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杏舀着水往木盆里倒,凝烟走到宝杏跟前,看着她的眼睛,语调轻柔柔的说:“你不说我可要担心了。”
迎上凝烟温软却坚定的眼睛,宝杏一个泄气,瓮声瓮气道:“姑爷回来了。”
凝烟闻言眼睛微微亮起,生病时的消极情绪随着病好也逐渐散去,夫君忙着应付春闱,无暇顾及她也是情有可原,她该主动一些才是。
“那夫君现在人在哪里?”凝烟问。
宝杏看出凝烟的心思,嘴都撅了起来,可虽然她心里有气,但也希望两人能夫妻恩爱,于是如实道:“说是在藏书楼呢。”
凝烟咬着唇瓣望向窗外已经黑透的天色,只怕等夫君忙完回来就要深夜了,想到宝荔在厨房给自己煨了汤膳,凝烟心里有了主意,笑着对宝杏道:“你先不要忙了,让宝荔盛上一盅汤,我们给夫君送去。”
宝杏点点头去后厨寻宝荔,凝烟去换了身衣衫,又将鬓发梳了梳,才走出屋子。
宝荔也端着汤走了过来,凝烟注意到有两盅,用眼神询问。
宝荔抿着唇笑,“夫人难不成送了汤就回来?怎么也该与郎君一同用才是。”
凝烟愣了一瞬,旋即脸颊发热,小幅度点点头,“你说得是。”
“我尝尝咸淡是不是正好。”
凝烟说着小小舀了一勺汤,抿道唇齿间,半晌弯起眼笑:“好喝。”
宝荔也跟着笑:“那咱们走吧。”
宝杏看着似说悄悄话的两人,由其见凝烟满脸羞怯,又没忍住在心里不是滋味的埋怨起叶南容。
藏书阁内,叶南容正伏在案后翻看旧年叶忱所作的文章,听到门口有脚步声,略微抬起视线。
“六叔?”叶南容声音微诧,直腰站起来,“你怎么来了?”
叶忱走进屋子,目光扫过桌案上铺开的纸张,“听人说你在此,就过来看看。”
叶南容点头,也望向那一页页的文章,面色微哂,“我想来看看六叔过去所作的文章。”
叶忱问:“可是临近春闱,心中有忧虑。”
叶南容眸光局促一闪,不想承认又不得不点头。
六叔是自己敬仰的长辈,更是他想学习超越的目标,有朝一日,自己一定也能如六叔这般游刃有余,处变不惊。
叶南容收敛起思绪,坦然的望向叶忱,“我方才看过六叔作的文章,有些地方不得要领,想劳六叔解惑。”
叶忱自然地点头,在屋内择了个座坐下,“你说。”
藏书阁和巽竹堂在两个方向,隔得也远。
凝烟担心汤膳冷掉,于是走得很快,等停步在藏书楼外时,呼吸已经有些微微发喘。
她抬眼望向亮着昏黄烛火的二楼,接过宝荔手里的托盘,低声道:“给我吧。”
脚踩在木阶上发出的细微声响,在静落的屋内显得尤其明显。
叶忱手指翻着书页,余光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瞥去。
娇小的身影自暗中慢慢走出,走进他的视线,窄长的楼梯上光线昏暗,少女手里端着汤,加上还要低头留心脚下,走得十分慢,晃动的裙裾先一步暴露到光亮中,又是那串珍珠禁步。
认出来人是谁,叶忱彻底掀起眼帘,将目光都落了过去。
踩上最后一步楼梯,凝烟才抬起眼睛环顾向楼内,叶忱迎上那双朝自己望来的乌眸。
两人的视线遥遥相撞,凝烟蓦然怔住,呆呆看着坐在圈椅中的男人,思绪一时间转不过弯。
不是说夫君在此,怎么……
叶忱清楚看到,沈凝烟那双微微弯起的笑眼在看到他时慢慢睁圆,酝酿的笑意变作吃惊,很快无措就露了出来。
叶忱松开拈在指尖的书页,背脊靠近椅背,沉默看着她。
凝烟心里一下紧张起来,无暇再去想叶忱怎么会在这里,赶紧低眉请安,“见过小叔。”
与此同时,在后面翻找书册的叶南容也听到动静,从书架后走了出来。
看到自己夫君也在,凝烟紧绷的神经一松,眼底蕴上喜色,脚尖小幅度的往前迈了迈,启唇对着叶南容依赖的轻唤:
“夫君。”
“嗯。”
叶忱的应声几乎是伴着凝烟的话音一同响起。
凝烟脑子轰的一下,头皮都麻了,她是在唤叶南容,六爷怎么……
第8章
凝烟觉得自己呼吸都快停了,闪烁着眼波快速朝叶忱看去一眼,见他神色如常,才反应过来,他应的是自己先前那声小叔。
叶忱睇着她悄悄漫红的耳尖,也知道了她为何总是一见自己就局促忐忑的好似是那在林间遇着猎人的小兔子。
他难免有些好笑,自己总也不至于跟一个小姑娘计较这些。
叶南容不意妻子会来这里,有些许不满的问:“你怎么来了?”
