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监可没听错,陛下请我过去?”
海棠榭?
一听陛下有请,原本正在对峙的兰才人和钱常在均脸色大变。
她们是为了争宠才在牡丹亭争执不假,可这会儿陛下有请,绝不是因为陛下看到她们起了兴致,恐怕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
涉及宫闱秘事,又牵扯到二皇子的身子,陛下岂能高兴?若真是抖搂出去了,还争什么宠?陛下一旦厌弃,那可是比失宠更让人难受!
兰才人自然也知道此事的重要性,要不然刚刚也不会那样疾言厉色了,此时一张楚楚可怜的芙蓉面冷了下来,转头看向了钱常在。
她眼中的警告不言而喻,言外之意就是让钱常在放聪明些,若是在陛下跟前真说错什么了,她这个主导者固然吃不了兜着走,但钱常在这个实施之人也落不了什么好处。
后宫女人这么多,貌美如花者更是不在少数,陛下凭什么放着那么多貌美温顺的嫔妃不临幸,非要宠着一个以前为了争宠犯过事的,钱常在要是还想得宠,此时和她站在一条线上才是真理。
钱常在方才的气焰顿时熄了下去,偷偷打量着兰才人没说话,显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她抿着嘴没出声,跟在林威和兰才人后头往海棠榭走,兰才人见她不反驳,知道她也不算那么蠢笨,总算放了点心。
绕过几层灌木围墙,海棠榭映入眼帘。
轻摇纱幔后,坐着衣着华贵的一男一女,正是陛下和棠淑妃。
兰才人的脸色顿时一变,心猛然沉到了谷底。不曾想除了陛下竟然棠淑妃也在,今晚恐怕不是那么好糊弄过去了。
她们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向陛下和姜雪漪行大礼,齐声道:“妾身给陛下请安,给棠淑妃请安。”
沈璋寒垂眸扫了她们一眼,并未让她们起身,反而冷声道:“方才在牡丹亭说了什么,一五一十的再说一遍。”
印象里,陛下的嗓音很少会如此冷淡。
兰才人依稀记得上次听到,还是她和刘嫔被陛下降位幽禁在宫中那日。
一旦陛下用这样冰冷的语气说话,那就说明他是生了大气,兰才人跪地低头,强作镇定道:“启禀陛下,妾身方才和钱常在只是因为练曲不和而起了争执,并没有什么大事,不知是不是妾身和钱常在争执时说了什么才惹出误会,是妾身的不是。”
海棠榭和牡丹亭相距不远,可也是有段距离的,她们说话陛下不可能每一句都能听得分明。只要咬死不认,和钱常在达成共识,即便陛下真的怀疑什么也不能因此太过苛责,顶多罚她们一个言语无状,有碍圣听的的罪。
解除禁足这段时间以来,她做了各种尝试重获圣宠,可陛下一直忙碌,既不再见她,也不进后宫,复宠之路遥遥无期。
好不容易七夕节将至,陛下十有八九会赏脸前来,她绝不能再因为此事而让陛下不满。要不然,恐怕陛下会厌恶她一辈子,她再也没机会走到从前的位置上了。
她绝对不要一辈子在后宫寂寂无名,一辈子看别人脸色。
说罢,兰才人伏地偷偷看了一眼钱常在,示意她照自己说的做。
谁知钱常在瞧了她一眼,犹豫之下,又抬头和坐在陛下身边的棠淑妃换了个眼神,顿时换了副脸色,跪在地上哭泣道:“妾身夜半在后宫与人争执,是妾身不对,还请陛下恕罪。只是妾身……”
沈璋寒眼神微冷,钱常在立刻继续说着:“只是妾身实在有不得不说的苦楚,这才没忍住与兰才人争执,还请陛下容情。”
这说法显然和她预想的不一样,兰才人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可陛下在前,她也不能当面质问,只能强压着心中的不快等着钱常在把话说完。
姜雪漪坐在陛下身侧静静地看着钱常在,看此情形,大致也猜得出她为何突然变了口风。毕竟陛下已经听见了她们说什么,不管兰才人承不承认,陛下心里都会不满,事已至此,如何能让自己的处境变得更有优势才是她该做的。
若要在自己和兰才人之间选的话,一个是失宠才人,一个是得宠淑妃,谁会不选她呢?
