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卿琬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可是昨晚,我们之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呀。”
这下轮到顾应昭惊呆了,他再三问:“您确定?”
谢卿琬点点头:“我很确定。”
顾应昭愣在了原地一刻,想到什么,突然加快了脚步,向前方飞奔而去:“不行了,我要快些了。”
谢卿琬望着他的背影,眉心跳了跳,也跟着向前方奔去。
还未奔到正殿大门口,谢卿琬就迎面遇到了周扬的小徒弟,对方见着了她,原本灰败的面色一下子就焕发了生机,三步作两步地跑到谢卿琬的面前,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公主仁慈,求您救救陛下,救救我师父!”
谢卿琬听得一头雾水,却还不忘扶他起来:“到底发生什么了,你快领我去看看。”
小内侍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连抹着泪道:“好,我带您去。”
谢卿琬跟着这个周扬的徒弟,一路走着,同时心里也在好奇外加担忧,究竟是什么样的事能将对方吓成这样。
毕竟能成为周扬徒弟的人,也不是泛泛之辈。
当她终于来到某处内室的门口,看见里面的场景时,也着实吓了一跳。
周扬在靠近门口的地方跪着,头也一同伏在了地上,如石雕般一动不动。
而他的面前,则散落着一只黑牛皮鞭。
这是?
谢卿琬抬头向前望去,瞳孔更是狠狠一缩。
向来衣袍整肃,一尘不染的清贵男子,此刻却衣衫半解,赤着半截胸膛。
而他腰隐有伤口,有血色溢出,染红雪白衣料。
皇兄这是在做什么?
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又听自己的徒弟通报着“长乐公主来了。”
周扬这才挪动着自己僵硬的身体,转身朝谢卿琬再次深深一拜:“还请公主一定要劝劝陛下,勿要如此自伤,奴才不怕被陛下责怪,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出伤害陛下圣体的事。”
周扬的脸上露出猛舒一口气的表情,似乎谢卿琬的到来,几乎像是救了他的命一般。
谢卿琬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好端端的,皇兄为何要自伤?
随即立马她就想起来昨日之事,顿时捏紧了手心。
她将眸光投向地上的鞭子,慢慢上去,弯腰捡了起来,胆战心惊地发现,这鞭子又粗又硬,还分布着许多狰狞的倒刺。
所以皇兄是想让周扬拿这可怖的鞭子去抽打他的身体?谢卿琬只要一想到这个场景,就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谢卿琬目光复杂地看向谢玦,这才发现,他的右手正握着一枚匕首,那匕首尖上粘着血,很显然,皇兄腰上的伤口正是他用这匕首自残导致的。
虽然她才到此地未久,但已对前几刻发生的事情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
想到这里,谢卿琬再也控制不住,飞快地跑了过去,一把夺下了谢玦手中的匕首,扔得远远的。
匕首落在远处,放出叮当的清脆声音,谢玦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上来,猝不及防间居然被她成功了。
他怔忡了一下,尔后回头,恰与谢卿琬的视线在空中相接了。
她极黑而亮的眼珠,与他对视,谢玦呼吸一窒,头次主动移开了视线。
谢卿琬却不给他逃的机会,主动上前一步,话语听起来甚至有些咄咄逼人:“皇兄,你这是在做什么?”
谢卿琬急得都快要哭出来了,她想尽办法,只为了皇兄的身子安康,可皇兄却如此不爱惜他自己的身体,这叫她如何能接受呢?
她向来不是一个很有勇气的人,但在面对谢玦相关的事情时,总能生起无边的勇气。
比如此刻。
甚至敢主动拦在皇兄的面前,逼问他。
谢玦缓缓抬眸,额角的碎发遮挡了他半边眼睛,他沉默良久,平静地说:“自我惩罚,自我赎罪。”
他的目光落在了谢卿琬手中拿着的鞭子上,又沉又重:“我让周扬持鞭鞭笞我,他誓死不肯,琬琬,这鞭子如今在你手上,你可以帮我做这件事么?”
谢卿琬握着鞭子的手一抖,旋即握得更紧了。
她恨恨地说:“别想了,不可能。”
谢玦似乎早预料到她会如此回答,轻叹一口气,那其中载满了嘶哑的疲惫以及某种隐藏极深的痛苦。
“琬琬……”
他的话才开了一个头,就被谢卿琬径直打断:“所以皇兄,你是想用自身来逼我去伤害你吗,你是不是要向对待周扬一样,如果我不肯动手,你就用匕首自伤?”
谢卿琬的声音越发大:“所以你为何要这样做,因为你觉得这是你自己的错?可你明明什么都不知情,这都是我自作主张做下的事,如果一定要寻一个罪魁祸首,那也该是我!”
谢玦耐心地听她讲完,尔后道:“那还是我的错。”
“琬琬,你知道昨日我热毒发作了罢,但最后,我挺过去了,至今仍好好地站在你的面前。”
他的唇角微扯,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那是不是说明,此毒并不是不能通过自身的意志力撑过去呢?”
谢玦几乎是温柔而又怜惜地望着她,说出来的话却让谢卿琬浑身血冷,只觉残忍:“琬琬,你还小,有许多事情不甚清楚,以前也没人教过你。”
“而我虚长你几岁,未尽到足够的教导之责,甚至未能明辨是非,以至于……亲手伤害了你,我曾说要保护好你,却是忝居兄长之位。”
“琬琬,以后我再无颜叫你唤我哥哥。”
谢玦也想自欺欺人骗自己说之前发生的一切背德之事,都只是热毒的原因所致,是热毒摧毁了他的神智,是热毒控制了他的身体,是热毒让所有的一切向不可控制的方向疾驰而去。
但他不能。
昨夜过后,他亲身经历了抵抗热毒的苦痛,却也清晰地认识到了一件事——热毒并不能使他做出那些事,这其中,又有几分他的主观行为在里面?
