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烟听说是古寺,立刻就想到早前叶忱与她说起过的事,便问:“那这里可是也供奉的开祖皇帝与司嫣皇后?”
“是供了开祖皇帝与皇后。”师渊看着佛塔似笑非笑的说:“不过,不是叶姑娘以为的那个开祖皇帝。”
凝烟不明白他的意思,什么叫不是她以为的那个开祖皇帝,开祖皇帝还能有几个?
她看向叶忱,而叶忱同样没有说话。
师渊目光转到叶忱身上,兀自一笑,“正好等会有一出戏要请六爷看,或许能帮二位解惑。”
师渊所谓的一出戏,竟真是看戏,空旷简单的戏台子上摆着陈设,师渊抬手请了两人落座,自己撩袍坐到叶忱一边的位置,“看完这出戏,六爷或许能改变心意。”
师渊声音不大,但因为实在安静,所以凝烟听得很清楚。
叶忱但笑不语,并不苟同,师渊也不动气,“百年前,赵应玹违背夫意篡夺其侄赵循的皇位,杀史官掩藏真相,用弥天的谎言来诓或天下百姓,可谓不择手段。”
师渊幽幽的话语,伴随开戏的锣鼓声一字一句砸进凝烟心里,她震惊之余,立时就想到的张婶对自己说得那番话,这无疑就是天明教传出去惑乱民心的。
叶忱从容看着抬上挥舞阵旗的戏子,淡然回话,“这不过是谣言而已,抹黑之事,这天下难道还少么。”
“这是谣言,那先太子被狗皇帝暗杀,也是谣言?”师渊冷笑看着叶忱,“这事六爷难道不比我清楚,这倒反天罡的事难道不该拨正。”
凝烟心里翻起惊涛骇浪,耳边震天的鼓声和台子上两军交战的画面搅的她震骇不已。
叶忱压紧嘴角,深眸内压着情绪,良久道:“我可以将古玦交给少堂主,至于旁的,就不必提了。”
师渊自然不怕他不交出古玦,毕竟他人就在教中,能不能平安无事,只在他一言之间。
他意在招安,有穆家军的后人做由头,他们的大计才能名正言顺。
看他有松动,师渊又道:“六爷又知不知道,我们教主究竟是何人。”
叶忱转头看向他,“何人?”
师渊正要回答,外头匆匆进来一人,弯腰附到师渊耳边低声说话,“少堂主,堂主回来了。”
师渊听后颔首将人挥退,又对叶忱道:“六爷与叶姑娘还请先看戏,我去去就来。”
“少堂主请便。”叶忱说。
凝烟汗涔涔的双手揪紧裙摆,台子上激烈的锣鼓声也遮不住凝烟声音里的颤意,“天明教是想谋反,他们传出开祖皇帝的谣言来蛊惑民心,其实是暗指圣上也同样行倒行逆施之事。”
刀剑碰撞的声音凌急紧张,她也愈发不安。
扮做平山王嫡孙赵循的须生被叛军压到在地,身披甲胄的赵应玹走到他身前,手中长剑指向赵循的时候,凝烟只感觉心脏被人一把揪起,说不出的恐惧死死压在嗓子眼。
手被叶忱探来的大掌握住,凝烟轻颤了颤,就听他在耳畔说:“别怕。”
凝烟看着手握长剑的赵应玹,再看赵循此刻的绝望与灰败,一股莫名的涩痛就疯狂滋生,生根在她心上。
为什么她好像能感觉到他的绝望。
叶忱轻揉去她掌心里冰凉的细汗,又说了一声,“别怕。”
凝烟扭头定定看向叶忱,看着他温和的眉眼,心里的惶恐才渐渐被抚平。
师渊去到正堂,看师藏风果然已经回来,师露也在旁边,他快步上前别要告诉他找到古玦以及穆家后人这件喜事,不想以上前就被师藏连狠狠一掌掴。
师渊被打偏了头,他捂住脸忐忑道:“爹。”
“蠢货!”师藏风怒目圆睁,指着他喝问:“你可知你带回来的什么人!”
