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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座之外不值一提_分节阅读_第68节
小说作者:十鎏   小说类别:历史架空   内容大小:619 KB   上传时间:2024-09-22 19:31:55

  距上一回相见,春秋寒暑轮回翻覆,人间已坠亡六百多轮旭日清月。

  故人还似往昔,又比往昔光芒更甚。

  一下下碾落厚雪的步履,招展至晃眼的团团灯盏中,那道高挑人影渐渐走来,从千里外黄沙长垣走来,从虚妄的午夜梦回走来。

  凤应歌听见自己心底一声叹息。满足,又不知足。

  ——

  “去岁将军赴王都封王时,应歌正奉命往鲁番州内,因此错过了与将军的会面。阴差阳错推后一年,直到今日才再与将军相见。”

  竹叶湔雪,提炉温酒,香雾刚起,燕故一便道酒力不胜先行告退。今安凤眸轻合,看着对座人挽起攀金大袖,提壶为她斟酒,亭檐堆雪在他身后不远簌簌掉下,玄衣墨发深沉。

  一举一动,莫不是高位者俯仰合度的优雅,早与当年拍坛大饮的张狂少年大相径庭。

  小淮在一旁呸瓜子皮,指指点点,“殿下喊错了,王爷已经是王爷,不仅仅是将军。”

  凤应歌不置可否,举杯轻轻一碰今安手中酒盏,瓷器相击,酒液清亮回旋,“对应歌来说,将军一直都是将军。”

  言罢一饮而尽,眼尾扫向小淮,“倒是你这扎辫子的小鬼头一点没变,还是这么幼稚啊严淮。”

  小淮气得跳脚,“你才幼稚,你个只知道哭鼻子的讨厌鬼!”

  对座人神色如常。

  今安冷声一斥:“小淮,不得无礼!”

  前刻还张牙舞爪的少年霎时静下,乖乖收声站去她身后。

  凤应歌低睫敛去眼中异彩,一瞬又复常态,“许久过去,他还是这样喜欢缠着将军。”

  “无需拐弯抹角。”今安将未饮一口的酒盏搁回桌上,凤眸抬起审视他,“殿下何故来此?”

  亭灯下这副高眉深目英俊到邪气,倏忽又被挑起的笑弧软下线条,“将军,应歌前来只为见你一面。”

  当年单名关破,大朔北境戍卫军终于平退了夷狄铁骑的南下侵略之势。作为议和条约之一,入夷狄为质七年的六皇子被护送回朝。与此同时大将军严绍赴王都授功,折返带回了一个孤僻阴沉的少年。

  起初,今安并不知道被安排进她营中的这个少年是什么身份,一视同仁地将这个刺头身上的刺一根根凿平,刀削斧砍,说不服就打到服,直到人心服口服。

  等到大将军严绍面有难色地言明少年身份时,贵不可言的六皇子已经被捶成她身后的跟屁虫,俯首帖耳,唯命是从。

  当然,就算提前知晓了少年身份也不能避免这结局。最多在燕故一卫莽挑衅人时,今安会聊胜于无地劝架几句。

  但无论是冰释前嫌,还是生死患难,最终也在北境遮天蔽日的黄沙中离散。

  两年高位锤炼,足以让当年策马回眸的明艳少年变得面目全非。

  但这般在暖灯下柔目一笑,又依稀能见到当年的影子——十七岁的锦裘少年红着眼眶,随班师回朝的兵马渐渐消失在崎岖的黄沙丘壑后,忽又扯缰策马奔回,对她说,“将军,不能与你同证北境一统,是应歌毕生之憾。应歌当铭记今日,不忘前耻,只愿终有一日太平之道上,能与将军并肩而行。”

  如今看来,他或许做到了,只是以何等代价,她不得而知。

第85章 驚冬闕(三)

  今安久久寂声。

  一向浅淡的凤目中难得有些怅然,看去弥深吞光的夜幕,又看向眼前人。

  雪粒落上与夜幕同色的玄衣,凤应歌抬指伸向她,在半空中停下,执起酒盏再敬来,“初到裘安,应歌人生地不熟,不知将军可有闲暇带应歌一游?”

