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帝立在廊檐边,远眺沧浪山,侧影萧瑟落寞。
严琼儿悄然放下茶斗,示意怜儿取了她画画的用具来,摆好纸,提笔画起了景元帝的侧影。
景元帝一动不动立在那里,约莫一盏茶功夫后,他回转头,走到严琼儿面前,看着她笔下的画,道:“继续画完。”
严琼儿应是,眼神却暗了暗。
景元帝没夸赞她的画,没夸赞,便是他认为画得不好。
她对自己的画很有自信,景元帝的神韵跃然纸上,看到他眉梢的落寞,即便他人就在眼前,观画亦觉着心疼。
画完最后一笔,景元帝再走了过来,打量了片刻,道:“收起来吧。”
严琼儿擦拭着手,待墨干了,收起了画,道:“待我裱好之后,再送给陛下。”
景元帝唔了声,想到虞昉称他的画,不及她心里万分之一的好,顿觉着意兴阑珊,道:“无需,你收起来吧。”
严琼儿愣了下,试探地道:“陛下可是遇到了烦心事?”
景元帝沉默不语,严琼儿继续炙烤茶叶,道:“我听说了虞姐姐的传闻,陛下可是为此事在烦心?”
景元帝蓦地朝她看去,神色不悦:“你从何处听来,少听那些人嚼舌根的话,阿昉岂是那种人!”
严琼儿忙道:“传闻而已,无论其他人怎么传,虞姐姐在陛下心中,自始终是虞姐姐的模样。”
景元帝的神色缓和了下来,道:“在朕心中,阿昉自是始终如一。以后你莫要再说!”
严琼儿应是,将炙好的茶放进碾子中,轻轻碾碎,放进银壶中煮。
“陛下与虞姐姐青梅竹马,真是令人羡慕啊。”严琼儿等着茶滚开,托着腮向往地道。
景元帝默然了片刻,道:“你可有青梅竹马?”
严琼儿忙道:“我自小与家中姐妹一起长大,见过的儿郎,惟有通家之好的叔伯兄长,并未曾与外男单独相处。”
景元帝道:“我并非指责你。阿昉在军营中,成日见到外男,我并不因此怪罪于她。你若有青梅竹马,却进了宫,倒是我棒打鸳鸯,夺人所好了。”
严琼儿想说些什么,最终只勉强笑了下。
银壶的茶滚了,严琼儿加了些清水,点了几点,一手提壶,一手拿着银匙搅动,茶盏上面,逐渐出现一朵盛开的梅花。
景元帝赞道:“你这手分茶的功夫不错。”
严琼儿将茶盏奉到景元帝面前,自己再斟了盏,道:“愿陛下早日与虞姐姐相聚。”
景元帝脸上终于浮起了笑,举了举茶盏,抿了一口。
“天气转暖,阿昉身子便会好起来,很快就能进京。”
景元帝捧着茶盏,望着远处的山,神情似梦似幻:“以后我要带她到这里来,吃茶赏春。”
严琼儿饮着茶,茶水苦涩,她眉头跟着皱成一团。
她听祖父说过一些边关发生之事,如今那边闹得不可开交,雍州军并不安分。
景元帝好似在做梦呢!
陕州府。
位于哀名山的铁矿,传来阵阵的号子声,骡车常年来往运铁石,在路上留下一道道深深的车辙。
下了一场春雨,山上泥泞,到处湿哒哒,冷得人骨头都痛。
虞昉裹着她穿了一冬的灰皮袄,冻得鼻尖通红,蹲在山道上的一处山石后,山石上放着舆图与布防图。
对比着上面的铁矿,陕州军的布防,微笑道:“这不是梦。经陕州,可以直接挥兵南下。最难打的一场仗,在渡江。另外的一场,在收拾西梁。”
虞冯蹲在她旁边,兴奋地道:“铁矿这边很快就能拿下,等有了铁,咱们先弄死西梁!”