她垂眸不语,眼神却带着鼓励,钱常在接收到讯号,眼泪掉的更加凶了,泪水涟涟道:“陛下,妾身自知身份低微也不得您喜爱,可身为您的嫔妃,哪有不奢求您疼爱的?”
“七夕将至,妾身苦练舞技,希望能在七夕小宴上博您一笑便足以,谁知连着两日都遇到兰才人要与臣妾争夺牡丹亭,牡丹亭地段好,妾身也有自己的私心,希望能遇见您,可分明是妾身先到,她却不依不饶。若仅仅是如此便罢了,兰才人却拿从前是妾身的旧主为由,字字句句刁难侮辱,妾身不得已,便拿从前受其胁迫的事出来论理,许是声音大了些,惊动了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闻言,姜雪漪的眼中流露出赞赏之色。
这一番话说得实在很好。
先是明说自己的小心思是为了争宠,将话说的敞亮让陛下不讨厌,又表达了兰才人将自己的身段放得太高,仗势欺人,最后说自己遭人胁迫,将自己摆在了弱势的地位上,免去了陛下责罚时对她的影响。
最要紧的是她用了很妙的二字——“旧主”
要是钱常在以前是兰才人的奴婢上位也就罢了,可同样是陛下的嫔妃,甚至钱常在是承祚四年光明正大礼聘入宫的官家贵女,兰才人不过是个家世落魄的嫔妃,入宫前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钱常在这么说,足可见兰才人以前恃宠而骄,仗着自己身居高位在后宫结党。
不放在明面上也就罢了,低位依附高位是常事,就算是姜雪漪自己也是如此。可若是明说出来,那就不一样了。
她抬眸去看,陛下果然不悦起来。
“旧主?你和兰才人都是朕的嫔妃,谁是谁的主?”沈璋寒面色冷淡,垂眸看着兰才人,语气甚至有些讽刺,“朕倒不知你这么有能耐,竟在宫里收起嫔妃做你的奴才了。”
兰才人睁大了眼睛,楚楚可怜道:“陛下明鉴,妾身绝对没有这么做过,妾身和钱常在同为您的嫔妃,妾身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定是钱常在不喜妾身与她争夺牡丹亭才恶意中伤妾身!”
钱常在暗暗冷嗤了声。
旧主这个词还是兰才人刚刚自己用的,如今不过是重新用在了她身上,她就这么急于否认,可见她也知道这话说的难听。
主子……满后宫正儿八经的主子只有三个,陛下,太后,皇后,区区兰才人算什么?
钱常在仍然哭哭啼啼,做出一副可怜的样子来,哀婉道:“当初和嫔有孕,妾身在宫里孤苦无依,便求当初还是兰妃的兰才人庇护。也是妾身傻,妾身本以为有了兰才人的提点,妾身就能学聪明些,有朝一日能得陛下的喜欢,谁知兰妃……”
“谁知兰才人要妾身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妾身故意激怒丹皇贵妃,让她怒火中烧,掌掴妾身。再让妾身故意伤口恶化,故意寻死,让您对丹皇贵妃更加不满,认为她太过跋扈。”
“妾身原本不想的,可妾身当初听信了兰才人的蛊惑,这才不得不为之……”
“如今终于将这件事说出来,妾身甘愿领罚,还请陛下严惩妾身!”
