一切都归于自己身上。
姜云姝不关心朝堂之事,这件事在被他查出后早晚会有个了结。
只要不让她发现,只要他顺利解决完后续的所有事情。
她永远也不会发现了。
沈度呼吸微颤着,头脑发热地躁动着,几乎是下意识地,哑声开口道:“已经过去了,现在已经不疼了,往后我会一直保护你的。”
话音落下,沈度抬手覆住了姜云姝落在他肩头的手。
想要攥进手心,想要拿到唇边轻吻。
可下一瞬,姜云姝陡然收手,眸子里的光冷得瘆人。
她静静地看着他,犹如宣判死刑一般,缓声道:“可是,你这道伤,不是四年前在西江之战留下的吗?”
第40章
空气好似在这一刻凝滞了。
沈度酒劲全散,耳边嗡嗡作响。
他惊恐地看着姜云姝,试图在这一刻找到解释的话语,亦或是稳定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看起来能够冷静一点。
可是都没有。
他无法解释,也无法冷静。
几乎是姜云姝在将手收回身边的同时,他急切地就想要再次抓住她,以免她会就此从自己眼前消失。
可沈度没能抓住她。
姜云姝蹭的一下坐起身来,后背抵在墙壁上,即使退无可退,但也已是和沈度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她淡声问:“我说得对吗,沈大人?”
沈度心底咯噔一下,随之也从榻上坐起来,但却不敢再往前半分。
陌生的称呼已是许久未曾听过了。
她总是柔软地唤他的小字,近来他更是不知餍足地想听她一遍遍唤他夫君。
可是眼下,她唤他“沈大人”。
沈度心颤得厉害,张了张嘴,却也只是发出无力地支吾声:“云姝,我……”
姜云姝看起来没什么情绪起伏,但越是如此,便越是冷得叫人害怕。
她一向是温软的,如此冷漠,好似再有几句话之后,他们便要分道扬镳了似的。
姜云姝仍在追问:“对吗?”
沈度下意识想敛目,但还是强迫自己死死盯着眼前根本不可能凭空消失的身影。
他再也没办法否认了,也无法再将谎言继续下去了。
姜云姝耐心地等待着沈度的回答。
空气中一时间仅剩下二人来回交错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沈度才艰难地扯动着嘴角,发出沉哑的低声:“对。”
他呢喃着,承认着:“这道疤,是我在西江之战留下的。”
“为什么?”姜云姝平静地问他。
沈度脑海中乱成一团,根本理不清思绪。
为什么?
怕她离开自己,怕她知晓真相转头就去找那个对的人。
怕她不会再多看他一眼,怕眼下他所拥有的所有温情在一夕之间消失殆尽。
然而,他害怕的还是发生了。
沈度克制不住地伸手,想将她拽住,或是勾住她的手指,亦或是仅抓住她的衣角。
可是姜云姝已在被他触碰前又一次开口:“你今晚可以去其他屋里睡吗?”
“云姝,你听我解释……”沈度无措地开口,可余下的话却咽在了喉间。
他竟是头一次知晓,原来一个人在心虚到极致的时候,是做不出任何解释的。
因为他没有什么可以解释的,他的过错已经被全数摆到了明面上。
他已是被判罪,所有的解释都只会成为狡辩,他找不到为自己开脱的话语,只会让自己显得更加可笑。
姜云姝也并不想听他的解释,很快摇了摇头道:“或者你留在这里,我去别处。”
“别走。”沈度猛然抓住她,是下意识的反应,带着失控的力道,连嗓音都在颤。
姜云姝吃痛地皱了下眉,但也只稍微挣扎了一下,沈度就受惊了似的放开了她。
“我去别处,你别走。”
姜云姝看着沈度紧盯着自己缓缓起身,即使从床榻上下去,也没有背过身去。
好似在等一个她有可能心软唤住他,让他留下的可能。
但姜云姝没有,甚至移开眼不再看他,只等床边身影远去,就要重新躺下的样子。
沈度身影在屋内昏暗光线下拉长出更加沉暗的暗影。
明明该是身姿挺拔的样子,此时却显得脆弱单薄,好似风一吹就会飘散似的。
他脚下像是生了根,黏在地面没有迈动步子。
所以姜云姝只得又抬了头朝他看去:“你还不走吗?”
沈度喉间一哽,全身透着害怕和慌乱。
他张了张嘴,酸涩道:“你会离开我吗?”
姜云姝想了想,道:“如果你现在能让我静一静,或许不会。”
她说的是实话,是内心真实想法。
她脑子里太乱了,被欺骗的感觉非常不好受,但又不知如何让一切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