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着这般怅然若失的感觉,一路回到了宫殿,刚坐下没多久,寒香自外间而来,低声对她道:“公主,温小姐为您献上了一颗五十年人参,现在就候在殿外,您可要见见?”
谢卿琬一怔,思绪在脑中转了个圈,才想起寒香口中的温小姐指得是谁。
她来献人参,怕是听说了前几日她卧床休养的消息,也不奇怪,只是,这五十年人参,虽不及百年人参,对于温簪月来说,也算得上是大手笔了。
温簪月自己恐怕都拢共没多少和这同等珍贵的药材,如今却这般拿出送给了她,事出反常必有妖,她一个无权无势的边缘公主,哪里值得温小姐这般费心?
除非,对方就不是冲着她来的。
谢卿琬骤然醒悟了过来,一下子坐直了身体,想起前世她曾听到的那些风言风语,难道,温簪月是冲着皇兄来的?
因她明面上是皇兄最为亲近的妹妹,温簪月便提前来讨她这位未来小姑子的青眼了?以求她或许能在皇兄面前替她美言几句,增加她当上太子妃的筹码?
这般想来,倒很是合理,但不知道为什么,谢卿琬的心情有些微妙。
按理来说,不评价温簪月内在的品行和修养如何,但看她的外在条件,在如今的朝中贵女中,也是上乘之选。
从理性客观的角度来讲,皇兄若真娶了她,反而能带来一股助力,算是双赢之选,而这位温小姐,也不像是对皇兄无意的样子……
但,人总不是完全理性的,比如如今的谢卿琬,就很清晰地认知到,自己对于这种可能的结果,并不感到十分的高兴。
说讨厌也算不上,但……就是莫名地喜欢不上来,在脑海中光是将温簪月和皇兄扯在一起,都会觉得十分荒谬的程度。
谢卿琬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在心中告诫自己,不能这样。
若皇兄真能觅得佳偶,自己该替他感到开心才是,她总不能一辈子都霸占着皇兄,如未长大的小女孩一般,叫他无限纵宠着吧?
这样,对于皇兄来说,不公平,他的人生应当还有许多种可能,不应该只围着她转。
他身为兄长的责任,早已尽到了,剩下的,她再不能任性地缠着他,打断他的人生大事了。
如此想着,谢卿琬压下心底淡淡的闷气,对寒香道:“请温小姐进来。”
寒香应声出去,很快,门廊外就传来了一阵轻缓的脚步声,随着门帘晃荡,叮咚作响,屏风的边上,出现了一位年轻女郎的身影。
温簪月今日穿着一件竹青色绣荷花纹锻纱裙,远看清新秀丽,近看典雅端庄。
到了近前,她朝谢卿琬盈盈一拜,笑道:“前几日听哥哥说公主病了,心下实在担忧,又不好贸然打扰,怕影响了公主修养,也惹得太子殿下不悦,所以推到了今日,才能拜见公主,还望您见谅。您现在可还好?”
她说得客气,谢卿琬便也客气答道:“已经大好了,温小姐的人参太珍贵了,往后不必如此,倒让我受之有愧。”
“至于其他的。”谢卿琬顿了顿,“皇兄不是小气之人,不会因为这种事迁怒旁人。”
说话的时候,她的目光顺势从下首的温簪月身上扫过,但在掠过她的脖颈上方时,忽然顿住了。
只因温簪月脖子上戴的项链,正是她之前送出去的礼物,但这条项链,却是她吩咐给许茹的。
谢卿琬的异常表情,自然也引来了温簪月的注意,她动了动眉,不解问道:“公主,您怎么了?可是臣女有什么不妥?”