  人非草木。

  物是人非。

  “殿下之邀,本王无从推辞。”

  一场冬雪未停,从故客来到的暮夜下到隔日晨晓未明。

  庭前白絮扫了又扫,很快又漫上一层。风雪挟身,燕故一提灯穿行无顶遮挡的几处院落,往前头烧起暖炭的地方疾步走去。他的身体从前在北地留下旧疾,天遇寒便离不开炭笼裘衣,手足仍是滞血僵寒。

  阿沅路过,好心给他塞了个手炉。

  手炉外包了棉布贴合缝起,不如以往烫手,暖意熨帖。

  阿沅脸上隐隐得意,“书玉姑娘之前做的,像你们这些糙老爷们哪能想到这种东西,平白让我跟着冻了好多年。”

  燕故一反复捧玩手中的小玩意,“虚有其表,一摔就碎。”拿着东西走了。

  阿沅在后面冲他挥拳头。

  直到打帘入堂内,炭烟一熏,肩袖薄雪被近侍围上掸净,捧来热茶饮下,身周僵滞的寒意才稍稍退去。指节尚算舒适,便不必如往日等滞血回涌,浪费一些时间。

  窗口还压着暗色,近侍早早点灯磨墨,一应备好在信折堆叠繁乱的案上。燕故一坐下,搁下手炉,提笔沾墨,点上摊开的信笺。

  入裘安后事情反倒比在洛临时还忙些,不仅要挑拣各州快马送来的讯息,分清轻重便于呈上,还要时不时处理卫莽那厮捅出的烂摊子。

  桩桩愚蠢之极,令人难以忍受。在第三回 在信上写“不必再问,自决即可”,险些就要写成自裁。

  窗起薄光,门帘被人自外掀起,卷入雪花粒粒,沾上来人的黑色练功服。

  今安已对燕故一处理事务时堪比入魔的状态习以为常,兀自在窗前散去练功后的热意。等到他停笔间隙喝茶时,与他讲明贵客来意。

  燕故一搁下茶盏,凝思道,“鲁番在大朔版图最西,西临淄罗,战事频发,商贸农作皆是动荡,民不聊生。长此以往,灾民举凡逃难东迁,少则数十数百户,多则数座村落。而鲁番侯早已向朝廷请旨请兵不下五回,回回落空,民心已失。”

  他尚在推算鲁番局势,便听今安直入靶心:“北境与上东州虽近边界,但不乏强兵防线。至于王都南下至宿丘关一带,连靳平菅等州地处中原,远离动乱,诸侯又多深耕者,民心尚安,轻易动不得。唯有鲁番五州,空有大片疆土,却无强兵,商农未兴。”

  “所以去岁北境一统,朝廷偏偏在那时派人前往鲁番交涉,所为是何?”燕故一这样问,但凝重面色昭示着他已经知道答案。

  “皇权与诸侯间的矛盾由来已久,此兴彼衰,轮回不止。”今安站在窗前望飞白飘零,“只不过夷狄强弩先造外患,朝廷无余力攘内,也无正当由头。且诸侯分割拥兵,一州去则周遭都不肯罢休。一旦他们警惕心起,不甘做皇庭集权的盘中物被步步蚕食,必起大乱。”

  “但今时不同,大批灾民东迁,蜀中各州收容无能,便上折朝廷赈灾,再奏鲁番官僚不力。又逢北地平乱收回兵权,朝廷正可借赈灾由头,遣兵下调,堂而皇之逐步收拢鲁番当权回朝。”

  说着这些,今安转头,迎上燕故一骤然瞠大的眼睛,“这些只不过是最必然的猜测罢了。”

  他喃喃低语:“但有迹可循。一旦鲁番成事,以此为据点逐步削弱周围蜀中诸侯权力,再沿南沿北依次扩张。那么皇权集中,诸侯形同虚设,即便时力深重,也是必然。”

  “最后,大约也不需要诸侯这种分割势力的存在。”今安垂眸望去炭盆中烧透的烈焰,火星四溅,“燎原之势,一隙则成。本王不知道鲁番现时局势为何,但从去岁到如今,一年时间,可做的太多了。且,凤应歌有闲暇到这里。”

  “他说,他是来见王爷的。”

  “你信吗?”不等他答案,今安轻轻笑,“他确实曾与我们同生共死五年,但与此同时,他是这皇权利益下的享有者、拥护者,这一立场,他从未更改。”

  燕故一便静下来。

  “诸侯之兴,是在夷狄入侵、朝野无力别顾的这二十年。如今北地已平,即便是佯作和平的表相,也足够他们腾出手来。”今安甚是感慨,“果真是躬身入局。去岁本王在朝中听闻鲁番之乱,只叹平民之哀,今时才觉唇亡齿寒。”

  唇亡齿寒。

  燕故一饮下一口冷茶,浇进心头寒意,“王爷如何打算?”