一番话说的如泣如诉,太可怜不过了。
沈璋寒自然知道后宫里的那些弯弯绕绕,也知道钱常在是为了让兰才人提点她争宠才这么做的,可眼下,他还是厌恶兰才人的算计和狠毒。
尤其是这份厌恶里,夹杂着对已逝的丹皇贵妃的内疚,就使得他更加不喜兰才人。
三年禁足才结束,他原本还因着当初的牵连之罪觉得对兰才人罚的太重,日后打算缓缓再提她的位份,如今看来是大可不必了。
沈璋寒冷笑了声,看着兰才人的眼底没一丝温度:“朕原先总觉得你柔弱,无依无靠,只能依附于朕。”
“不想是朕想多了,凭你的心机和算计,在哪儿你都能活的很好。”
“既如此,即刻命人将兰才人的名牒取下来,未经朕允准,任何人不准再挂上,你好自为之。”
第166章
若真是永远将名牒取下来, 那兰才人在这后宫还有什么指望!她的后半辈子还怎么过?
一个被陛下厌弃极了的女人,甚至连让她有侍寝的机会都不愿意,日后要是彻底没了陛下的恩宠, 她又没有家世, 凭她小小一个才人,还不是被人磋磨死, 羞辱死!
来海棠榭之前,兰才人猜到也许陛下最后都不会相信她的托词。
但就算她做了最坏的打算,在她的心里, 陛下也只会不喜她之前的所作所为, 会对她生一时之气。即便看在周郎的面子上,也不会彻底厌弃了她,顶多形同陌路, 再过个一年半载不能得宠罢了。
等陛下消气, 忘记了今日的过错,她就还能有机会和之前一样,成为陛下的兰妃, 后宫里得宠的妃嫔。
但兰才人万万没想到陛下竟会如此狠心,一时慌了急了,顿时泪如雨下,要多可怜有可怜。一辈子的命运在前,她什么也顾不得了, 跪在地上便上前去求陛下, 可怜道:“妾身自知从前有错,可如今妾身禁足三年, 早已对前尘往事都悔过自新,发誓重新做人。当初妾身为了争取和嫔的孩子是曾让钱常在激怒丹皇贵妃, 这才有了后面和嫔早产的事,可妾身千错万错,都只是因为太想有一个和陛下的孩子而已……”
“此事发生后妾身也曾后悔不已,日夜难安,可妾身并不想害任何人!还请陛下看在从前种种情分的份上,宽恕妾身这一回吧!”
兰才人哭得梨花带雨可怜极了,伸手攥住陛下的衣角,凄婉无限,不知多柔弱:“钱常在不喜妾身如今位份低微却还要和她争抢牡丹亭,这才夸大事实,构陷妾身,还请陛下明鉴,不要因着妾身过去一时的错处而从此与妾身恩断义绝……妾身真的改了……陛下……”
“多年伴君侧,恩爱数载,妾身待陛下之心天地可鉴,陛下又怎会不知?还请陛下不要因为一时之气就推开妾身……”
兰才人不愧是在深宫浸淫久了的人,很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才能让陛下心软,她字字句句都在强调那些是她禁足之前做的,又提起过往的情分,无非是想要借此来淡化此事在陛下心中的分量。
陛下今日会如此生气,除了亲耳听到他才宽宥不久的女人居然还做过这样的算计之事以外,想必更多是夹杂着对丹皇贵妃的内疚,要是真让兰妃把陛下说动了,那姜雪漪今日来是做什么了?