谢卿琬没说话,只是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她是叫秋云去送的,自然不可能送错地方,但这项链,怎么出现在了温簪月这里呢?想起她们初见时许茹畏缩跟在温簪月背后的样子,再联想到朝堂之上,许家似乎也一直依附着温家。
谢卿琬的心里,大致有了个答案。
温簪月带项链的时候,大概没有想太多,也没太注意到,否则,大概是不会这般堂而皇之地带过来的。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那便是许家早已奉温家若神佛,无论好的坏的,都纷纷贡献上来,更不敢将公主送的东西私藏,更别提这东西和给温簪月的是同等规格。
以至于温簪月都不知道这是她送给许茹的,只以为是许家例行献上的东西,甚至或许连这时许家送来的都不知,在此之前,项链就径直被温家的管事收紧了库房。
这思路,越往后想越离谱,谢卿琬也就越发同情起许茹来,连带着对温簪月的态度都淡了许多,随意与她说了几句话,就打发她先走了。
看着摆在一旁的人参,再联想起上次的香囊事件,她突然后悔想,应当无论如何也拒绝收下的。
有时候,不该太在意面子上的东西,从心所欲才过得舒心。
谢卿琬沉思片刻,叫来了寒香:“你去找秋云,再麻烦她去库房里寻一件合适的礼物,送到许小姐那里,只不过,要私底下,悄悄地送,不能叫许府里的其他人知道。”
说着,她微微地磨了磨后槽牙,哼声道:“也吩咐许小姐,叫她不要告诉任何人,也不得拒绝,就说这是我的命令,更不必担心被人发现了怎么办,若有人问,就也说是我的意思。”
谢卿琬与不熟的人接触不多,和他们说话也都是温温软软,偶尔装出一副发怯的样子,带着一种疏离的客气,很少这般霸道地“命令”什么,或者利用公主的身份,达成什么目的。
如今这般一说,倒觉得实在是由身自心的舒爽,难怪皇兄喜欢命令他人行事,原来这么舒敞。
谢卿琬想着,她怕是跟皇兄学坏了。
但又能怎样呢,妹妹肖兄,也没什么不对。
……
临平行宫虽离京城不太远,但位居山中,通讯多少还是没有平地上的城池那般便利。
若不是快马加鞭,或如建武帝那般,每人派专人及时传递讯息,收到京中的消息,总会迟些时日。
皇兄离去以后,虽似乎事务繁忙,但总会托人给她送信,只是,越往后,间隔的时间,便越长了些。
谢卿琬知他或许事多从急,也没细问,直到见他寄来的信中,说他加冠之礼已成,略作准备,不日便要返程,沉寂已久的心,才重新活泛起来。
夕阳将落之时,谢卿琬如往日一般步到庭院后方散心,刚一走到某处转角,被身边葱茏的树木遮挡,就感觉腰间似乎被一只臂膀揽住,径直将她带离了原地。
她下意识想惊呼出声,却又被那人用手捂住了嘴,只感觉身边风声烈烈,似乎被带着在林间穿梭,而挟持她的这人,周身有一股熟悉的香味,无时溢入鼻端。
似乎因为这里已经远离宫廷,所以那人放开了捂住她嘴的手,谢卿琬出声试探:“元公子,是你?”
抱着她的人的身体顿了顿,沉默了片刻后,答:“是我。”
此时元公子终于将她带到了某处林间空地,他足尖落地,将谢卿琬也轻轻放了下来。
不等她说话,他便轻笑,嗓音散漫又沙哑:“长乐公主,我并非有意劫持你,只是想将你带离这处地方,毕竟今日之后,此处恐怕也不平静了。”
谢卿琬眼皮一跳,蹙眉看着他:“你这是何意?我自有皇兄庇护,还用不着你替我操心。”
元公子虽然前世对她有恩,她也并不反感这个人的气息,但,这也不是他这般毫无道理掳走她的理由。
元公子定定地看了她一眼,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是么,可是今日过后,可就说不准了。”
谢卿琬被他这般模模糊糊的话语,说得心头迷糊又烦乱,她想起上次他遗落的玉扣,反过来质问他:“我还没有问你为何会有前朝皇室图腾的随身物品呢?你这般可疑,我怎能跟你走?”
元公子面色微动,看着她,慢慢道:“哦,原来那东西是落到你那里了,也不打紧,只是公主,你确定留在皇宫会比跟我走更安全吗?那种东西,可不止我有。”
他用莫测的目光看她一眼,薄唇轻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天空却突然传来一声嘹亮的鸟鸣,随即风声飒飒,树叶簌簌,一只猎鹰停留在了他的肩膀。
这猎鹰双眸如幽焰,湛湛发光,眸光很是锐利凶猛,谢卿琬与它对视片刻后,不禁别开了头。
这正在这期间,元公子拆开了猎鹰爪上的纸筒,徐徐展开之后,他的面色大变,之前的散漫轻松荡然无存。
他迅速抬眸看向谢卿琬,连掩饰神情都懒得掩饰,只是冷着脸,面色很是难看:“我送你回去。”
谢卿琬:……
她真的被元公子搞懵了,突然劫她出来的是他,一句话都没有说清楚送她回去的也是他,她觑他方才的样子,看上去是被那封传信改变了主意?
