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着一张脸走出了浴桶,随意拉来一件浴袍,草草披在身上,便信步步出了这一方天地。
来到悬挂衣物和浴巾的隔间,他环顾四周,只觉更加烦躁。
本应拿一方长帕,擦拭一头湿发,但此刻的他,实在没有心情去做这些。
目光游弋间,恰好经过一方小小的帕子,正叠放整齐,安静乖顺地待在某处角落。
那方帕子,看上去平平无奇,与旁的并没有什么不同,但谢玦的视线,却莫名顿住了。
他走上前去,轻轻拿起那张帕子,在手中展开,在望见其上的洁白梨花时,他的手猛地攥紧了这方帕子,心脏也在一瞬间,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抓住。
谢玦的呼吸,在不知不觉中沉重了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此刻在想些什么,他只是遵从自己身体深处最真切的本能,做着一切事情。
在有些粗重炽热的呼吸声中,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
谢玦陷入了某种迷乱之中,不知何时才能脱身,窗外夜色沉沉,静谧得听不到一声鸦雀鸣叫,唯有皎洁的月光顺着窗棂投入室内。
但,没有鸦雀,却并不代表没有其他的鸟。
正当到了关键时刻,窗口处突然传来一声格外灵动甜美的声音:“皇兄~”
谢玦浑身一震,他猛地抬头,看向窗台,死死盯着那只不知何时出现的鹦鹉。
它似乎并不能感知他的情绪,反而歪着头,又来了一句:“皇兄~”
声音甜腻得几乎算是过分,在日常现实生活中,谢玦都从未听见谢卿琬这样叫过。
偏偏这种梦里都难以出现的情景,在此刻出现了。
谢玦强行克制住了自己要失控的情绪,在内心里不断提醒这是谢卿琬的爱宠,不能拧断它的脖子。
他面无表情地伸手过去,准备将这只鹦鹉捉住,在快要碰到它的时候,鹦鹉似乎被惊吓到了一般,用翅膀轻轻地扇着,略带着些惊慌地叫道:“皇兄,不要~”
这声音中含着几分不经意的小委屈,还有些撒娇意味,以及微微的慌张。
谢玦的手骤然顿住,他的目光简直要穿透眼前这只鹦鹉,烧出火星子。
他咬牙切齿,黑着脸,生平难得地失态,无法再维持那张八风不动,平静自如的脸:“闭嘴!”
鹦鹉这次终于乖乖地闭上了嘴,像是知道错了一般,低下了头,心虚地梳理起了自己侧翼的羽毛。
谢玦又看了它一眼,方才的事情却再无法进行下去了。
……
谢卿琬在外间坐着等谢玦,原本她以为,应是要不了多久,但等着等着,谢玦却迟迟没有出来。
而她也泛起了困意,撑着脑袋,头一点一点。
偶尔一次睁眼,她只是迷蒙往四周一扫,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皇兄还没有出来,便准备再度闭上眼睛休息。
结果,在闭眼前的最后一刻,她脑袋里某处尚算清醒的神经,突然提醒了她一件很重要的事。
她的鹦鹉呢?
等等,鹦鹉。
谢卿琬瞬间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到处都没有见到那只鹦鹉的影子,她一下子全清醒了。
哪还有什么困意,消散得干干净净。
她的鹦鹉跑去哪了?
