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秉屹也取了东西回来,他将手里东西递上的同时道:“大人,方才老夫人让人来传话,说今日三公子的夫人按规矩要去敬茶,让大人若不急着进宫,就也过去一趟,认认脸。”
叶忱看了一眼空条条的梅枝,脸么,大约是已经认过了。
“三公子人在哪里?”
杨秉屹顿了顿,“三公子一早就离府了。”
叶忱迈开步子,杨秉屹跟在他身侧说:“三公子这是在与老夫人僵持作对,只是如此一来,新夫人怕是日子难过。”
这府里哪个不是看人下菜的人精,夫人又远嫁没有倚仗。
杨秉屹见叶忱神色平平,并不在意。
虽说大人是三公子的叔叔,但这毕竟是二房的事,而且大人自来不管闲事,于是也不再往下说。
前所未有的尴尬境况让凝烟什么委屈惆怅都顾不上了,方向也不看,走得飞快,还是宝杏拉她才停下。
“前头好像就是花厅。”
听到宝杏惊喜的声音,凝烟收拾乱七八糟的情绪看过去,回廊那端是开阔中庭,摆着一人高的松柏盆景,漆红雕如意纹样的槅扇门敞开着,隐约可见里头已经坐了多人。
站在台阶上的方嬷嬷看到凝烟,笑盈盈走过来,“三少夫人来了,请随老奴来。”
没想到误打误撞,竟找到地方了。
凝烟轻吐出口气,抿笑颔首,“嗯。”
终于在跨进花厅前,让自己纷乱的心跳平复下来。
“老夫人,诸位老爷夫人,三郎新妇来了。”
方嬷嬷笑语说完,厅内热闹的笑语声也落了停,一双双眼睛朝自己看过来,凝烟心里紧张,面上却端的得体娴柔,将视线轻垂,微微屈膝。
丫鬟早已经准备了茶候着,方嬷嬷指引着她朝坐在厅堂中央的叶老夫人道:“这位就是老夫人。”
叶老夫人笑眯眯望着凝烟,夹杂的银丝的长发端庄高梳,虽然岁月在她眉眼间留了痕迹,眼睛却依旧清亮和蔼,不难看出年轻时候的风姿。
凝烟端茶走上前,“孙媳给祖母请安,祖母请喝茶。”
叶老夫人虽说还是第一次见这个孙媳,但之前早已经让方嬷嬷去瞧过,方嬷嬷回来就夸赞新妇知书达理,生得也俊俏,这会儿见到了更是满意。
“咱们三郎有福气。”叶老夫人笑说着接过茶盏饮了一口,拿起手边的封红交给凝烟,“拿着,好孩子。”
凝烟一直担心以叶家的门楣,会瞧不上自己,听得老夫人语气和蔼,才放心一些。
“谢祖母。”
她接下封红让宝杏收起,又在方嬷嬷的指引下端了茶走到右席。
约莫年近四十,瞧着沉稳的男子无疑就是她的公公,叶二爷,而身旁女子容貌不失芳华,一身掐金丝杭绣春杉,贵气雍容的是婆母,顾婉华。
“儿媳给公公请安。”
叶二爷颔首接过茶,凝烟又端起另一盏。
“儿媳给婆母请安,婆母请喝茶。”
“嗯。”顾氏眉开眼笑,喝过茶给了封红,又从手腕上撸下一只翠绿的镯子带到凝烟手腕上,拍着她的手心,和声说:“往后呀,你和三郎必要好好相扶持。”
凝烟乖巧点头,“婆母放心。”
等与其他三房的长辈见过礼,便是平辈妯娌间的寒暄,叶南容这一辈共有兄弟姐妹七人,奇怪的是,凝烟没有在叶家的几个郎君中见到方才自己认错的那人。
心里不免思忖,那人究竟是谁?
“说起来,怎么不见三郎?”
问话的是叶四爷的夫人赵淑莲,她转过一张鹅蛋脸,柳叶眉细弯,正笑眯眯望着凝烟。
凝烟顿感难以启齿,新婚第一日夫君甚至没有陪自己来奉茶,旁人听了心中只怕不知会怎么想。
叶老夫人睇了四夫人一眼,“国子监祭酒有要事寻他,所以加紧去了一趟。”
四夫人神色微妙一晃,接着又笑,“原来是如此,我说呢。”
无人接话,四夫人又寻了话道:“六爷呢?昨儿就不见他,还在忙?”
“四嫂找我?”
凝烟听到一道温润含笑的嗓音自身后传来,厅内众人见着来人,气氛一下就活络了起来。
喊人的喊人,请安的请安,搬座的搬座的。
四夫人更是眉开眼笑,口吻可谓不殷勤,“正与母亲说起,还当六爷在忙呢。”
凝烟听得四夫人唤六爷,心跟着就紧了紧,入京前她就听父亲叮嘱说过,这位叶六爷虽是叶老夫人的幼子,却是叶家真正的依仗,内阁阁老,太子太师,手握重权,是谁也不敢小觑的存在。
他唤一声四嫂,四夫人却不敢真应一声六弟。
叶忱视线掠过那道站得直直的身影,走到厅中,朝叶老夫人道:“母亲。”
叶老夫人含笑应声,“你来的正好,也瞧瞧三郎的新妇。”
方嬷嬷早在叶忱来的当时,就立刻去倒了茶,端给凝烟,“这位就是六爷。”
凝烟不敢怠慢,双手接过茶盏,又在唇边弯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才抬头。
视线相撞,凝烟端茶的手抖了抖,乌黑的瞳仁不敢置信的缩紧。
对面的人眼帘自然地垂下,与她对视。
凝烟呼吸窒住,一颗心在胸膛七上八下,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方才叫错的人,竟然是叶六爷!
