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殿内几乎坐满了人,杨贵仪生怕隔墙有耳,再也不肯说了。
入宫半年,姜雪漪对这个兰昭媛的印象倒不怎么深刻。
兰昭媛生得貌美,柔弱动人。言谈举止,一颦一笑都有些文雅的书卷气,颇有才情,正如她的封号,是个空谷幽兰一般的娇柔美人。
她性子安静,平时请安的时候不常开口说话,只偶尔会被韶妃呛几句,能看出也是个不得韶妃喜欢的。
但其余的,她就看不出来了。
可杨贵仪说,在入宫之前她是除了丹昭容以外最得宠的,这还真是一点都不明显。
这半年内,陛下从来没有去过兰昭媛处一次,倒是于她风格相似的柳才人偶有承幸。
这回来行宫,更是将兰昭媛和柳才人都带上了,那柳才人和兰昭媛分明已经许久不见陛下,行宫却特意带上,定是陛下有自己的考量。
思及此,姜雪漪的眸子稍稍一亮。
她记得,她们这一批新妃刚入宫的第一日,陛下就选了柳才人侍寝,难不成也是因为兰昭媛的缘故吗?
陛下的心思难猜,后宫里的这些女人也没一个是简单的。
正在这时,秋华殿的门口传来唱礼声,说韶妃到。
姜雪漪掀眸瞧了一眼,就见韶妃脸色冷冷的走进来,衣着仍然华丽繁复,如一朵盛开的芍药花。
韶妃和丹昭容已经是水火不容的关系了,今日丹昭容还能出席中秋宴,想必韶妃心中窝火,这才挂着脸。
可惜,陛下虽然罚了丹昭容,却不代表喜欢韶妃总是将情绪挂在脸上。陛下是九五之尊,天下之主,哪儿有耐性日日看着一个女人的脸色哄着,她又想重新回到陛下的视线里,却又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这便是摆不清自己的位置了。
但更有趣的是,贤妃是个聪明的,怎么会不知道这个简单的道理?既然知道,又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都不曾告诉韶妃?
那日在一枝春她是见识过的,贤妃能做到四妃之一,养育大公主,绝不只是因为她当初嫁给陛下做了侧妃而已。
须臾,太后、陛下和皇后带着二公主一道进了秋华殿,中秋宴正式开始。
乐师和舞姬在殿内奏乐起舞,宫娥们排成两列从侧殿运送膳食和汤点,还有行宫厨房新做出的月饼。
这月饼做的香酥甜蜜,姜雪漪啃了小小的一口,立刻就想起了从前在家中的时候。
她们一家人在庭院内赏月用饭,其乐融融,姜雪漪虽然从小就是个心思重的人,可在家中,她永远是个不谙世事的嫡二小姐,半年过去,也不知父亲母亲和亲人们都怎么样了。
一入宫门就再难见到自己的亲人了,殿内觥筹交错,她垂眸不语,恍然间有些失落。
沈璋寒和左侧的郕王对饮一杯,喝下杯盏里的薄酒后,捏着酒杯漫不经心的把玩,淡淡看过去一眼。
她今日穿的很合宜,秋香与品绿搭配的宫裙,温婉又端庄。稍稍低头想事情的时候,珍珠耳铛在烛光下发出莹润的光泽,往下是一段白皙好看的脖颈。
他从未在姜雪漪身上见到过除了笑以外的神色,除了那次被韶妃罚跪掉过一次泪以外,她似乎一直都是那么温柔,明明还是个及笄不久的少女,却将自己的情绪处理的很好,总是对人温柔以待。
今日是中秋,她可是想家了么。
刚入宫的小姑娘家,哪个是不想家的,沈璋寒略带自嘲的扯唇一笑,对皇后说道:“外头的孔明灯和烟火备好了吗?”
皇后愣了瞬,声平:“都已经备好了,只是这会儿尚不是放孔明灯和烟火的时辰,陛下怎么这会儿问起来了?”