  “不急在一时。”今安话锋一转,“倒是闵阿这出好戏,燕大人,你尚未取信于人呐。”

  燕故一嘴角挑笑,应声作揖,“属下自当竭力。”

  正事话毕,今安随意看去桌上包裹精巧的手炉,“这小玩意倒是别致。”

  他随口道:“暖手用的,不值什么。”

  “哦?近来是有些冷,便借本王——”

  “王爷福泽深厚,自当身强体壮。不比属下内寒体虚,才需用到此物。”当即吩咐近侍送客。

  ——

  裘安城内最负盛名的一座戏楼被人包下了,在人潮熙攘的上灯时分。

  消息一经传出,便在城中掀起轩然大波。

  游春苑虽只是一座戏楼,但谁不知背靠权势,又擅经营,涵盖了城中大半数说得出名号的名曲伶人,举凡官家权贵饮宴,莫不都要从中请出几位前去捧场。

  包下戏楼此举,所掷金银尚且不论,首先便不知碍了多少有头有脸人物的宴场门面。更稀奇的是,竟无人出来追究挑事。

  令人细思极恐,又不由猜测其中风月事。

  究竟是哪位背景深厚的豪客一掷千金,为的又是博取何等绝世佳人的欢心。

  各种猜测从晨午纷纷嚷嚷说到日落,直等到楼前聚集的过客被佩剑兵士清去数丈外,半条长街空空,只见冷铁火光交错中,一队呼拥而来的车轿停落门前。

  早去的人还能守在对面酒楼上,在熙熙攘攘的缝隙间看到一点朱色衣角,晚到的人就只能对着紧闭的楼门和遥遥传来的戏腔声,扼腕叹息。

  几根修长指节挪开窗撑,棂格落下,外面一切窥伺的嘈杂变得模糊不清。

  窗边人转过身来,一身玄色镀红缎金绣,墨发佩红簪,展袖对她从容而笑,“应歌选在此处,可合将军心意。”

  设宴处在二楼垂帘雅间,通过挑空的中庭,一楼高设的戏台一览无余。绯绯珠玉,鸣锣丝竹,戏腔蝶影,只为讨好全场唯一的贵客。

  可惜贵客视若无睹这份华奢,未曾多看一眼,只质问摆宴人:“殿下当真是想让天下人知道你我交情匪浅吗?”

  不知是哪个词取悦了他,闻言,凤应歌眼中笑意越深,“应歌一直认为,以将军和我的这数年情谊,合该天下皆知。”

  今安便也笑,凤目冷然,“今夜过后,便能如殿下所愿了。”

  “理应如此。”

  说话间,他目光一定,定去她的鬓端,那里无任何繁饰,只有锦绣红缎垂落在鸦发中,“将军似乎从不佩戴钗环之物。”

  今安一言不发,环胸看他。

  凤应歌混不在意,心思终是按捺不住,伸出手指隔空描摹她轮廓,“想来长剑是与将军匹配些。但应歌又忍不住想,若是这里簪上珠玉,该是何等——”

  美轮美奂。令人不禁遐想是珠玉称人,还是在这无上美色中黯然无光。

  他话未尽,隔案而坐的人已退开,站起身,离去拂起的大袖尾划过他指端。

  柔滑,抓不住,蜷紧指尖。

  她今夜仍是一身红袍,金绣银纹,挟裹曼妙。又锋利得,不近人情,望而生畏。

  许多年前就习惯了红衣的人,一向不多挑拣,便不知在旁人看来,两张上等的容貌匹配同色暗合的衣裳,是怎样一种巧妙的暧昧隐喻。

  今安只知有人将图谋遮掩在言之无物的虚情之下,吹吹打打要人陪着唱戏,还要人鼓掌附和。

  怎的不多花些钱雇人来唱,扯她上场作甚。

  推开前一刻被人合上的窗棂,循着缝儿穿进的细雪干冷,长街上一派人为所造的萧瑟,空空落落,只在沿街巷口的昏暗下,立着些看不甚清的人影。

  目光漫无目的巡视。

  身后有人走近,毫不掩饰足音。

  近到一尺之处,声嗓贴上她耳畔,“听闻将军在洛临城时,曾与一男子同出同游数日。应歌实在遗憾不能得见,也实在好奇,是什么样的人能得此殊荣?”

  这句话失了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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