凝烟低声解释,“我听闻夫君在此,所以特意拿了汤膳过来,当做宵夜。”
“不必了。”叶南容打断她,“我与六叔还有事情要谈,你先回去吧。”
凝烟端着托盘的手悄悄捏紧,心里生出丝丝的失落,又不死心的劝道:“夫君也该休息一会儿。”
凝烟低着眼,而叶忱坐着,恰好能看到她藏在羽睫下的落寞。
他抬了抬眼梢,出声说:“是该休息休息,你也不必把自己绷的太紧。”
叶南容没想到六叔会开口,只是他都如此说了,便也点头应了。
凝烟更是喜出望外,无比感激的朝叶忱看了看,她之前总因为那桩乌龙而对小叔多有抵触,没成想他是如此温和之人。
叶忱不是什么有恻隐心的人,至于为什么开得口……他目线划过凝烟抿笑的嘴角,大约是是听过她如何欢喜雀跃的唤夫君,再听她方才噙满失落的声音,就觉得可惜了些。
毕竟是远嫁到了叶家,没必要委屈了一个小姑娘。
凝烟走上前将汤中递给叶南容,叶南容抬手接过,见托盘里还放了一盅,便开口道:“六叔也喝点吧。”
“也好。”
凝烟本就感激叶忱,当即就将汤盅端了过去,就在他伸手来接的时候,她脑中想到什么,手一下僵在原地。
这碗是她之前尝过味道的!
叶忱手已经托住了汤盅的底部,凝烟这时放手也不是,不放手也不是。
想到让小叔喝她喝过的,她心都冷了。
可她也没有不给的理由。
凝烟感觉自己从来就没这么为难过。
叶忱把她的纠结都看在眼里,心头那点温和变淡,微微一嗤,倒真是有趣了,一碗汤也需她这么反复斟酌?
凝烟暗自苦恼了半晌,终于豁出去般,把心一横,松开手。
反正除了她自己,也没人知道。
叶忱接过汤盅,揭开盖子拿起里面的汤匙舀了一勺,清澈的汤水晃荡在汤匙中,而瓷白的汤匙边沿印着一圈不甚清晰的,浅浅的红。
叶忱动了动眼梢,旋即抬眸,凝烟一副豁出去般的坦然模样,却不知道轻咬起的唇已经泄露她的心绪,而她靠近唇珠处的口脂……比旁边淡。
叶忱低下视线,再度凝上印在汤匙上的那抹嫣色,捏着勺柄的手指轻一摩挲,继而松开,连同汤盏一同放到了旁边的案几上。
凝烟不明就里,就听叶忱道:“方才在顾家宴上吃饮得有些多了,这会儿倒是吃不下了。”
听他这么说,沈凝烟可见的松下神来,水漉漉的瞳眸则还在轻轻晃着。
无意再看她一惊一乍,叶忱干脆站起身,对叶南容道:“离春闱还有几日,你可随时来找我。”
叶南容点头,“我送六叔。”
“不必。”
凝烟在叶忱身后福了福腰,待人走下楼,她才回头望向叶南容,“夫君。”
后面的话叶忱没有听清,那婉约甜柔,微微勾起的尾音也消失在身后。
凝烟接过叶南容喝完的汤盅,又将手绢绕在指尖替他轻拭嘴角,叶南容微微仰头想要避开,柔纱的手绢已经贴在了嘴角。
妻子手上柔腻的温度透过手绢,脉脉温烫到他唇上,鼻端淌过清幽的鸢尾香,转瞬消逝。
凝烟放下手,轻声问他,“夫君还要温习吗?”
叶南容将唇线抿紧略微点头,想说让她先回去,凝烟先一步开口,“那我在此陪着夫君可好?”
她小心翼翼的补了句,“我不会扰到你的。”
说完就拘谨的不再开口,只有一双眼睛噙着期盼。
叶南容有心让妻子知道,对自己使那些心机招数是没有用的,所以这几日都没有去见她。
他看着凝烟渐渐黯淡下去的眉眼,想来妻子心里一定也有所明白,余光瞥见摆在桌角的汤盅,这么晚了送汤过来,也算是一份心意。
叶南容神色松动些许,淡声道:“随你吧。”
凝烟都做好了叶南容会回绝自己,想着他冷淡的语气心里已经闷闷的难受,不想他却同意了!
凝烟把眼睛一眨,扬起脸庞绽笑看着他。
叶南容被她明媚的笑靥晃了目光,雀跃的模样倒是一点不似先前面对自己时的谨小慎微。
但愿她是真的不会扰自己才好。
叶南容自顾坐到桌后温书,妻子就安静的坐在一旁,偶尔拨一拨烛心,更多的时候则是托腮看着他。
他忽然有些后悔让她留下,那柔柔缠缠的目光并不容易忽略。
叶南容蹙眉翻过一页书,让自己沉进书中,等再次抬起头,已经是深夜。
他转头看向一旁,妻子不知何时已经枕着手臂,伏在边几上睡了过去,手边是替他拨烛心的铜针。
叶南容目光不由的柔和几分,站起身走朝她走去。
凝烟睡得浅,一听到声音便醒了,睁开眼睛,看到叶南容在自己身前,迷惘眨了眨困倦的双眸,嗓音哝哝的唤,“……夫君。”
叶南容见她醒了,收回抬到一半的手,“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