究竟是又发生了什么,谢卿琬猜不透,只知道,对于元公子来说不是好事,以至于他紧急估量之下,觉得继续带着她,并非明智之举。
算了,她也懒得想了,也就是趁皇兄不在,这附近的安保都松懈了许多,才让元公子这般堂而皇之地进入她的庭院偏僻处。
而皇兄,很快就要回来了。
元公子将谢卿琬带回原地后,一转眼就看到她走神的样子,面上露出微微的清甜笑意,顿觉十分不顺眼,冷哼道:“一看就是在想那个人,若不是……他哪有机会霸着你这么多年。”
这般说完后,他似乎已经到了烦躁的尽头,失去了所有耐心,不等谢卿琬回复他,就轻点足尖,飞身离去,一点余影都不留。
就好像从未来过一样。
谢卿琬被这一番无疾而终的变故,也弄得是一脑子懵,回到殿内后,提前用了晚膳,只是吃得多有些心不在焉,早早地躺在了榻上,看着床帐顶放空想心事,却不知怎么想着想着就睡了过去。
在梦中不知道飘到了何处,直到外界隐有声音传来,愈来愈大,谢卿琬才不得不睁开眼睛。
一睁眼,就看寒香坐在她的床前,眼神还有些惊惧,见她醒来,忙焦急道:“公主,您快起来,太子殿下回来了。”
谢卿琬一下子清醒了一大半,撑着床榻半支起身子,讶然道:“怎比预计的时辰快了不少?”
寒香忧切道:“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殿下他……受伤了,不知道那边是什么情况,只是顾太医通知您赶快去看看。”
谢卿琬心中咯噔一声,攥紧了被角:“我这就去。”
第53章
谢卿琬不顾夜色深黑,一路提着裙摆奔向了宣德殿,所幸她的寝殿离那里并不远,因此没有耗费太久的时间。
当她喘着气奔到寝房门口,一把推开门扉后,房内站着的人齐刷刷地将目光调转到了她身上。
这些人里面,有太医,有东宫的属官,也有如周扬那般侍奉的内侍,一齐围在床边,将里面的人挡得严严实实,一点身影都看不见。
谢卿琬一下子就慌了,这群人这般齐聚,严阵以待,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几乎是顷刻之间,她的鼻头就涌上一股酸意,眼眶里也有泪水儿在打着转,当前方的人齐齐为她让开一条路后,谢卿琬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径直扑到了床榻边上。
“皇兄……”她忍不住低泣道,“怎才几日不见,你就成了这般……”
她正要揪紧他的被子边角,埋头哭泣一番,头顶上却传来一道十分无奈的声音:“琬琬,你抬头看看,我并无什么大碍。”
谢卿琬浑身一顿,下意识抬首,只见谢玦后半身微靠着床头,正低首无奈地看着她,他只是面色略有些苍白,其他看上去倒没有什么异样。
她上下打量他一眼,惊讶道:“皇兄,你没有受伤?”
谢玦顿了顿,看着她,慢慢说道:“也不是,只是伤得不重,再养些时日就好了。”
他温温一笑:“京中的那些宵小在出城之后设伏,我以身作饵,只是受了一些轻伤,实则无碍,他们却被一网打尽,受损惨重。”
“也就是说,皇兄,你是故意叫自己受伤的?”谢卿琬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话中的意思,皱起了眉头。
她罕见地对谢玦板起了脸:“你怎么能这样不珍惜自己,我知道你想要设陷,想要让计谋见效,可你怎能让自己深陷其中呢!”
说着说着,谢卿琬的声音不自觉中就大了起来,甚至还生出了几分训斥人的架势。
听得背后的众人面面相觑,在心中对她生起了无尽的佩服。
长乐公主说的一些话,也正是他们想劝谏的,可他们没有一个人有这样的勇气。
有人这时悄悄抬头去看谢玦的反应,却见殿下面上并无愠色,只是抿着唇,安静地听训。
他不由得睁大了眼,这……这和那个在他们面前孤冷无比,威势赫赫,不容置喙的殿下,当真是一个人吗?
难道是他起了幻觉?他下意识地擦了擦自己的眼睛。
此刻,谢玦也注意到了房间里待着的这一堆多余之人,他微沉嗓音:“你们都退下吧。”
许多人立即如释重负般地应下,随即飞快地退了下去。
最后离开的人是周扬,走之前,他笑眯眯地对谢卿琬道:“公主若有什么需要吩咐的,随时可以将奴才唤进来,如今就不扰着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