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长明灯上的名字也是赵应玹……
凝烟吃惊恍悟:“这两座供的是开祖皇帝和皇后。”
叶忱点头。
方才她根本没有联想到这点,也想不到这样一座僻静的寺庙里会供着开祖皇帝与皇后的长明灯。
叶忱看出她的困惑,“不仅是这里,但凡是自开朝就建成,且存留至今的寺庙里,都供有开祖皇帝和皇后的长明灯。”
“小叔的意思是,曾经开祖皇帝在每一座寺庙里都为自己和皇后供了长明灯?”凝烟诧异问,声音里带了几分不确定。
“每一座。”
得到肯定得回答,凝烟轻轻点头,“相传开祖皇帝对皇后用情至深,看来确实如此。”
她再次看着那两盏长明不熄的灯火,心中是难言的感叹,若非是一片深情,怎么会在成千上万的寺庙里为两人供上长明灯,帝后同受天下人世世代代的香火供奉。
叶忱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史书里记,司嫣皇后乃月泉族公主,而在志怪古书里则有这样一个传言,大抵说的是天地初成时四方灾祸不断,天水倒灌,神女为挡住滔天洪流,取神石补天,其中一块便取自月泉土地,所以世代受神女庇佑,族中每隔百年就会有一命属凤格的女子的出世,司嫣皇后便是那一代的天命之女,在那个乱世里,多方诸侯王争相欲娶。
最后自然是赵应玹娶到了司嫣,也成功当上了一统天下的帝王。
而那个号称有神女庇佑的部族却早已经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连一个族人都没有留下。
所以,帝王的爱,又怎么可能真如小姑娘想的那样纯粹。
他将目光移到凝烟脸上,看到她眼里映着的点点憧憬,轻抬眼梢道:“走吧。”
凝烟随着他走出灯楼,夜风袭身,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快到子时,心中困惑小叔怎么深夜来此。
按婆母口中说的,小叔应当十分抗拒陪来此,确切说是对祖母所祭拜之人抗拒。
“你可知道,老夫人来此祭拜的是何人?”
凝烟暗自思量,冷不丁听到叶忱主动提及,更是惊讶不已。
想到那块没有刻任何字的排位,轻轻摇头说不知。
“一个我深恶痛诋了许多年。”叶忱缓声说着,抬起沉暗如墨的眼眸看向凝烟,“现在却又与他做着一样事情的人。”
觊觎他人之妻。
凝烟试图领会叶忱话里的含义,“可能这就是旁观者与当事人的差别,是有的事,只有等发生在自己身上,才会理解当初那人这么做的原因。”
叶忱看着她言辞凿凿时,开开合合的嫣红唇瓣,又迎向那双毫无戒备,纯柔至极的双眸。
那个人他不知道,但是他,被她诱引,对她生了占有欲。
“很晚了,早点休息。”叶忱微笑着说。
凝烟与他分开后就回了厢房。
叶老夫人那边得知叶忱来了寺里,连忙起身让方嬷嬷为自己穿衣,口中不住念叨着,揣测叶忱怎么会忽然来此。
方嬷嬷摇头,“奴婢也不知六爷怎么就深夜过来了。”
叶老夫人蹙着眉心道:“先去看看。”
叶老夫人去到法堂时,叶忱正独自站在那方无名牌位前,眼里既没有怒意也不见其他波动,只是平静注视,若有所思。
幼时他其实并不明白,为何父母明明在生活上从不让怠慢他分毫,却又偏偏对他极为冷漠,甚至父亲都不愿意见他的面。
父母无人对他有期许,他偏不愿做个碌碌庸才,他自己成长,让他们知道他能为叶家挡下一面,连中两元时他也曾风光恣意,可殿试之上他就体会到了什么是从云端落进泥里。
皇帝打压叶家打压他,让他不能翻身,那又有何妨,他照样回到了京城。
老皇帝快不行了,母亲神情慌乱的找到他,百般阻扰,“你不可以做糊涂事。”
叶忱告诉母亲,“皇帝的时候到了,该死了。”
直到终于不能再瞒,母亲泣不成声,字字泣血,“他是你父亲!”
这一刻叶忱才明白所有,原来,他是老皇帝强占母亲后,所怀生出的奸生子,所以父亲明明憎恶他,却因为他真正的身份,必须隐忍着将他抚养长大。
而老皇帝不知自己其实是他的血脉,所以打压,将他碾进泥里。
叶忱那时只说了一句,“那就更该死了。”
叶老夫人此刻同样思绪翻涌,她看着叶忱的背影,小心翼翼问:“你怎么过来了?”
“您不是说,他到底是我父亲么。”叶忱眼里滑过的讥诮不知是对谁。
自己唾弃了老皇帝这么多年,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会和他一样,也难怪是他儿子不是么,血里流的就是罪恶。
*
叶南容因为被陈翰林要求尽快修好旧损的史书,一连数日都宿在翰林院,等再回到府上,已经过去五天。
他还不知道凝烟随叶老夫人一起去庙里的事,回到巽竹堂看着空无一人的屋子,心里凭空就生了几分慌张。
从丫鬟口中知道妻子的去处后,他凝紧的心才宽些,更衣休息过,便去到顾氏院里请安。
“夫人,三郎回来了。”茹嬷嬷进到屋内通传。
楚若秋正陪在顾氏身边,与她闲话家常,听茹嬷嬷说叶南容回来了,眼里掩不住的升起喜色。
顾氏也高兴的吩咐,“快去准备茶,再拿些时令的鲜果来。”
话落叶南容就从屋外走了进来,“母亲。”
视线看到旁边的楚若秋,颔首致意,“表妹也在。”
楚若秋抿笑道:“来陪姨母说说话。”
叶南容也笑了笑又想起她伤,蹙眉问,“你的手恢复如何了?”