她一直以为六爷应是和她公公差不多的形象,中年威严,却没想到,他如此年轻。
其实细看之下,叶忱与叶南容除了神似,并没有太多想象,反倒是他的眉眼镌刻的比叶南容更为深邃,身形也高峻挺拔,松形鹤骨,更有着叶南容没有的淡雅从容,那是褪去少年青涩后,不露锋芒的游刃有余。
只是那时隔得远,加上同样颜色的衣袍……凝烟眨眼都变得缓慢,一股懊悔到想哭的冲动哽住在胸肺。
又不敢表现出来,反复抿了抿发干的唇,才勉强嗫嚅着低声开口,“凝烟给小叔请安,小叔请喝茶。”
听着凝烟的称呼,众人都觉得有哪里不对,一时又说不出来,片刻才回过味儿意识到,凝烟唤的是小叔。
倒也没错,只是府上小辈,就是叶南容也都是规规矩矩的唤六叔,小叔就显得少了几分谨慎恭敬。
凝烟垂着眼,满心都是悔不当初,自然没注意这其中的细枝末节,加上沈家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亲人之间称呼也都亲近。
叶忱视线落在侄媳的身上,纤长的眼睫半遮住眸光,唇边的笑也乖巧。
可纵使藏得再好,叶忱还是能一眼就看出少女故作镇定下的仓皇不知措,像是做错了事,唯恐教人发现的孩童。
慌张成这样。
“嗯。”
叶忱浅笑着应了一声,接过茶盏。
指尖一松,凝烟放下僵硬的手。
其实叶忱的审看不过转瞬,她却觉得度日如年,看似温和的目光就好似能洞悉人心,穿透层层表象将人看得透彻。
那感觉,就像是无论什么秘密,在他面前都藏不住。
第4章
叶忱浅浅饮一口,便将茶盏放下。
凝烟心也跟着落下一些,用余光悄悄去看面前的人,不敢抬眸,视线就这么正落在他的青玉腰带上。
她抱着侥幸安慰自己,也许六爷根本就没有听见。
旋即又蔫下来,他分明是听见才回头的。
凝烟心里七上八下,就听叶老夫人笑呵呵提了句,“可莫忘了给侄媳见面礼。”
“自然。”叶忱声音磁沉带笑,目光看向杨秉屹,“将盒子拿来。”
寻常长辈给见面礼,大多是准备个封红,一时大家伙都好奇叶忱说的盒子。
杨秉屹心中微诧异,这不是要给……他敛目,大人吩咐的一定不会错,于是跨上前一步。
本想直接递给沈凝烟,却见叶忱伸出手。
叶忱拿过盒子,众人也看过去,奈何隔得远,也看不着什么。
“这是何物?”四夫人好奇问。
凝烟同样困惑的看着被递到眼下的暗墨色四方盒子,虽没有雕刻纹样,但光从木料本身的润泽、厚重度和纹理的深峻就能看出,绝不是寻常可见的普通木头。
她一时竟认不出。
只是盒子瞧着都价值不菲,里头的东西只怕更是贵重,凝烟踌躇着不敢接。
身前少女身子娇小,叶忱不用特意看,她就近乎被全数纳在他眼中,细腻的脸颊浮着不自然的红,一副如临大敌不敢放松的模样。
他还没有吓唬人的乐趣,弯了弯唇笑道:“临时过来,倒忘了准备封红,这个就当是给侄媳的见面礼。”
“六爷送的东西必然是极好的,这可不比一个封红来的稀奇。”四夫人一边同叶老夫人说笑着,又催促凝烟,“三郎媳妇,还不快收下。”
再忸怩就没有意思了,凝烟福了福身,“多谢小叔。”
等抬手去接的时候,凝烟却又犯了难,本就不大的盒子在叶忱手中,愈显的玲珑,修长白皙的五指随意拿握,就占了大半的地方。
她只能小心翼翼的,用食指和拇指捏住盒子两端的一点点空隙,唯恐碰到他的手。
叶忱神色从容,等她接过,便顺势将手背到了身后。
看着他自然的举动,凝烟咬唇暗恼自己怎么心虚成这样,明明什么都没有,她却此地无银三百两。
叶忱没有再看她,朝老夫人道:“儿子还要赶去宫中,就先走了。”
叶老夫人颔首,“你自管去。”
一直到叶忱走出花厅,凝烟才算如获特赦,浅浅呼出一口,可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后,一阵昏沉袭上脑袋。
她咬了咬唇忍耐,猜测大抵是接连的情绪波动,加上昨夜的疲惫,身子才有些吃不消。
好在叶忱走后,其他各房的人也先后离开。
凝烟面上始终挽着得体大方的笑,叶老夫人眼尖瞧出她眉眼间的倦累,同为女人,她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体谅的让她也回去歇息,又和蔼宽慰,“你才嫁进来,慢慢熟络就好。”
老夫人的话让凝烟心头烫暖,站起身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