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此时只能祈祷,祈祷上天祝福陛下,祈祷扶霜和殷凝等人都能平安回来。
姜雪漪从不是信天意的人,更不信神佛会庇佑自己一生坦途,可她此时此刻无比的希望上天垂怜。
艰难地包扎好伤口后,姜雪漪已经痛到浑身颤抖,背后都被冷汗黏满了,可她没时间关注自己,反而凝神看向了门外,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消息。
除她以外,殿内的人一个都没动,就连皇后也坐在椅子上不出声,陛下在危难之中,个个都像失去了主心骨般留在姜雪漪这里,连空气都在沉默。
不知究竟过去了多久,似乎是日落了,天边的云火烧一般红起来,像极了运河边的浓郁血色。
姜雪漪情不自禁走到门外去看外面的火烧云,包扎好右臂被绷带吊起来,挂在脖颈上,透些微微的血色。
极度寂静之时,一声带着哭腔的棠妃娘娘高声传来,传话的小太监几乎是连滚带爬到姜雪漪身边的。
他头上的帽子都歪了,哭得不像样子,跪在地上抹泪道:“娘娘!皇后娘娘……陛下他……陛下回来了!”
姜雪漪怔怔回眸,先是愣了一下,便疾步往行宫大门赶去,殿内听到消息的嫔妃们也喜极而泣,不敢置信的走出宫门:”太好了,陛下回来了,陛下回来了!”
皇后攥着帕子的手终于松了松,看着殿内的嫔妃一窝蜂的赶去大门,劫后余生的感觉袭来,就连眼眶不觉也湿润了几分。
去往大门的路好似无限长,姜雪漪急匆匆小跑过去,正见到染血的明黄色御驾缓缓在正中央停下,后头还跟着数辆马车,瞧着应该都是幸存之人的车驾。
周遭的禁军看起来已经不足去之前的一成,护送着陛下回行宫的队伍大多都是赶来的援兵。
大哥哥是文臣尚且无碍,二哥哥骑在马上,看起来像受了伤,好在人都还活着,活着就有希望。
姜雪漪终于松了一口气,眼看着陛下从马车上走下来,然后转身,从御驾里抱出一个已经几乎成为一个血人的女人。
她瞳孔微微一缩,几乎是不敢置信的上前,看到了她无力垂下的头颅。
丹妃。
为什么……
她怎么会以这种方式死去?
那群人的目标是陛下,分不出那么多精力大肆屠杀,丹妃怎么会……
姜雪漪的眼泪唰得流下来,几乎控制不住的颤抖,抬头对上了陛下幽黑暗沉,近乎冰冷又满是恨意的眼睛。
那神情让人见之生惧,唯有看见她的瞬间才软化下来。
“陛下……”
“潋潋,朕回来了。”
第156章
陛下活着归来, 行宫上下的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只是原本大好的巡游却遇上内外合力行刺陛下,出了这么大的事,整个队伍又损失惨重, 死伤无数, 巡游自然是不能再进行下去了,恐怕等在梧州行宫处理完一些事就要回长安去。
梧州已经被赶来的援兵里三层外三层的守住, 不必担心安危,但这件事带来的连锁反应却还有不少。
每一件,都要好好清算。
姜雪漪从两位哥哥口中得知, 梧州运河边一战极为惨烈, 双方皆死伤严重。喻将军带兵拼死抵抗,被魏国国君所伤,如今伤势颇重, 就连陛下也受了不少的外伤。好在城内援兵赶去的及时, 这才能硬生生拖到在州县练兵的将军带兵驰援。
魏国国君和边夷人看行刺不成便放火烧路,用烟弹突袭逃离梧州,据二哥哥说是逃离的速度极快, 恐怕早就安排好了撤离的路线,想要抓到人不容易。
但无论如何也已经派人去抓了,胆敢行刺大凌皇帝,就要付出血的代价。
即便最后真的不慎让魏国国君逃回了魏国,两国大战也是一触即发, 今日耻辱, 必要千百倍讨回。
这短短一天,实在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
昨日还活生生站在身边的人, 转身就成了一具再也不能说话的尸体。
姜雪漪知道丹妃最近心思重,可她怎么也想不到她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人世。
陛下和她说, 丹妃死前跟他说要照顾好灵毓,让陛下别怪她。
姜雪漪就知道,她不仅仅是救了陛下,更是随她那个未出世的孩儿去了,她对得起那个孩子,对得起她自己,也用她自己的命换来了灵毓日后的无上荣光。
丹妃从来不是个聪明人,这个后宫有太多人不喜欢她低微粗鲁,不喜欢她艳俗。她是没有旁人的九曲心肠,没有旁人出身高贵,举止优雅,可在姜雪漪眼里,她实在是整个后宫里最简单也最赤忱之人。
即便姜雪漪的存在占据了原本属于她的陛下身边最特殊的位置,抢走了她六宫第一宠妃的名头,可丹妃也从未恨过谁,更不曾因为嫉妒就生出什么歹心。
她这辈子唯一害过一次人,只是为她未出生的孩子讨回一个公道。
难怪这些天她浑浑噩噩,一直魂不守舍,原来答案早就呼之欲出了。
她如今死了,躺在华丽描金的棺椁里安详的闭着眼,姜雪漪却觉得很难过很难过。
偌大的殿内,这会儿只有陛下和姜雪漪两个人,太医为陛下处理好伤口后,其余人都被遣了出去。
皇后听到后只是脸色微微一变,到底没说什么,反而出去安排着医女和太医们照料伤员,分发药品,好好将行宫打点起来,眼下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清点死伤和失踪的人数,更要抓住内贼以正纲纪,陛下遇刺受伤,丹妃救驾身亡。有这些事横在眼前,谁还会在这个节骨眼生事,那是蠢上加蠢了。
姜雪漪最后摸了摸她的手,落泪道:“陛下打算如何处理丹妃的身后事?”