她明明记得,不小心睡着之前,绒绒还靠在她的怀里,陪她一起睡觉,怎地一睁开眼,就不见了呢。
谢卿琬的心头染上一丝惊慌,若是在她的宫中,她还不至于如此慌乱,慢慢找便是,终归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但,这是在东宫,在皇兄的寝殿,那只鹦鹉向来嘴碎,又喜欢胡言乱语,万一它跑到皇兄的面前,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到时候,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谢卿琬第一次感受到了如此强烈的生存忧虑,于是她立即站起身,开始寻找她的鹦鹉。
……
摸到了一扇紧闭着的门前,谢卿琬犹豫地将手放在了门把上。
琨华殿里能去的地方她基本都去过了,只是一直没有找到绒绒的身影,除了皇兄的浴池,就只有这里,她没有来过了。
最后一处地方了,无论找到还是找不到,她都能心安了,于是,谢卿琬不再犹豫,将门推了开来。
吱呀一声,随着沉重的门扉被缓缓推开,最先映入谢卿琬眼帘的,却是这样一幅情景。
谢玦神色阴沉地坐在一处有着镜子的案前,像是专门供人梳妆的地方,谢卿琬一看周围悬挂着的衣物,就明白了过来,自己是擅闯入了谢玦的衣物隔间。
他的墨发湿淋淋地披散着,将寝衣洇湿了一大片,他似乎也丝毫没有去处理的意思。
白色寝衣的前面随意半拢着,松散的交领下,依稀可以看见白皙冷感的锁骨肌肤。
这已经不是谢卿琬第一次不小心闯入谢玦的私密空间了,因此,虽然有些尴尬,但也没有太尴尬。
她甚至还有闲心地和谢玦打了个招呼:“皇兄,原来你在这啊,我找你半天了。”
谢玦耳尖微动,神色稍缓,转头看向她,却因这动作,从衣襟间,突然飘下来一块白色的东西。
看起来像是一方帕子,它在空气中慢慢飘着,以最完美的弧度和优雅的姿势,缓缓落地。
两人一齐将目光投了过去。
谢卿琬看着这方帕子,越看越眼熟,直到看见上面特殊的一枝梨枝,才终于确定,这的确是她丢失的那方帕子。
等等,她是在去看南疆王世子入城的那日丢的,怎么会在皇兄手里。
带着这种深深的疑惑,她将视线落在了皇兄的脸上,却发现他的目光似有些悬空,没有什么焦距。
谢卿琬:?
她再次仔细地打量自己的这块手帕,又发现了些奇怪的地方,比如,这方帕子,怎么看起来皱巴巴的,半团在一起,就像被肆意蹂.躏过一般。
“琬琬,你的手帕……”这时,谢玦也终于回过神来,尽量维持着快要绷不住的神色,轻轻说道:“是……”
正在这时,某个嫩黄色,有着漂亮橘色尾羽的小东西,突然从高处一个地方滚落下来,刚巧落在了谢玦面前的案上,它跌跌撞撞地站稳身子,便开始摇头晃脑地晃着它头上那抹显眼的绿。
谢玦和谢卿琬的脸,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皆变了颜色。
尤其是谢玦,望着眼前的鹦鹉,莫名生起一种不详的预感。
谢卿琬更是没有想到,寻找了半天的鹦鹉,竟在皇兄这里。
她慌乱出口:“哎呀,它怎么飞到这里来了,我一直在找它呢。”刚刚还说在找谢玦的她,一下子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谢玦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
谢卿琬有些惊恐,但表面上还得佯装淡定:“皇兄,它没有对你乱说些什么吧?”
谢玦一下就想起鹦鹉之前说的那些话,神色微变,但那些东西,自然不能说出来,污了谢卿琬的耳。
于是,他只是若无其事道:“没有。”
谢卿琬这才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我真怕它说些什么,扰了皇兄清净。”
话音未落,摇头晃脑的小鹦鹉,突然原地躺下,扭动着身躯,哼哼唧唧起来。
谢卿琬居然从它的鸟嘴中,听到了某种——沉闷克制的粗喘声?
只是,这怎么是皇兄的声线?