师渊心知不对,再看一旁的师露,低垂着头根本不敢说话,迟疑道:“叶沐不是穆家后人吗?他还救了师露的性命。”
师藏风破口大骂:“那就是引你们上当的戏!他告诉你他叫叶沐?他是当初帮着狗皇帝登基的叶忱!若不是我收到教主急传的密信,你们很快就会尸骨都不剩!”
“他是叶忱。”师渊惊怒不定,眼里顿升起杀意,“叶忱又如何,他敢来,我就让他有去无回!”
师藏风冷喝,“不能打草惊蛇,后山和江渡都埋伏了官兵,只要叶忱发出信号,他们就会攻上来。”
一旁的师露抬头恨声说:“那我们装不知,暗中将人迷晕便是,爹你就趁这机会带人将埋伏的人都杀了。”
师藏风沉眸颔首,“别再给我出岔子!”
师藏风一走,师渊便扭身问责师露,“若不是你贸然行事,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你难道就没有被骗吗?”师露不甘示弱的回视。
师渊眼里浮上杀气,冷笑说:“敢如此戏耍我,我要他死的难看。”
他拂袖往外走,却被师露拦住,“慢着,你不能动他,把人交给我,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交给你?”师渊斜眼冷笑看她,直接了当戳穿她的心思,“你是看中他了吧。”
师露原本凌厉的目光不由晃了晃,她也不否认,挑着眼尾看向师渊,“我也不杀那女的,如何?”
此刻戏台上正唱到悲戚处,赵循一身破败,气数已尽,仍抵死顽抗,抖声唱道:“叔叔倒反天罡,就不怕老天爷震怒,降下天谴吗!”
锣鼓铿锵作响,悲愤激昂,动荡人心。
凝烟眼神木木看着台上,眼里失去焦距,全然被这出戏带走了情绪。
黄袍加身的另一人冷眼睥着赵循,“乖侄儿,你命已在我手,这天下江山亦在我手,谁能奈何。”
“你,你痴心妄想!”
凝烟心被提起,与此同时,一股窒息感袭来,她只觉头晕目眩,眼前的画面越来越模糊,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向一旁倒去。
“凝烟。”叶忱眼明手快将其揽入怀中,同样的眩晕感也冲上灵台,他屏息凝神凝环视向四周,周围悄寂一片,只有台上的戏子还在高唱。
扮做开祖皇帝那人仰头大笑,“神女曾降下指示,得凤命者得天下,那么好。”
他手一扬,“将圣女带上来!”
看到被压上来的女子,叶忱心脏没有征兆的一缩,眼眸缓缓眯起。
只见那戏子抹泪痛哭,悲戚道:“妾身只愿追随王长孙,宁死也绝不侍候与你!”
戏子把手一指,含泪的双眼凌厉决绝,尖锐的痛楚似刀刃划进叶忱心里,而被他搂在怀里的凝烟已经彻底站立不住。
叶忱一眼不错,盯着台上的戏子,眼前逐渐天旋地转,耳边女子哭泣的声音却相反越来越清晰,她悲恸嘶喊出的话,与台上戏子所唱并不同。
“我求求你放过我。”
“赵应玹,你想要的都有了,我也不是天命凤女,不过是你不要的棋子,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
第36章
昔日金碧辉煌的宫殿,被猩红浓厚的血水浸染,烛光照着一殿的残破落败,本该守卫皇帝的御林军,此刻将尖刃指着这个国家即将登基的新帝。
赵循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已无回天之力,他只护紧怀里的人,替她擦去眼泪,“阿玥别哭。”
“放开她。”
冷戾的声音透过重重包围,传到相拥的两人耳中,禁军自动让开一条道,一身玄色锦袍的男人走进大殿,隽美的面容被明明灭灭的烛火割裂,晦暗阴冷交织,锐利的眸子盯着抱紧在一起两人。
“嫣儿,还不过来么?”