看着陛下愠怒的模样,姜雪漪拿着帕子轻轻抚上陛下的心口,温声道:“陛下别动气,若气坏自己的身子反而更是兰才人的罪过。”
“兰才人禁足已久,想必在仙游宫早已痛定思痛,她固然算计过和嫔的孩子,算计过丹皇贵妃,也算计过臣妾。可人生在世岂能无过?兰才人今日诚恳,兴许不再会做之前那样阴狠算计之事了。”
“再者说,丹皇贵妃已逝,二皇子也在和嫔身边养着,一切都过去了。”
这话表面安抚陛下,替兰才人说话,可实际上,每一句都在提醒陛下兰才人曾做过什么。
她就是要陛下警醒,要陛下想起她险些失去宸儿,让陛下重新加深对丹皇贵妃的愧疚,如此一来,兰才人才能再也蹦跶不起来。
一个彻底失去陛下欢心又没有母族依靠的嫔妃,那便是待宰的羔羊,成不了什么气候。
“若是后宫的这些龌龊事皆过去了就不再提,对那些被陷害之人岂不是太不公平。”陛下淡淡瞧了姜雪漪一眼,面色仍沉着。
想起她做的那些事,再想起他前不久的心软和宽宥,简直是笑话。
沈璋寒懒得再听,眉头一皱,抬脚便将兰才人踢开:“带下去,朕不想再看见兰才人。”
兰才人心中大恸,哭哭啼啼的还想再说什么,可陛下甚至收回了目光不愿再看她一眼。林威无奈地甩了甩拂尘,御前侍卫立刻上前将兰才人左右架住,准备拖下去,不让她惊扰到陛下。
当初风光无限的兰妃娘娘如今居然到了这个地步,林威也是不忍看,兰才人哭着看向陛下,心中绝望。
方才陛下明明心软了的,若不是棠淑妃,陛下怎么可能会如此绝情?都是她抢走了自己的一切……也是她害自己落得如今这个境地,都是她!
兰才人心中恨意汹涌,恨不得立刻杀了棠淑妃泄恨,可此情此景却只能泪眼滂沱的被御前侍卫拉走。
美丽柔弱的女人在夜幕中渐渐消失,姜雪漪不是看不到她眼底的恨意,可她并不在意,只是站在陛下身侧,淡淡垂眸看了一眼兰才人,神色称得上平淡无波。
论手段,兰才人和刘嫔比还是差了些。
好好的夜晚被兰才人和钱常在打断,海棠榭此时纵然夜色美丽,沈璋寒也失了再坐下去的兴致。
他牵着姜雪漪站起身,冷淡道:“回太极殿。”
钱常在此时仍然跪在原地,眼睁睁瞧着陛下牵着棠淑妃的手准备离开。
虽说陛下没理她,可看着陛下似乎也没有怪罪她的意思,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今日之事后,兰才人那个贱人再也翻不起身,她也和棠淑妃又结了个善缘,总算是没白说这一场。
虽说陛下可能也清楚她做了那些事,可兰才人才是始作俑者,她顶多是被人指使而已,只要过两日再去求见求见淑妃娘娘,说不定她也能再进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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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姜雪漪从太极殿出发去凤仪宫向皇后请安,清晨的日头倒不算太热。
天气炎热,皇后特旨不必每日都去请安,只要初一十五去凤仪宫听训即可,虽说今日不是初一十五,但即将七夕小宴,太后的病情又不是太好,这才临时让嫔妃们都去一趟。
昨晚在海棠榭出了那般事情,今日一早估计就都传开了,也不知兰才人会不会来。
姜雪漪搭着段殷凝的手从步辇上娉婷而下,一身华丽宫裙在日头下浮着隐隐约约的碎光,行走间暗香浮动。
凤仪宫门前值守的太监高声喊着:“棠淑妃娘娘到——”
她噙着淡淡的笑容走进殿内,在座的嫔妃们皆起身向她行礼,尤其是钱常在,笑容比从前更添恭敬。
姜雪漪扫视了一周,居然瞧见兰才人来了,出了这么大的事,以她的心性竟没觉得太过丢人而告假。
坐了不过一时半刻,韶贵妃也姗姗来迟,倒是让她意外。
自从上次去看过她以后,韶贵妃一直在甘泉宫不怎么出门,听说仍在宫里时不时哭泣,始终走不出来失去孩子的阴影。
本以为她需要好久才能恢复原状,谁知这会儿就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