她愕然抬首,对上了谢玦的目光,发自内心地问道:“皇兄,它是从你那里学的吧。”
她又补充一句真心实意的夸赞:“学得真像。”
第26章
愕然之后,是深深的疑惑,为何皇兄会发出这种古怪的声音呢。
谢卿琬上下打量了一遍谢玦,突然神色一变,走上前去,不等谢玦反应过来,就攀上了他的肩。
她颇有孝心地半扶着他的身子,眸子中是止不住的担忧:“皇兄,你不会是发作了吧,若不是毒发,你怎么会那样,千万别强撑啊,我这就把顾应昭叫来。”
谢卿琬如今和谢玦靠得很近,几乎是整个人都快贴到了他的身上,谢玦感受着紧挨着自己的馨香绵软的身体,额头上的青筋几乎要暴起。
“不……是……”他艰难地说着,一边试图将她推开,“我真的无事。”
谢卿琬半信半疑地打量了一下他,这才勉强放开了握住他胳膊的手。
她回头去找绒绒,四下扫了半天却没看见,于是开口唤道:“绒绒。”
随着她的呼唤,一只嫩黄色的鸟,不知从何处飞了出来,只是,像喝醉了酒一样,飞舞的姿势颇为肆意妄为。
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摇摇摆摆,像在天上飘似的,爪子里抓着一条手帕,随着它的舞步一起在空中波浪形地摆动,颇有小媳妇挥泪别丈夫时,手里扯着的泪巾挥动的样子。
只是比那更添了几分邪魅狂狷与疯癫。
谢卿琬一下就想起来,这是她方才看到的自己的帕子,只不过刚刚顾着和皇兄说话去了,没有把它拿过来。
“绒绒。”她再次唤道,这只鸟这次似乎总算学聪明了些,听她一叫它,立刻歪歪扭扭地抓着帕子,朝她飞过来。
谢卿琬用欣慰的目光注视着它,想着养鸟千日,用鸟一时,这鹦鹉,总算发挥了一点作用。
就在鹦鹉快要飞到谢卿琬面前的时候,默立在旁侧半晌的谢玦却突然伸出长臂,将鹦鹉揽了过去。
面对谢卿琬投来的不解目光,谢玦神色矜贵肃然:“我瞧这鹦鹉,怕是有了什么病症,要不也不会整日发出些奇怪的声音,方才它哼唧了半天,大概便是哪里发病了,又说不出来,只能用那样的方式来向我们求救。”
“你没有发现方才它的声音很是痛苦么?”谢玦的嗓音有些沉重,“琬琬,你放心,既然是你的爱宠,那我一定会令我手下的能人异士全力救治,必不会让你们阴阳两隔。”
谢卿琬想了想,居然觉得皇兄说得很有道理,她不太相信矜贵端肃的皇兄会在无病无故的情况下,发出那种粗喘声,那就只能是绒绒发病了。
当即担心了起来:“那就拜托皇兄了,绒绒幸亏有了皇兄,才能捡回这条命。”
听说幼鸟的病症,总是来的又急又快,通常来不及医治,便会病发身亡,而天下善医禽类的医者少之又少,可以说,皇兄就是绒绒最大的福星。
谢玦轻舒眉头,缓缓道:“既然如此,那这段时间,它恐怕都要安心治疗了,为了保证疗效,以及不发生交叉感染,它得去一个隔绝人世的地方细细疗养,当然你尽可放心,那里有着各种伺候的仆役,它会过得很开心,只是,我们暂且不能见到它了。”
谢卿琬一边听,一边点头,听到最后,更是忍不住对谢玦肃然起敬:“皇兄,你考虑的未必也太过周到了吧。”不仅于理政上有独到之才,在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上一样掌控自如。
谢玦垂眸微笑:“琬琬的爱宠,就是我的爱宠,自然要上心。”
他这句话说起来宛如春风拂面,只是在最后两个字上,格外加重了一些。
与此同时,在不为人知的背光面,被谢玦紧攫在掌心的鹦鹉奋力挣扎,可他将它的翅膀和鸟喙捏的紧紧的,它只能徒劳地扑扇着羽毛。
“对了,皇兄,我的帕子呢。”谈完鹦鹉的安置事宜,谢卿琬又想起了自己的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