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
熟悉的清冷声音不紧不慢地飘来她的耳边,谢卿琬僵着身子,停住了脚步。
她的手腕被捏住了。
还恰好搭在她的腕脉上。
虽只是虚虚握着,轻轻贴着,并没有用劲,但谢卿琬知道,她走不掉了。
思绪缓慢飘转间,谢卿琬已被谢玦握着手腕,一路拉到了他的檀木椅边。
谢玦似乎没打算给她另外单独安排坐处,就那么理所当然地拉着她的胳膊,轻轻往下一用力,她就被迫和他坐在了同一张椅子上。
紫檀木雕刻的椅子很宽,即使如今她和他一同坐在这上面,也并不觉得拥挤。
谢卿琬的视线落在两侧扶手的雕龙纹上,那龙雕得栩栩如生,盘虬矫劲,龙目隐有神光湛湛,不怒而威。
这升龙纹也只有帝王宫邸和东宫才能雕,是旁人不敢触碰的禁忌。
这紫檀椅,想必除了皇兄,也只有她一人坐过罢。
谢卿琬的手垂到扶手上面,感受着手心的微妙触感,喉间有些发干。
直到耳边的声音唤回她的神志。
“为何刚来就要走?”谢玦的目光细细密密地落在谢卿琬的脸上,像是在打量什么,又在探寻什么。
与此同时,他握住了她靠近他的那只手,指尖在她的掌心划过:“是怪皇兄这几日冷落了你?”
谢卿琬下意识地摇头,谢玦也不再追问她什么,却是将她留在身旁,陪他一起看公务了。
谢卿琬觉得有些不自在,不只是和他隔得近。
那些外人想破脑袋也猜不到的机要,如今就那么大喇喇地摆在她的面前,毫无遮掩。
虽知道皇兄对她不藏私,但也不至于这般吧。
就不怕她不小心看到了什么,然后出去一个不巧说漏了嘴?
“琬琬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回答你。”头顶的谢玦看出了谢卿琬的心思。
他温沉的目光一如既往地落在她的发旋上,心思却在那一瞬间走远了。
都到了这种时刻,谢卿琬也不再藏着掖着,直落落地问:“外面这几日倒是人心惶惶的,虽然京城倒是一片太平。”
她想了想,歪着头问:“先前京城不是也动乱过?后来倒是平息了,那次就是那劳什子魏朝势力作乱,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莫非这次又和前朝有点干系?”
谢玦看着她:“确实有些关系。”
谢卿琬一下坐直了身体,伸出手,愤愤然地捶着桌子:“这些人也真是的,好好的太平日子不过,非要出来作乱,便是真回了前朝,又能如何,受苦的还不是百姓。”
她这话似乎有些出乎谢玦的意料,引得他多看了她几眼,神色有些微妙:“不想琬琬居然对此事如此有兴趣。”
“不是有兴趣。”谢卿琬忍不住纠正他,“那些大是大非我也不想说,只说与我干系最大的,要不是这些可恶的乱臣贼子,豺狼虎豹,皇兄也用不着如此殚精竭虑。”
她轻轻地抱怨道:“明明,你的身子还没有养好呢。”
谢玦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了她的脸上。
第80章
谢卿琬自然感受到了来自谢玦的,不一样目光的注视,但是她并没有将其放在心上。
只因为她脑中全然想着另一件事。
前世,似乎也发生了类似动乱,只不过那次,似乎要晚上许多。
发生在她远嫁许州之后,那次浩劫来势汹汹,使得天下大乱,也令谢少虞趁机有了机会将她劫掳囚禁。
也最终使她和皇兄阴阳两隔。
因此,其实谢卿琬很在意最近的时事,虽然她不住在心里提醒自己,今生和前世不一样了,皇兄也并非前世那般痼疾缠身。
但,到底是从前的回忆太惨痛,使得她不敢赌,不敢不在意。
待她回过神来,谢玦早已经目光收了回去。
“琬琬不必担忧,此事虽有些麻烦,但并非无法解决。”谢玦出声道。
“不过,若到必要时刻,我可能会离开京城一段时间。”
谢玦想了想,还是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他一度曾想,若非到不得不说的时候,他是不愿意将这些话对她说的。
但转眼一想,既然她希望自己给予她更多的信任,不再将她当作小孩子看待,就还是决定说了出来。
琬琬啊琬琬,谢玦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念着她的名字,叹息中带着一层隐忧。
按照计划,并无什么需要特别担心的,但他到底从来没有离开过她太久的时日,也不知道她依赖他惯了,是否还适应身侧没有他的日子。
一时间,这种不满成倍地叠加在了那些罪魁祸首的身上,心里已经想了一万种法子该如何惩戒。
谢卿琬睁大了眼睛,万万没有想到听到这样一番话。
她的嘴张了张,又闭回去,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硬生生被压了回去。
