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烟也被吓了一跳,痛楚被刺激的更厉害,她眼睫哆哆嗦嗦的颤着,眼眶湿润。
叶忱沉眉看着她的伤口,鲜红映进他眼里,他眉头折的更深,“若是我说让你不要学了。”
“真的还好!”
凝烟声音还在颤,语气却极为焦灼。
叶忱牵起眼帘看着她,原来还知道在意,从进门开始她就心不在焉,能让她心绪这么牵动的,除了叶南容还有谁。
叶忱面无表情道:“你学不专心也就罢了,还因此伤了自己。”
凝烟极少见他严肃的样子,也知道是自己不对,低头认错,“我下次不会了。”
“是发生什么了?”叶忱问。
凝烟摇头,“只是想起祖母,所以有些难受。”
叶忱什么也没说,看着她轻轻笑开,而后走到屋外对杨秉屹道:“去拿水和上药来。”
杨秉屹应声迈步,又听叶忱在他身后漠然开口,“还有,去把三公子请来。”
凝烟坐立不安的等在屋内,好不容易盼到叶忱回来,立刻正襟危坐,看他手里端着水,便知道他是因为担心自己受伤才会动怒,于是极乖的保证道:“小叔,我保证以后绝不会再分神伤着自己。”
叶忱未置可否,托起她受伤的手,拿帕子沾了水,轻轻擦拭她掌纹里的血迹,浓红的血被水冲淡成粉,一滴一滴挂在白皙的肌肤上。
凝烟不确定他还肯不肯教自己,又说:“而且小叔也说过想要学会雕玉,受伤是在所难免。”
叶忱嗯了一声,“是说过,但别人可以,你不行。”
他确实不准备让她碰了,原本觉得小姑娘不怕受罪,就由她去好了,反正这么多年,他是已经痛的麻木,可方才看她满手鲜红的血迹,他心里就改了决定。
凝烟却还因他的话怔在原处,准确说是因为他话里的偏爱,直白的偏爱。
她迷茫惶惑,小叔为什么对她那么好,她想不明也下意识不想明白,她只知道自己好想要这样的偏爱,若是夫君也能如此待她,若是。
凝烟感觉心里有一个什么念头,但是是不能去想的,她抬起头,既感动又央央的巴望着叶忱,“小叔。”
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攀上他的衣袖,小幅度,却急切的摇了摇,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大胆到这地步了,大抵就是因为那份偏爱,加上她真的怕叶忱就此不肯让她学了。
感觉衣袖被攥动,叶忱愣了片刻,低目去看那只攥着他袖子的小手,她就是这么撒娇的?
“我知道小叔待我好。”反正都拉了衣袖,凝烟干脆似过往跟祖母撒娇那般,朝他轻声乖气的开口。
叶忱几乎是叹了声,抬起视线凝着她,对上的是一双央央眨动的眼眸,他终于松口,“下不为例。”
凝烟嘴角止不住上扬,一双还湿红着的眼眸里笑意嫣然。
乐极生悲,帕子擦拭过伤口处,疼的凝烟指尖都蜷了起来,轻细的痛呜从喉咙颤颤溢出。
叶忱皱了皱眉,没有开口只将动作放轻。
痛意减轻,旁的感觉就放大了,譬如带水的帕子划过掌心时极痒,随着水渍慢慢蒸干,将这股痒意透进了她的肌肤,又譬如被叶忱握住的手背,她能分辨出他的掌,哪里是他的指,以及掌心的剥茧。
凝烟告诉自己小叔只是帮他处理伤口,可还是极不自在的抬眸,见叶忱专注低着眸,她平了平微紧的呼吸,轻咬住唇瓣,将头微微别开。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叶忱略抬眼眸,端详她泛红的耳根。
杨秉屹很快就将叶南容请了来,叶南容远远看见书房亮着烛,径直便要过去。
杨秉屹眼明手快,拦在他之前:“三公子去偏厅等六爷吧。”
“也好。”叶南容没有迟疑,跟着他去了偏厅。
“属下这就去请六爷。”杨秉屹拱手走出屋子,又回身看了眼等在片厅内的叶南容。
饶是他见多了各种场面,此刻心也是沉的如坠了块巨石。
他实在不知大人将三公子请来的目的,三少夫人还在此处,就是再有理由都说不过去。
可眼下他也唯有硬着头皮去请人。
而书房里叶忱替凝烟处理伤口的一幕,更是让杨秉屹心头发凉。
“大人,人来了。”他说完便低垂下头。
大人的书房何曾有外人来分用过半壁,三少夫人非但用了,还让大人亲力亲为的教授,要知道大人可是太子的老师,这些也罢了。
大人还为其处理伤口,但凡今日换个人,换个身份,他都不会这样大惊小怪,可偏偏两人是叔媳。
……三公子就在外面。
第25章
凝烟见如此夜深了还有人过来,心里猜别事什么要紧事,小叔这些天没少抽时间教她,别被她耽误了正事才好。
“小叔可是有事要忙?”
听得凝烟轻唤的称谓,杨秉屹深深吸了口气,把头垂的更低。
叶忱则颔首说:“我去去就来。”
他说着看向凝烟的手,“今日不能再碰刀子,就试着绘纹样罢。”
凝烟轻点着头问:“可是要雕刻在哪里?”
不同的玉石纹理飘色也不同,纹样都要根据着来。
叶忱解下腰上的一块羊脂玉无事牌递给她,凝烟吃惊接过,“用这个?”
