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璋寒淡声示意她免礼,入内来, 没了珠帘阻碍,这才看清她一身打扮。
布料虽算不上名贵, 可颜色十分少见雅致,不是嫔妃们素来喜爱的款式。淡雅如晚秋竹林,不争不抢,让人看了心里清净。
宫里不落俗的嫔妃不多,可见杨嫔和棠贵嫔交好,衣着打扮上也进益了些。
沈璋寒原本只觉得清爽,并不觉得多特别,但视线上移,瞧见她容貌的那一刻,倒是极短的怔了瞬。
杨嫔是宫里的旧人了,他和皇后成婚后不久就被人送进府中做侍妾,至今年头不短。
但他隐约记得她样貌寻常,也无什么情致,这么多年里,约莫只见过她几回,连长相究竟如何都不大记得了。
今日这么近处一看,倒也有几分颜色和特别的韵味,不知是不是也是棠贵嫔调教出来的缘故。
虽说棠贵嫔进宫才一年多,比杨嫔小上好几岁,可她年纪虽浅,说话做事却一直算得上聪慧有章法,不然也不会借今日的机会让他看见杨嫔的新面貌了。
姜雪漪柔声笑道:“姐姐今日做了什么好的?我一直惦记着,连陛下也想尝尝呢。”
杨嫔上前将食盒打开,端出一荤一素两道菜,不好意思的抿唇笑道:“都是家常做法,也就你赏脸喜欢,在陛下跟前恐怕要献丑了。”
沈璋寒似笑非笑:“棠贵嫔喜欢便是你的好处,怎会是献丑,杨嫔是有心了。”
后宫里的这些弯弯绕绕,大差不差的无非是那么些。沈璋寒跟着他母亲在宫里不被重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自幼司空见惯。
有孕的嫔妃往往数月不能承宠,她想让自己较为亲近之人得他眷顾,无非是多一重保障,免得生子之后反而恩宠渐薄。
怕在他心中失了地位何尝不是一种在意。
沈璋寒垂眸看着她们两人一唱一喝,淡笑着随口应上几句,心里清明如镜。
他的恩宠有限,可宫里的女人又多,除了得脸的那几个,多的是默默无闻的女人。若不甘心一辈子不得宠,仅凭自己的本事难如登天,那高位提携低位就是常有的事。
可能不能入他的眼,一来得看推出来的人争不争气,二也得看推来的人是谁。
就像今日,杨嫔是让他眼前一亮,但更多还是看棠贵嫔的面子。
她怀着头胎本就辛苦,沈璋寒虽宠着她,但也不可能为了她一人不入后宫。
既如此,依着她的心意并不是什么大事,这对他没有损失。
对姜雪漪,只要不触犯到他的底线,他不会吝啬。
杨嫔亲自服侍着棠贵嫔用了这些菜样,全程细致体贴,沈璋寒也赏脸的尝了几口,味道是新鲜。
虽说是明摆着用小心思安排过来的,不过大眼看过去,她进得的确比尚食局送来的饭菜要香,用的也多了些,可见杨嫔的好处是实实在在的。
沈璋寒沉静的敛眸,看着杨嫔给姜雪漪递过去一方手帕擦拭嘴唇,想起方才她用饭时的样子。
尽管才怀了两个月,可她喜酸的偏好已经很明显了。
俗话说酸儿辣女,虽不是十成十准确,可多少有它的道理在。若单看饮食,姜雪漪怀的倒很有可能是个皇子了。
不过对沈璋寒来说,怀男怀女都一样,都是他们的孩子。
他在意皇嗣,但又不那么在意皇嗣。
不过姜雪漪生的,他会更喜欢些。
用完膳后,底下的宫女们低眉顺眼的进来将侧殿收拾干净,旎春给主子们奉茶过来,沈璋寒又陪着姜雪漪裁制了会儿衣裳。