虞昉道:“不。等乌孙的马回来,咱们就先去弄死西梁。梁恂又陈兵关口威胁,真是讨厌得很。我要让他骂也骂不过,打也打不过。欺负人的滋味,真是太爽了!”
第25章
过了两日, 虞昉一行回到雍州府,闻十三同余老太爷,分别传来了消息。
虞昉先拆开余老太爷递来的信, 看完后递给虞冯:“马来了。”
虞冯神色一喜,迫不及待看起了信,笑容却僵在了脸上。
乌孙除了要金子, 也提出了联姻的要求。
虞冯犹豫了下,道:“将军,乌孙的条件, 你可是打算答应了?”
虞昉摇头,道:“不答应。”
虞冯愣住,虞昉道:“太多了, 忙不过来。”
“将军真是......”虞冯说不出什么心情,半晌道:“马匹重要, 乌孙如今提出联姻, 他们应当听到了梁恂的传闻,故意为之。”
“是,乌孙是故意拿捏我们,且毕竟曾经打过仗, 总要表现出他们的傲慢。”
虞昉沉吟了下,道:“这一次就卖他们些脸面,毕竟我能屈能伸。冯叔,你来写信给余老太爷, 就说乌孙人常年居无定所,我们可以教他们种地, 建房子,孩童识字读书等等。等秋收后, 还给他们粮食。”
虞冯震惊不已,呐呐道:“将军,若这件事传出去,将军又得落个通敌的罪名。”
“我的罪名多得很,不差这一件。”
虞昉考虑得很多,道:“我们的金子不多了,买马只是暂时之计。若马匹损失,还要继续买。乌孙人擅长养马,骡子。马贵,骡子便宜,好养,脚力也足,骑兵营的精壮马匹是一方面,骡子也很重要。交易买卖只是一时,签订盟约,只是一张纸而已,毫无约束。我们要的不是乌孙的马,而是他们的人,要让乌孙族,彻底融入我们,以后不分你我。”
虞冯听得一愣一愣,虞昉以退为进,她是要彻底吞并乌孙,为自己所用!
“将军思虑深远,是我想得太多,束手束脚了。不过将军,春耕尚未开始,秋收后的收成若不好,那时候给不出来该如何办?”
虞昉轻描淡写道:“去抢!”
虞冯眼皮跳了跳,他们的粮食金子都是抢了来,再去抢,熟门熟路,手到擒来。
虞昉再拆开闻十三的信看了,顺手递给虞冯:“京城真是热闹。”
虞冯看着信,高兴不已,“该!狗东西,高樟坏事做尽,吃醉酒后摔得半身不遂,以后只能卧病在床,报应,这就是他的报应!”
虞昉犹豫了下,唤来铃兰道:“你去拿一坛最烈的酒来。”
虞冯不解其意,不过他并未多问,继续看了下去。
“姚太后与陛下母子关系不和,连先帝忌日,都未一道出现。”
虞冯将信纸随手丢尽了炭盆中,分析道:“我估计,陛下与太后的争执,应当在将军身上。”
虞昉点头,道:“嗯,朝廷那边得了梁恂的消息,尚未有动作,肯定是他们意见不合。太后是聪明人,她绝不会放过这般好的机会,应当是景元帝不同意。”
“陛下他......”虞冯瞄了眼虞昉,道:“将军的情信,还真是厉害,攻无不胜。”
“我也这般以为。不过____”
虞昉笑了下,道:“主要靠景元帝的别扭,天真到愚蠢。次要是跟姚太后对着干。姚太后与严相共同把持朝政,景元帝就是个傀儡。他对自己的处境心知肚明,与姚太后争不了权,总能在我的问题上争一争。我是他名义上的皇后,情之一字,多凄美,文人士子争相传颂,他感动得泪眼汪汪,我都快感动了。”
“真当?”虞冯脱口而出问道。
虞昉淡淡看了惊慌失措的虞冯一眼,他呆了呆,顿时汗颜自己的担忧。
以她的聪慧,岂会为无关紧要之事伤神。
铃兰捧了酒坛进屋,虞昉让虞冯打开,她讲陶碗里的水倒掉,让他倒了些在碗里,端起闻了闻,再尝了一口。
酒入口,寡淡,还带着些酸味。
原来武松十八碗都能打虎,这种酒要是肚皮大,喝上一百八十碗都没问题。
虞昉问道:“冯叔,你能喝多少酒?”