她差点就想求带皇兄带她一起走了,但很快想起自己腹中的孩子,一下子整个人全清醒了。
谢卿琬开始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一个趁皇兄不在京中,能够瞒天过海的机会。
谢卿琬面上的神色飞速变幻,在一瞬间,闪过了万千筹谋。
若是在往常,此般情景自然逃不过谢玦的法眼,但今日他亦有心事。
他以玉扳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着檀木扶手,面庞微低,陷入沉沉的阴影中。
“琬琬,若我当真远行,在我回来之前,你会乖乖待在京城吗?”谢玦忽然问。
“无论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
谢卿琬觉得今日的谢玦有些奇怪,他问的这些话更是透着古怪。
但她还是习惯性地答应下来:“当然了,我可是赖定皇兄了,让你想甩都甩不掉。”
“嗯。”谢玦用手指轻轻触碰了下谢卿琬的脸颊,他的声音很清淡,但谢卿琬却觉得他原本有些紧绷的声音略微松了些。
有什么事令皇兄很紧张吗?谢卿琬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点,但也只是察觉,她想不出来普天之下有什么事能令皇兄这样。
于是便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思索间,谢玦已将案角的一张舆图在桌面上缓缓展开,用指尖在一处轻点。
“这是西岭关。晋朝和西羌的边境要塞之一。”
谢卿琬闻声凑过去;“听说,这次的乱子最先就是从这儿起的。”
谢玦颔首:“是。”
谢卿琬有些纳闷:“此处是军事要地,严防死守多年,怎还率先出来问题,按理说,最不该出事的就是这里呀。”
“莫非是不仅有外患,还有内鬼?不对,这种要地,自大晋建朝以后,皆是严防死守,哪有那么容易混人进去,除非……”
“除非是安插了很多年的……甚至,远在晋朝建立之前。”
谢卿琬的话被谢玦接过,他对她投来了赞许的目光,无意般说:“琬琬这些天倒是没白学那些兵法策问,有所长进。”
谢卿琬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又想起那些被他教导的日子,脸颊亦染上淡淡的醺红。
她小声道:“既然是这样,那想必这些眼线从前藏得极深,这次一股脑全冒出来,看来是存了破釜沉舟之意了。”
“那幕后之人也是不惜代价,身份应是不低,不然何以号令得动这么多人,弄出如此大的阵仗。”
她说着说着,越发觉得自己聪明伶俐,眼睛都泛起了光,直到发现迟迟未听到谢玦的应答,才眨了眨眼,朝他望去。
却见谢玦眉宇间布着轻微的折痕,似乎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皇兄……”谢卿琬讷讷出声。
皇兄今日是怎么了,哪哪都透着一股古怪。
被谢卿琬的声音唤醒,谢玦顿了一下,转而看向她,向来沉如墨渊的眸子里染上了一丝复杂之色。
“皇兄,你有听到我刚才说的话吗?”
谢玦顿了顿,调整好神态:“嗯。”
“你说的是。”他用指腹转着茶杯,轻轻按在杯沿上,“幕后人身份确实不简单。”
“琬琬。”谢玦忽问,“你会永远在我的身边吗?”
谢卿琬不明白为什么谢玦突然这么问,但还是如实回答:“当然呀,离了皇兄,我还能去哪里呢,你永远是我的哥哥呀。”
谢玦眉间的郁色随着她的前半句话消散了一些,但在听到“哥哥”一词时,眉头又重新收紧了。
谢卿琬察觉到了皇兄似乎对自己的回答并不满意,但她又不明白他不满意的地方在哪里。
甚至,她连他今日异常的原因都不清楚。
于是陷入了茫然之中。
直到谢玦将手轻轻放在她的肩上,似安抚性般轻拍:“你记着,不要轻信他人,哪怕那人是你最亲的人……也要谨慎。”
又是没头没脑的一句,谢卿琬刚想追问,这云里雾里中到底掩盖着什么未尽的意思。
谢玦却已话头一旋,接着之前的话继续:“幕后人的身份大概就是那位前朝皇子。”
谢玦就这么直直地说出来,话语时的表情也是淡淡的,谢卿琬却呆了呆。
反应过来后,下意识地“啊”了出声。
她一下子攥紧了谢玦的衣袖:“那皇兄你去那里,岂不是很危险?”
“说不定就是为你设下的一个局呢?”
其实谢卿琬也知道,她都明白的事情,皇兄怎么会没有考虑到。
但她还是抑制不了心中隐隐的担忧。
“皇兄,你能不能不去呢,我不想你离开我。”她软着声音求他。
此刻谢卿琬也顾不上自己早先的那些计划安排了,只是下意识地不想让谢玦奔赴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