沈璋寒面色平静,淡淡道:“酒喝多了,眼下有几分醉意。早早看烟火,也好清醒。”
陛下的心思更迭是常有的事,皇后并未起疑,颔首道:“那臣妾这就让人去安排。”
芷仪得命以后匆匆下去安排,一炷香后,沈璋寒便带着嫔妃和皇室亲眷起身,走到了秋华殿外。
秋华殿的玉阶颇高,前方有一大片空地,摆放着各式烟花,孔明灯就搁在白玉栏杆边的一张长桌上,想放的人可自行去取。
中秋是祈福的好日子,嫔妃们又常年难得见一次亲人,自然都想借此机会为家人祈福,所以人手取了一只孔明灯,打算点燃烛火,升上天空。
丹昭容虽无家人,可她如今有了身孕,又难得出来透气,不想错过这个热闹的机会。
但她怀着身子生怕自己有闪失,不愿意往前去挤,指挥红萤去将孔明灯拿来,她亲自来放。
秋华殿殿前宽阔,地势又高,稍稍一阵风吹过来,烛火就不那么好点上。
等所有嫔妃都将孔明灯放至天空之时,盛大的烟火正好被点燃。
色彩明亮的烟花盛放在圆月高悬的晚夜,微微的硫磺味和巨大的爆炸声一声接一声在耳边炸开,带着众人的欢声笑语,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夜空之中。
姜雪漪仰头看着夜晚盛大的烟花,思念远方的亲人,突然感觉自己左边的胳膊被人蹭了一下。
她低头去看是怎么回事,谁知刚一转头,就听见丹昭容尖叫了一声,在众目睽睽之下滚下了玉阶。
“娘娘!”
红萤吓坏了,连忙从人群后挤过去追,所有人的瞳孔皆是一缩。
怀着身孕的丹昭容滚下台阶,秋华殿前顿时乱成一团,人人自危,眼看着丹昭容的身子不受控的在台阶上越滚越远,最终停在了中央。
皇后立刻反应过来:“来人,把丹昭容扶到偏殿去,即刻请太医过来!”
姜雪漪抬眸看向陛下,果然见他神色一沉。
第33章
姜雪漪没有重点去看滚到台阶中央的丹昭容, 而是先看向了方才手边被碰到的方向。她不动声色地环视了一眼,却发觉身边的人所站位置似乎都变了变。
她约莫记得,方才放完孔明灯回来看烟花的时候, 她左边站着几个高位。可这会儿再看的时候, 因为丹昭容出事,嫔妃们生怕与自己牵扯上关系, 皆往后退了几步,这一瞬间不注意,位置便不同了。
天上的烟火还未燃放完, 七彩夺目的烟花热闹非凡, 昭示着人间好佳节,可变故突生,方才还一团和气的气氛转瞬就降到了冰点, 不仅嫔妃噤若寒蝉, 就连皇室中一道来赴宴的王爷王妃们,都彼此看着脸色,不敢多言。
众目睽睽之下, 这可事关皇嗣!陛下岂能轻饶了去!
七八个宫人急匆匆赶过去将丹昭容抬起来送到偏殿,月黑风高,却依稀看得出玉阶上有一滩不小的血迹。
如今才三个多月的胎,滚下台阶又流了这么多血,皇嗣十有八九是保不住了。
秋华殿门口的众人都在凉风中不敢多言, 皇后回眸看了一眼, 沉声提醒着:“陛下,丹昭容滚落台阶如今情况尚且不明, 宗亲们也不宜一直留在宫里——”
沈璋寒终于冷冷抬眼,说着:“中秋宴就到此为止, 命人送宗亲命妇们回去歇息,嫔妃们都留下。”
陛下的意思,这是要即日问责了。
皇后垂眸颔首应道:“是。”
偏殿内,随行来的太医和医女都在珠帘内照顾丹昭容,剩下的嫔妃皆围着站在帘后,一句不敢言。
热水的血腥气隐隐约约传到鼻腔里,让人闻之欲呕,可偏偏陛下和这么双眼睛都在,便是再想吐,也不能在此时失了分寸去。
姜雪漪站在人群中不起眼的位置,打量着各人的神情。
皇后还算稳得住,虽面色不虞,却仍在紧要关头将自己的身份做的很好。贤妃牵着大公主在稍远的地方,神色平静。韶妃则一动不动地看着珠帘内的方向,红唇紧咬,不知是紧张还是旁的。
至于兰昭媛和荣修仪则表情淡淡的,一幅事不关己也不掺和的模样,垂着眼睫一言不发。
剩下的柳才人和刁才人则有些慌张,许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不安也是难以避免的。
她大概记得,当时站在丹昭容左右和身后的人似乎是兰昭媛和韶妃,模模糊糊里,还有刁才人的影子,她则是在刁才人的右手边站着,离丹昭容都很近。
放完孔明灯回来的时候,大家都有些兴奋,看烟花的时候也是挤挤攘攘站在一起的,几乎是人挨着人凑热闹。
若想在这样的场景下找出谁是推了丹昭容的凶手,实在是难上加难。
帘内的丹昭容时不时发出痛苦的低吟和哭泣声,太医们一个个低头耷眼,不敢抬头,其实姜雪漪便知道,丹昭容这一胎恐怕是没了。
不出一会儿,为首的太医惶惶跪在陛下跟前,:“启禀陛下,丹昭容娘娘从玉阶上滚下,腹部受到强烈撞击,当场便胎气大动,微臣等拼尽一身医术,可这一胎……还是没有保住。”
“微臣无能,还望陛下降罪!”