听到叶南容关心自己,楚若秋心里泛着甜蜜,连带着手上的疤也觉得值得,她笑着,避重就轻的回,“已经不觉得疼了。”
顾氏听到她的话,心疼的叹了声,“这回你是真吃了不少苦。”
楚若秋故技重施,“不妨事的,至多留条疤,好过表嫂出更大意外。”
顾氏沉下嘴角道:“你表嫂可得好好谢你才是。”
楚若秋大度摇头,本以为能听到叶南容的安慰,却只听他问顾氏:“凝烟与祖母一同去庙里了?”
对于这事,顾氏还略显满意,点头道:“是,你祖母难得愿意让人陪同。”
“那可有说何时回来?”叶南容说罢,自己补了句,“庙里清苦,只怕祖母身体吃不消。”
而他心里想的却是妻子娇生惯养,未必能在庙中住的习惯。
顾氏道:“约莫再三四日也就回来了。”
“那就好。”叶南容若有所思的说。
楚若秋在他接连问及沈凝烟的时候就已经十分不舒服,这会儿见他都没有再提及关于自己,心下更是慌闷不已,一种不好的预感弥漫在心里,让她不能踏实。
叶南容在顾氏这里小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楚若秋也在他走后没多久追着离开。
叶南容走在石径上,青书迎面过来,笑呵呵说:“郎君,高公子差了人来请,说在永珍楼做东。”
“可是高怀瑾?”楚若秋的声音自后传来。
她走到叶南容身边故作没好气道:“早前他从我这里借的《明台录》孤本到如今都没还,我可得去问问。”末了转过头朝叶南容一笑:“表哥可得带我一同去。”
叶南容一连忙了许多天,这会儿并没有兴致去应付高怀瑾,本想要回绝,听楚若秋这么说,才又点点头。
于是两人一同去了永珍楼。
伙计引着两人去到雅间,挑起珠帘道:“二位客官里边请。”
高怀瑾正自己倒酒自己喝,听到声音转过视线,在看到跟在叶南容身后的楚若秋时,目光顿时变得玩味,起身拱手:“楚姑娘也来了。”
说罢一个劲儿给叶南容使眼色。
叶南容皱眉当没看见。
楚若秋道:“高公子不欢迎?”
“怎会。”高怀瑾请人落座,见叶南容不理自己,又不甘心的靠到他身畔问:“怎么将人带出来了?”
连楚若秋都听出高怀瑾话里话外的暧昧,叶南容面不改色的回答,“你借了若秋的孤本,感情是不准备还了?”
高怀瑾没趣的看了他一眼,又对着楚若秋卖乖一笑,“原来是这事,怪我给忘了,我这就自罚一杯。”
楚若秋与他本就熟识,很快就你一言我一语的畅谈起来,叶南容则在旁偶尔开口,气氛还算和谐。
正是晚上酒楼热闹的时候,楼下伙计不时引着人入内,叶南容注意到出现在楼内的陆云霁,漫不经心的双眸逐渐凝起。
高怀瑾看似在和楚若秋闲话,眼睛则没少关注叶南容,见他神色有异,看看楼下的陆云霁,再看叶南容此刻称不上好看的脸色,心里立刻就琢磨了起来。
叶南容对谁都一副温文尔雅的君子姿态,唯独和陆云霁不对付,而这陆云霁和沈凝烟又旧相识。
余光扫到一旁的楚若秋,自己在这和楚若秋谈天说地,叶南容半点动静都没有,而那回他不过多看了沈凝烟几眼,他嘴上不说,脸却一直臭到底。
啧,高怀瑾眼里闪过玩味。
抬手朝楼下的人招呼:“陆兄,可要上来一同坐。”
叶南容压着眉扫向高怀瑾,而他只当没看到,冲着陆云霁熟络一笑。
陆云霁看见二人略微愣神后,微微一笑自楼梯上来。
进到雅间他才发现楚若秋也在,在环看一圈后都没有看到凝烟的身影后,神色就淡了下来。
“今日倒是巧,在这里遇上高公子与叶公子……还有楚姑娘。”陆云霁说着将目光定在叶南容脸上,质问的意味明显。
叶南容觉得可笑,他有什么资格来质问他。
高怀瑾看热闹不嫌事大,招呼陆云霁落座,“来来,坐下聊。”
“确实巧,若是表嫂在这,看到陆大人必然也高兴。”楚若秋故意说着意味不明又难挑出错处的话,同时暗暗去看叶南容的神色。
深如墨染的眼眸里,除了有不悦之外,还有她看不懂的暗色,这让楚若秋的心微微发凉。
一顿饭几人各怀心思,暗流涌动在叶南容和陆云霁之间,气氛更是无端的压抑逼人。
陆云霁此刻心里翻涌着怒火,叶南容已经与凝烟成婚,却放下妻子不管,与这莫须有的表妹同进同出,他将凝烟至于何处。
陆云霁目光不善的看着叶南容:“我想起有些事要问叶公子,不知叶公子可否方便移步?”
叶南容似笑非笑弯了弯唇,“自然。”
两人起身一前一后离开,来到无人的僻静处,陆云霁反身冷冷询问:“三公子不妨解释解释,为何今日身边相伴的人不是凝烟。”
“凝烟”二字,让叶南容原本疏朗的容色变的冰冷,“这与你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