虞冯挠了挠头,道:“没吃醉过。太撑了,吃不了那么多,也舍不得吃太多。”
虞昉道:“如此看来,高樟吃醉酒摔得半身不遂,只怕是有人背后下毒手。我猜这个人,应该是严宗所为。”
虞冯吃惊地道:“高樟是严宗的亲家,是自己人,他怎么会下手?”
“亲家而已,姚太后母子不是也闹不和么。高樟嚣张,自傲,办砸了差使,差点给严宗带来麻烦,严宗要除掉这个累赘了。”
虞昉手指点着案几,道:“闻十三在京城,能接触到消息之处,莫非是青楼楚馆。皇宫那边他进不去,严宗这边倒可以想想办法,严宗有傻儿子,傻儿子不被防备,又得疼爱,可以用一用。”
虞冯对虞昉佩服不已,望着她清瘦的脸,不禁叹息劝道:“将军思虑太多,要注意身子啊!”
虞昉开始铺纸,头也不抬道:“待我拿回聘礼,我就不思虑了。冯叔,你将酒拿下去吃,别舍不得,一坛酒而已,还是吃得起。吃完了,再让老钱去余老太爷府上走一圈。”
老钱去走一圈,便是拿酒拿肉了。他就在纳闷,老钱每次前去余家都理直气壮,原来是得了虞昉的默许。
虞冯忍俊不禁,抱起酒坛,道:“我去分给老钱一碗,待铁石运回来,他要忙着打披甲,辛苦他了。”
虞昉笑着说是,虞冯刚走门,老钱脸上挂着难以形容的笑,从外面走了进来。
老钱鼻子灵,鼻翕扇动了几下,眼睛一亮:“虞老抠,你舍得吃酒了?”
虞冯虚踹了一脚,狐疑地打量着他,问道:“你为何笑得那般猥琐?”
“虞老抠你没见识,我不与你计较。我是动容,动情的笑。”
老钱抢白完,还不忘对虞冯叮嘱:“虞老抠,酒你别吃完了,也别藏着,等下我要来吃一碗。”
虞冯懒得搭理他,抱着酒坛回了值房。老钱头刚探进去,虞昉的声音便响起:“进来吧。”
老钱搓着手,嘿嘿笑着进了屋,在案桌前的椅子上坐下,脸上堆满笑,问道:“将军可忙?”
“忙,不过我能一心二用,你说吧。”虞昉手下不停,写着字道。
老钱咳了下,道:“将军,大虎拖我给他媳妇儿打了个金手镯,就是上次你赏给大虎的金子,他全部拿来打金手镯了。”
“嗯。”虞昉嗯了声,以示听到。
“大虎家中并不富裕,上有老娘下有一双儿女,我觉着大虎这是不会过日子,劝大虎只打一半,被大虎说教了一通。大虎说我不懂情。”
老钱拿出打好的金镯子来回打量,“我思前想后,觉着大虎说得对。春天来了,我打算向桃娘子求亲。”
虞昉笔尖一顿,道:“你提及大虎,与你打算之事连起来,我听不出有任何的关系。倒像是春天来了,你开始思春了。”
老钱脸皮厚得很,不见尴尬,笑嘻嘻道:“我就是羡慕大虎与他媳妇儿,也想要如他那般,能拿出全部家当,给她打金镯子,命都可以给她的媳妇儿。”
虞昉极为不负责任道:“这还不简单,你将你全部家当拿出来,都给桃娘子不就行了?”
老钱一愣,道:“不成亲,那不是白给了?”
虞昉咦了声,“你连钱都舍不得,还敢说连命都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