“她固然犯了错,可终究是为了救驾才——”
沈璋寒定定看着丹妃的尸身,闻言,冰冷深沉的眸光终于有了松动的缝隙:“朕知道。”
“朕会命人将她风光葬入妃陵,追封为皇贵妃,生前朕没许她一个四妃之位,死后的哀荣朕不会吝啬。”
“丹妃配得上。”
“至于灵毓,朕打算将她交给杨充仪抚养。”
姜雪漪向陛下行礼,哽咽的嗓音中带着动容:“杨充仪温柔和善,心思细腻,她也一直没有自己亲生的子嗣,既有灵毓,必然视作亲女。陛下为丹皇贵妃和四公主思虑周全,臣妾替她谢过陛下。”
火烧云的余晖不知不觉淡化,夜色悄然弥满在富丽堂皇的大殿内,晚夜的风声如啸,细细听去,似如怨如诉的哭声。
姜雪漪就那么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浑身是血,高贵的发髻凌乱,连美丽的宫裙也破破烂烂,不可谓不狼狈。
可沈璋寒垂眸看着此刻的姜雪漪,心潮却跃如擂鼓,在疯狂的叫嚣着。
抱紧她,一刻都别松开。
保护好她,她值得世上一切最好的。
别让她和丹妃一样从他的世界消失,他会疯的。
所有积压的情愫和感受在这一瞬间爆发,达到顶峰。沈璋寒甚至忘记了他高高在上的身份,就那么无比自然的屈膝,俯身下去,不顾伤势的将她抱住。
哪怕是生死攸关的瞬间,他也看到了她是如何拒绝谢君琢的。
他看到了她如何不假思索的替他挡箭,看到了她如何用银簪扎入谢君琢的脖颈,再看到丹妃不管不顾的替他挡去致命一击,死在他面前的时候。
那种滋味难以言喻。
从小到大,这么多年颠沛流离,孤苦无依,他一直都在怨恨这个世上无人真的爱他。
他无法放下魏国国君行刺父皇害他失去一切变成如今自己都不喜的样子,无法放下幼时巡游失散于民间受尽屈辱,更无法放下连生下自己的生母都能果断的抛弃他,趁动乱的时候反而和别的男人离开自己。
沈璋寒自幼不受重视,不被爱着,他不信任何人会爱他。
可他骨子里却是极为缺爱又不安敏感的性子,这才让他忽冷忽热,喜怒无常,天下之大唯爱权势。
所以哪怕当时的丹妃待他再好,哪怕她救他,陪伴他,照顾他,他依然厌恶她的粗鲁,低微,厌恶她和那群贱民一样令他不适的出身。
他当然是感谢她的,所以给她名分,宠爱,银钱,地位,任何不出格的要求。
可他从不否认自己对她的嫌弃。
后来有了姜雪漪,丹妃的作用就慢慢的消退了。
这个世界上最合他的心意的女人,除了姜雪漪没有第二个。
这些长年累月的积累中,人之血肉都是有感情的,沈璋寒自然不可避免的对她越来越上心,越来越宠爱。
甚至有些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会不会做的太过了,会娇纵了她。
可即使如此,他依旧告诉姜雪漪,只要她别触碰他的底线,他可以一辈子宠着她,待她好。
他是个防备心极重的人。
因为过去的经历,让他性情恶劣,从不觉得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能够真正进入他毫无防备的区域。
可就是这样两个女人,一个被他嫌弃,一个被他始终提防,却都愿意以身相抵,去救他的性命。
沈璋寒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
可他头一次认识到原来有人是真的爱着他的时候,第一反应甚至觉得自己不配。
他太恶劣,不配有这么好的女人为他牺牲。
但丹妃死了,就以最惨烈的模样死在他面前,再也没了能让他弥补的机会。
他是从来都没有爱过丹妃不假,可即便是感谢她这么多年的好,沈璋寒都只用了高高在上的姿态。
沈璋寒紧紧抱着姜雪漪的肩,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融入自己的骨血,可又怕弄疼了她的伤口,只能拼命克制,连嗓音都在微不可查的颤抖:“为什么这么傻。”
“不怕死吗。”
“若你死了,朕和宸儿该怎么办?”
他吻上她狼狈濡湿的额头,情愫却如潮水汹涌澎湃,在这一刻他便明白,这世间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能让他如此失态。
对姜雪漪,他甘愿缴械投降。
什么防备不防备,在这一刻都不重要,他愿意只为她打开一条微小缝隙。
姜雪漪被陛下揽入怀中,劫后余生的滋味从未如此清晰过,她没精力说什么舌灿莲花的好听话,她只是很诚实的说:“那时候臣妾什么都没想。”
“只是觉得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您中那一箭。”
“若真要死,臣妾宁可那个人是自己。”
“幸好陛下活着。”
这一时刻,沈璋寒抱着她久久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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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出城搜寻的人将运河周边躲起来的宫人搜罗起来重新送入宫里,河边的尸身也都收敛的差不多了。
统计过后,发现宫里出来的这些人里,有死有伤有失踪,余下能找到的都在这。
扶霜和段殷凝都还活着,只是很狼狈,回宫相见的时候喜极而泣,可其余不分宫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