此言一出,满殿寂静。
沈璋寒沉着面色看了太医足足半晌,最终还是没有迁怒于太医,声音淡得让人看不出真实情绪:“朕知道了,务必调理好丹昭容的身子。”
太医抬头看着陛下,有些欲言又止,可犹豫了瞬到底没在这时候开口,叩首后再次匆匆进了帘内。
等照料好丹昭容,太医们留下养身的药方退出去,陛下才走到了床沿,抬手抚了抚丹昭容被汗水濡湿的脸。
丹昭容已经知道自己的孩子保不住了,这会儿躺在床榻上浑身都在颤抖,不知是身子太疼还是心太痛,满头满脸的水痕,哭得止都止不住:“陛下……臣妾的孩子没了……陛下……有人推了臣妾,是有人害了臣妾!”
“臣妾站得好好的,绝不是臣妾脚滑,绝不是……臣妾是孩子好无辜啊!他才三个多月大……!陛下……”
丹昭容哭得肝肠寸断,紧紧攥着陛下的衣角不肯松,哽咽到几乎喘不上气来:“臣妾求求您,臣妾求求您为臣妾的孩子报仇!不要放过杀了他的杀人凶手!”
沈璋寒沉沉舒了口气:“朕知道。”
“朕会给你个说法。”
说罢,他给了红萤和秋叶一个脸色,示意她们好好照顾丹昭容,而后走到主位上,撩袍坐了下来。
沈璋寒扫视着底下的一众嫔妃们,语气分明冷淡,却透着彻骨的寒意:“中秋佳节,众目睽睽之下,是谁动了手?”
他甚至没有怀疑过会不会真的是丹昭容自己跌倒,而是笃定后宫中一定有人动了手脚,便知道这位陛下对后宫那些争风吃醋尔虞我诈的伎俩多么熟悉,不是好糊弄的主。
话毕,却没有一个人出声。
须臾,贤妃牵着大公主走过来,欠身温声道:“陛下,天色已晚,不如让孩子们先回去吧,臣妾也怕吓着她们。”
沈璋寒略一点头,宫人们便带着几位皇嗣退了下去,殿内只剩嫔妃们。
姜雪漪看了一眼贤妃。
在人人自危的时候,她却还能保持着镇定从容,想着先把公主皇子送回宫去,似乎半点也不担心这把火会烧到自己身上。
正在姜雪漪思量之时,贤妃又柔声开了口:“事发突然,臣妾当时正牵着灵宁在陛下身侧看烟花,陛下可以作证,臣妾应当是没有嫌疑的。”
三言两语就借由公主和陛下的名义将自己从事件中择了出去,贤妃这是要坐山观虎斗了。
可贤妃这回怎么会如此积极,反应快得甚至不像以前那个温和低调的她,嘴上说着置身事外,却留意着此事,像要掌控全局似的。
姜雪漪没说话,静静瞧着她们,等着看下一个说话的人是谁。
安静片刻后,刁才人大着胆子开了口:“陛下,若是想将丹昭容推倒,必然是站在娘娘周围的人。若是旁边隔着一个身子,怎么也做不到如此精准就将人推下去了。”
“妾身约莫记得,站在丹昭容身边的有好几位,可当时妾身并未在意,注意力都在烟花上,也实在没看到是谁动了手。”
皇后瞥了她一眼,沉声道:“你既说看见丹昭容身边有好几个,可还记得都有谁?”
刁才人忙福身道:“启禀皇后娘娘,妾身记得……”话没说完,她犹豫着不敢继续说,声音戛然而止。
见她畏首畏尾,皇后不满地蹙起眉头:“陛下和本宫在这,你怕什么?”
沈璋寒冷淡的看她:“朕在这,你但说无妨。”
刁才人松了一口气,这才继续说:“妾身记得当时丹昭容身边有兰昭媛,韶妃,还有……还有棠贵人。”
韶妃知道自己和丹昭容一向不睦,陛下跟前便急于撇清干系,冷着脸咬牙道:“胡说什么,本宫几时站在丹昭容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