杨嫔虽也在,可她极有分寸,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就算陛下在跟前也绝不喧宾夺主,只有棠贵嫔开了话头才会应和几声。
有些人争宠,逢迎激进,全无眼色,巴不得陛下的眼神一直落在自己身上才好。
但杨嫔不会。
这么做太招眼,也太不懂分寸。
她不知道陛下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但她知道陛下一定不喜欢自作聪明的。
棠贵嫔已经做了许多,陛下看中与不看中都是自己的问题,不该要求太多。
她知道棠贵嫔之所以先提携她,除了抬举自己亲近的人这重考量以外,其实还为了报答入宫以来自己给的些许好处。
棠贵嫔想让自己知道,她是知恩图报的人,亦不吝啬刻薄。
相处这么久,就算自己无法做到和赵才人一般全然和棠贵嫔成为从属关系,可眼下,跟着棠贵嫔才是最好的选择。
杨嫔没有成为宠妃的野心,她也知道自己没那个能耐和天赋,她只想要一点恩宠,无须旁人救济也能让她在宫里这辈子还算体面的度日。
最好,再有个自己的孩子,就终生有靠了。
陪着姜雪漪把衣裳的雏形裁剪出来后,时辰也不早了,沈璋寒从软塌上散漫的起身,淡笑道:“朕在勤政殿的折子尚未批完,今日就不陪你了。”
“好好养着自己的身子,衣裳大可交给旁人去做,孕中脆弱,别坏了自己的眼睛。”他抬手点点姜雪漪的额头,并不介意当着杨嫔的面同她亲近,“临近端午大宴,事事皆小心些,朕改日再来看你。”
姜雪漪放下针线,柔柔起身向他行礼,一笑清浅:“是,嫔妾定会好好养着自己和孩子,等着陛下来。”
说完,陛下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东偏殿。
虽说一句话都不曾和杨嫔说,但杨嫔一样要跟着起身恭送。
等陛下走后,她才恭恭敬敬的跪在了棠贵嫔跟前,低头说:“嫔妾谢您提携之恩。”
姜雪漪笑笑:“我入宫以来许多事少不了姐姐的提点和帮助,我还没多谢你,你谢我什么?妹妹要良心不安了。”
“你若能承宠,于你于我都是助益,咱们如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以前猜测杨嫔背后或许是皇后,毕竟在凤仪宫时,杨嫔就不止一次替皇后暗中说话收拾局面,若说她和皇后之间没有什么,姜雪漪不信。
但皇后也是拎得清的聪明人,知道她身为皇后,许多事不必太放在眼里,何况入宫以来对自己也十分青眼有加。
虽说眼下是眼下,以后是以后,但起码在孩子们都还小的时候,她们不会有什么利益冲突。
何况杨嫔不是愚忠的人,就算她是皇后的人又如何,皇后给过她什么?
衣食用度,人前体面,甚至于如今的恩宠,一切都是姜雪漪给她带来的。
往后如何做,杨嫔也该好好想想才是。
“您说的,嫔妾明白,时刻会记在心里。”杨嫔感激涕零。
姜雪漪笑意更浓,温声道:“姐姐快回去准备着吧,兴许陛下不日就会传召姐姐了。”
杨嫔恭恭敬敬向她福身:“是,嫔妾明白。”
待杨嫔走后,旎春悄悄从耳房走出来,轻声问:“主子,杨嫔终究是宫里的旧人了,不是赵才人那般和您一样入宫不久无甚心机,您说会不会最后成了农夫与蛇……?”
“您可要使些手段,给自己留后手?”