司嫣身子颤了颤,抱在赵循腰上的手紧紧交握。
“怎么?嫣儿还没告诉他你是谁么?”赵应玹似笑非笑的盯着紧贴在赵循怀里的司嫣。
“你住口!”司嫣低埋着头恨声痛喝。
赵应玹眸光一戾,“那我来说,你不是什么月泉公主,也不是天命凤女,你人是我的,命也是我的,你在他身边是为了什么?不如你自己告诉他。”
司嫣浑身发抖,整个人被绝望笼罩着,背脊弯弓,几乎快要彻底崩塌。
“我知道。”赵循忽然出声。
司嫣怔怔抬起头,赵循笑看着她,“我一直都知道你不是宁玥,可你是我的阿玥,第一眼见你我就喜欢你,是不是凤命有什么关系,只是我太没用,守不住这位置,也保护不了你。”
司嫣戚入心肺,哭咽到无声,只有眼泪不断留下,“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赵循眼里满是痛色,他握着司嫣的双手用力到恨不得将她揉进血肉,却又不得不放开,“阿玥,你过去吧。”
“我不走,我不走!”司嫣拼命摇头,身体悲痛的弯起,几乎哀求的看着赵循,“别让我走,我不怕死。”
“可我不想让你死。”赵循深深看着司嫣,眼里的不舍是那么浓。
赵应玹怒气被推到顶峰,牵唇笑得冷冽,大步上前,扣起司嫣的手腕,将人拉起的同时,一脚将赵循踢翻。
本就身负重伤的赵循喷出一口鲜血。
“赵循!”司嫣厮身挣扎着扭桑身体想要冲过去查看,被赵应玹如锁链般的手臂紧紧缚住。
她每挣扎一下,赵应玹眼里的阴翳就浓上一分,轻启薄唇,“杀。”
“不可以!”司嫣惊恐睁着眼睛,苦苦哀求,“求求你,放了他,我求求你放了他。”
“别求他!”赵循想要冲过来,被禁军死死按在地上。
司嫣一把抽出发上的金簪,抵在勃颈上,通红的双眼逼视着赵应玹,“放了他!不然我就跟他一起死!”
赵应玹笑得寒戾,“你用自己做威胁?”
“没用是吗?”司嫣恍惚扯动嘴角,又木木的点头,“当初我求你,别不要我,你也不答应。”
赵应玹眉眼一痛,“嫣儿。”
司嫣看着他一点点笑出声,笑得狼狈笑得疯癫,忽而她折转手里的簪子,狠狠刺进赵应玹胸口,他压紧齿根,攫着司嫣泪流满面的脸,“你要杀我?”
司嫣定定看着没进赵应玹胸膛的簪子,手不住发颤,“我只要你放了赵循,否则。”
“否则什么?再刺深一些吗?”赵应玹按着司嫣的手,将簪子更深的没进胸口,滚烫的血顺着两人的手淌落,司嫣瞳孔紧缩,恨意与痛一并涌进眼中。
赵应玹逼视着她,似乎要看进她心深处,同时下令,“杀。”
这一声是对禁军,泛着寒光的长剑自背后直穿过赵循胸膛,鲜血从口鼻不断喷出。
“啊——啊啊啊啊啊——”司嫣嘶喊着,悲戚到极点的声音穿透人的耳膜,直击心脾,“赵循!”
赵应玹掰过她的下巴,逼她看向自己,紧锁着她的眼睛问:“杀我吗?”
司嫣倏然抬眸,切进皮肉的疼痛赵应玹眼睛也不眨,可这双眼睛里的恨意让他心口灼痛到无法止息。
也是这一下,让司嫣挣脱了赵应玹的束缚,她飞奔向赵循,用尽全力想抱起他残破的身体,语无伦次的说:“赵循,赵循你别死,我求求你。”
赵循眉心已经透出死气,他唇边咳出血迹,轻笑道:“阿玥,你每次都看他,现在你眼里终于有我了。”
司嫣低下头,哭到气绝,“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
赵循想抬起手给她擦泪,但已经没有力气,只能不断重复,“阿玥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