谢玦不敢去细想,因为在过去的十多年内,谢卿琬一直是他最单纯,亲近的妹妹,若他早就有那般污秽的念头……
谢玦的脸冷若寒冰。
直到谢卿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想让我再唤你哥哥了是吧?”
这嗓音幽幽,带着几分尖锐与讽意,谢玦的眉下意识地蹙起。
“那正好,反正我也不想再喊你哥哥了,这么多年,我也喊倦了。”
谢玦的身子猛烈地震颤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谢卿琬会如此说。
他的眸中甚至来不及染上受伤的神色,就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了她,有些僵硬与呆滞。
谢卿琬也学着他的样子,冷着一张脸,唇角勾起的弧度颇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疯狂:“我今年已经十七了,马上就快满十八了,我早就已经及笄了,我自己做的所有事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不后悔也很清楚后果,而且没有任何人逼迫,都是我自愿走出那一步的。”
“我已经成年了,不是小孩子了,也很清楚自己此时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所以你若是再将一切都往你自己身上揽,而打着我年幼的幌子,那就是看不起我!”
谢卿琬从未和谢玦说过这么重的话,换言说长这么大,两人从未吵过架,红过脸。
谢玦漆黑的瞳仁缩了一下,而那其中正倒映着谢卿琬如今气势汹汹的面孔。
她那般骄傲又张扬地抬起头,和以前的任何一次的她都不一样,仿佛今天她一定要在这场两人的战役之中获胜一样。
一向能言善辩,虽气质清冷,却依然能在朝堂上将御史大夫们驳斥得脸红脖子粗的昔日的太子殿下,如今却罕见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默默地任由谢卿琬发挥。
而谢卿琬越说越有气势,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更是伸出白净的右手,在一旁的书案上猛地一拍,拍得那桌板震天响:“我说的不对吗?”
她逼问着谢玦,两人的主次关系在一瞬间天翻地覆。
俄顷,谢玦微微点了下头。
而他的神色则掩映在因一番折腾弄乱的青丝之下,看不清楚。
谢卿琬见状得了劲,越发说道:“而且我告诉你,你凭什么觉得我是情非得已做的那些事,我就不能——不能是情……情之所至吗?!”
谢卿琬觉得自己的造词或许学的不够好,一时接不上就凭感觉直接说了,然后她发现,自己话音刚落,现场就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第106章
不仅是谢玦静了下来,谢卿琬的声音戛然而止,就连远立在门口的周扬也屏住了呼吸,好似雕像。
谢卿琬慢慢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
若是在以前,她定然是惊慌失措,恨不得夺路而逃,但此刻,或许是受到前面情绪的影响,她居然生出了一种理直气壮破釜沉舟的气势。
她抬了抬下巴,昂起头:“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谢卿琬仿佛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语对他人有多么大的冲击力,反而越发挺直了腰杆。
既然他要发疯,那她就陪他一起疯好了,谁怕谁?
只见谢玦原本僵直的脸上,慢慢出现了一丝动静,他忍不住苦笑:“我不是怨你,我是怨我自己。”
“无论你是不是自愿的,我都会怨我自己肮脏,不干净,不配做你这么多年的兄长。”
“琬琬。”他的语调极轻,仿佛从天幕上飘来,“我很清楚那毒并不能完全左右我的神智,倘若那梦中之人不是你,我绝对不会行此荒谬之事。”
谢玦第一次如此在谢卿琬面前赤裸裸地剖析着自己的心:“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正因为所见之人是你,我才做出了此等不光彩之事。”
“我本来不想将这些说给你听,但既然你问,那我也不得不在你面前承认。”
“我是一个对自己看着长大的妹妹会动可鄙心思的男人,并且不敢承认,没有担当,反借热毒之名放纵自身,我所作所为没有任何人或物操控,皆是本心所映。”
“现在,你懂了吗?”
谢玦的眉目精致,是极为清俊的美男子,可此刻他的眉宇间却悬着一抹沉沉的暗色,竟使这个往日意气风发的青年蒙上了一层颓败之意。
他的声音又轻又缓,却分明布满了疲倦与挣扎。
他抬起头,却感一阵香风从前方掠过,一眨眼的功夫,谢卿琬已经飘然到了他的身前。
谢玦的面上露出几分诧异,尚还来不及做出任何举动,她带着一股蛮劲的声音就飘到了他的耳边:“我为什么要懂?”
谢卿琬正立在谢玦面前,若不是两人存在身高差,几乎是面对面的站位。
她倔强地抬脸,脸上染着红晕——太过激动地说话导致的。
“兄妹?我们又没有血缘关系,违背哪门子的道德了?你情我愿一拍即合,又哪里不光彩了。”
“皇兄,我不明白,你在朝堂之上革故鼎新,锐意改革,却为何在此事之上,迂腐保守得像个老御史,我这般叫你皇兄,你就是我的同胞亲哥哥了吗?”
“我们一不违反王法,二不违背天地,有谁能来置喙?”
语罢,谢卿琬心中一狠,脑门一热,居然踮起脚尖,极为大胆地伸手压下谢玦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