能拿来做无事牌的都是上等料子,小叔这块更是细腻无瑕,再做雕刻反而是画蛇添足了。
叶忱看着她圆睁着,满是不确定的双睛,轻笑颔首:“就这个。”
凝烟还想说什么,叶忱已经迈步离开,杨秉屹朝她一拱手也退了出去。
凝烟捧着那块无事牌为难好久,即不想退缩让小叔失望,又怕雕坏了,良久才鼓起劲儿,坐到桌边专注心神,仔细斟酌。
叶南容等在厅中,手里端着茶低头在饮,看到叶忱进来,放下茶盏起身,“六叔。”
“坐。”叶忱看着他说了声,走到另一边的圈椅坐下。
叶南容待他坐下后才又落座,问道:“六叔怎么这时候叫我过来?”
叶忱看了他一会儿才开口,“你如今在翰林院述职,照惯例锤炼上两年便能入詹事府辅佐太子,当然也有另一个选择,就是去地方上任,但绝不会是什么富庶之地,可能平荒,可能流民泛滥,但你去历练,有了实质的经验,远强过你在朝堂上纸上谈兵。”
叶忱手指点着桌面问:“你有什么看法?”
叶南容没想到六叔让他过来竟然商谈这次,正襟思索良久,才道:“我当然希望可以尽快做出一番成绩,不过。”
叶南容略皱起眉,他有自己的顾虑。
叶忱示意他继续说。
叶南容沉思几许道:“就像六叔所说,去地方上任无疑更优的选择,但我尚不精为官之道,贸然上任,恐怕太操之过急。”
叶忱颔首赞同,“你顾虑的很周全,而且若是去地方上任,一两年内怕是回不来,你又刚成婚,不过此事不急,你可以与你父亲商议一番。”
叶南容点头答应,若他真的上任,一两年不回来,表妹便无人相护,还有沈凝烟。
他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她大约觉得轻松。
叶忱容色平和的问:“你有心事?”
叶南容总觉得六叔的目光能洞悉他所想,他觉得羞愧不知怎么回答,张口欲否认,叶忱再次开口,“因为婚事还是因为你的表妹?”
叶南容没有防备,令他夜不能寐,万般纠结的事就这么摆在了明面上。
“六叔。”他声线略显不平。
“你祖母有意将楚若秋送回青州。”
叶忱淡淡的一句就让叶南容失了冷静,震惊坐直身体,“我怎么不知?祖母没提过。”
“这次我劝下了,但未必能劝下第二次。”叶忱说罢缄默看着他。
叶南容知道六叔已经看出来了,他平和的口吻,更让他羞愧难当。
“我觉得,为人行事,最重要的一点是遵从自己的内心。”叶忱静静看着他,语重心长“而不是要因为你的迟疑和不果决,伤害了你真正在意的人。”
叶南容心头一震,六叔没有像祖母和父亲那样逼迫他,而是要他遵从内心,真正在意的人……他压下心底深处的那个模糊的身影,那自然是表妹,这点毋庸置疑。
他绝不认为自己会因为妻子而将楚若秋放在次位,他们是自幼一起长大的,而他和沈凝烟才相识多久。
叶忱继续说:“而谁又是真正需要你的,你想过吗?”
需要么?
叶南容笑了笑,当然也不是沈凝烟,她怎么会需要他,她甚至心有所属,而表妹才是真正离不开他,这桩亲事从头到尾,本来就是个错误,无论对他还是对沈凝烟而言。
他不愿直视此刻心里泛起的落寞,牵唇笑道:“事已至此,六叔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叶忱看着他自嘲的神态,叹了口气,“此事本不该我来管,但你若真的为此困苦,我不能装作没看见,如今看来,和离对你未免不是一件好事。”
叶南容倏忽抬眸,六叔给了一个他从没想过的选择,与沈凝烟和离,他第一个念头是拒绝、不愿,可又没有理由。
“祖母不会同意和离,凝烟,也不会同意,我与她夫妻一场,总不能辜负。”叶南容回答的语调很乱。
叶忱却问他:“你想过沈凝烟为什么不同意么?”
叶南容皱了皱眉,六叔这个问题,答案显而易见,女子出嫁从夫,无论是为她自己,还是为沈家,她都不会愿意和离。
他目光一顿,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为什么妻子明明心有所属,却还是要来讨好他。
那些温柔小意,柔情似水,全化成了绵针刺进他心里。
他甚至毫不怀疑,一旦他提了,妻子会毫不犹豫的答应,叶南容嘲讽勾唇,正好陆云霁也对她念念难忘,她对他是假意勉强,对陆云霁恐怕只会是心甘情愿,那是不是也会似诱引他一样,对陆云霁万般柔情,叶南容眼里骤然划过冷意。
想到自己那几番被搅乱的心旌,叶南容只觉得可笑。
叶忱看着自己的侄儿,若一个人连分辨自己内心的能力都没有,那也怪不得要在别处吃亏。
“在官场中,时局不明时需谨慎,韬光养晦,但若已经知晓利弊,再犹豫不决,拖泥带水,只会行差踏错,立身行事亦是如此。”
叶忱声音沉稳,不疾不徐,落在叶南容耳朵里却令他感到无地自容,六叔说的不错,他犹豫不决,左右摇摆,即无法做到对表妹的承诺,与妻子,也只是同床异梦。
他慢慢握紧拳头,和离两个自盘横在嘴边,又好像有什么力道在压着他,扯着他的喉咙,让他难以说出。
叶忱不甚在意的笑了笑,“这件事我不会再提第二次,你出了这汲雪居,就忘了吧。”
没有六叔的设法,祖母决计不可能让他和离,也许下一次真的就会将表妹送走,她的手又伤成那样,就像虞太医说的,少不了要留疤,将来对她的亲事绝对有影响,夫君会不会因此嫌弃。
而这是六叔给他唯一的选择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