姜雪漪看她一眼,笑道:“人人都不是傻的,你当她是什么,她自然也当你是什么。”
“杨嫔不是出生茅庐的人,心思自然比赵才人多得多,可杨嫔却有一个懂得审时度势的好处。她从前帮了我良多,自己又有心改变现状,我在陛下跟前提一提,她的心思只会更偏向我。”
“至于你说会不会被旁人收买倒戈,那咱们也不怕。”
“若谁还能如我一般给她尊严,又给她诸多好处,那我自愧不如了。”她敲敲桌子,莞尔轻笑,“咱们不是还用着她送来的膳食吗?我若出事,她第一个难辞其咎,岂敢不用心呢。”
旎春听罢才放下心来,活泼道:“还是您考虑的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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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后,太极殿点寝,陛下果真选了杨嫔。
杨嫔入侍数年恩宠寡淡,棠贵嫔有孕后一朝得幸,明眼人都看得出是领了谁的好处。
前去打探消息的宫女将消息送回永宁宫的时候,刘贵妃正和刁美人坐在一处刺绣,听见是杨嫔,刘贵妃颇有些意外,抬眼笑了笑。
“本宫知道了,退下吧。”
刘贵妃素来坐得定,可刁美人就远不如刘贵妃稳重了,一听居然是杨嫔侍寝,手里的银针顿时没了章法,直愣愣往布料里一钻,反而扎了自己的指尖,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刁美人哎呀了一声,忙含住自己的手指,面上不大高兴。
看出她的心思,刘贵妃放下了绣活,温声说:“棠贵嫔有孕,陛下身边的恩宠就足足空下来一大块。略聪明点的,都知道这时候该想尽法子得恩宠。”
“瞧瞧兰妃,不就重新回到陛下视线里了?和顺仪也不安分了。本宫还听说今日丹妃去了一趟御前,不过陛下今夜点寝杨嫔,想来丹妃没能得偿所愿。”
刁美人有些郁郁,一双圆圆的杏眼耷拉下来:“妾身知道这时候是好机会,可陛下身边的人太多了,妾身有心也是无计可施。那杨嫔,不是得了棠贵嫔的提携才承宠的吗?”
这话意有所指,刘贵妃全当没听懂,淡笑道:“这段日子,陛下身边的人太多了。”
“你再削尖了脑袋往里钻也一时半刻挤不进去,太刻意了反惹人烦。”
刁美人怔怔抬起头:“那娘娘的意思是……”
刘贵妃不紧不慢笑道:“二皇子年幼体弱,陛下时不时会去探望一番。和顺仪生育后损了身子不能承宠,即使陛下来了也是有心无力,你何不替她分担分担。”
“即便未能得宠,也叫陛下眼里重新有你这么个人了不是?”
第85章
五月端午大宴, 天气极晴,自晨起后宫里便格外忙碌。
每年的端午佳节都要大操大办,除非是遇上特殊时期, 否则还要在宫外举办龙舟大赛, 以示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天子与百姓同游, 长安御湖之上锣鼓喧天,群英角逐,如此一场盛事, 群臣百姓都兴致高昂。
除此以外, 今年还广发艾草,恩赏香包,又设下粥棚福泽百姓, 等到了正午, 宫中还有大宴要办,所以今日宫内外都急缺人手,到处都形色匆匆的。
陛下和皇后一早就开始忙碌, 但嫔妃们只需要去参加正午的大宴即可,今日不用请安,姜雪漪也不操什么心的,一觉睡到了近午时分才起来。
今日是大宴,穿衣打扮得格外庄重才不算失了身份。
段殷凝捧来一套宝蓝色绣芙蓉花织金云锦宫裙, 十分重工的款式, 绣样华丽,布料珍贵, 她刚晋贵嫔没多久送到了手上,却也是第一次穿。
难得的是这款式夺目, 可颜色又稳重,配上皇后赏下来的一套纯金头面正合适。
姜雪漪很少会打扮的这样浓墨重彩,她平时更喜欢淡雅清丽为主,首饰也多用玉质。
今日这样一番装扮下来,不知是不是入宫久了,身上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沉稳贵气,竟比从前更让人挪不开眼了。
旎春连连赞叹:“姑姑不愧是司服司待过的人,我本以为主子年轻,宝蓝色太压人,没想到这样合适。”
“哎呀,皇后娘娘赏下来的这一套头面也好看呢,上头的步摇真美。”
姜雪漪笑了笑:“今年的端午陛下和皇后格外重视,前赏嫔妃罗衣首饰装点门面,后赏百姓以造盛事,比往年都要隆重。听说是因着邻国使者前来,正午也要入宴,如此就更不能丢人了。”
扶霜扶着她站起身子,轻声说:“奴婢记得自陛下登基以来,魏国就一直不安分,今年怎么还派使者来了?不会是知道打不过来求和的吧。”
姜雪漪面上的笑容敛去,低声道:“事关朝政,别多议论。”
她尚且年幼时曾听父亲说过几句,先帝驾崩前纵情声色,居高自傲,事事一意孤行。导致前些年频发战争,时局动荡,国库空虚,举国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