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玶的心脏被那吼声震得一颤,感觉自己就快装不下去了,但谎言已经说出去了,又能怎么办呢?
“公主殿下,小的正。版阅。读尽在晋。江文。学城真的真的没有撒谎,是这位公子亲口告诉我,说他是右丞家的长公子陆青双,是您的夫君。”
“那他还说什么了?”季明月脸上依旧带着半信半疑的神色。
“他还说
右相陆羽是六忠臣当中的美男子,身形高挑,眉清目秀,季玶想他的儿子应该也不会差,至于这白色立领藏青色的骑马服,是十几年前临安府世家公子中特别流行的装束,柱国大人王之飞就有一套,且陆青双是个好骑射之人,季玶猜他肯定穿过。开了口:“公公不必太拘谨,殿下虽是有些痴癫,但也并非像外面传的那般不堪,她就是心里苦,公公且跟她多说说话,帮她排遣一下。”
季玶点头,默不作声地应下了,心里想的却是:她心里苦,难道我心里就不苦?被一个小昏君如此捉弄。
寝宫内,几根红烛的烛芯上跳着冉冉的光,雕花漆木的床,雕花漆木的家具,木床四周的帷幔之上,又简简单单地围了一层薄薄的红色轻纱,这就算是洞房了。
季平虽没有入过洞房,但乡下人布置的婚房还是见过的,也不至于像公主殿里布置得这般草率。
也是,一个疯子公主闹着玩的事情,下面的人布置起来自然不会十分尽心,能把疯女人糊弄过去就算是完成任务了。
季玶扫视了一圈,竟看到屋里没人,正纳闷中,忽然感到被人从身后拦腰抱住。
“夫君,你可算是来了!”
季明月竟然躲在他进来的那扇门后面搞偷袭。
季玶这两日已经不知被这位疯癫公主如此这般亲近了多少回,他一开始还躲躲闪闪,想要和公主保持距离,无奈自己人微言轻,斗不过强取豪夺,最终不得不向这桃花命低头……这世间,可能有些人有些事就真的是命中注定躲不掉的,就像乔婉儿刺杀徐世新这事,无论他如何告诫自己,不能出头,要躲于幕后,最终还是鬼使神差地亲自操刀上阵了,这不是命是什么?
没等季玶转过身,身后的女子已经转到了他身侧,原本抱在他腰间的两只手又圈在了他的一只手臂上:“夫君,你穿这身衣服可真好看!”
季玶不得不承认,季明月虽然是疯了,但她鉴定男人的眼光还是正常的。
转头时,看到女子也是一身红装,都说公主年轻时是仙人之姿,果然不假。且今日她的妆容十分精致,完全不像这新房布置得那般草率。季玶的目光不由地在她脸上多停留了片刻。前两日光顾着对她避而不及了,竟没发现自己拼命想要甩开的人竟然是个大美人,虽已是三十好几,但风姿犹存,都说疯傻的人不长白发,果然其体态样貌都还像个少女。
季玶忽然就觉得,这两日的委屈好像也没那么委屈了。
“郎君,可知妾身头上的红盖头为何不见了?”
“唔,不知,还请殿下解惑。”
“那是因为我自己把它摘掉了,哈正。版阅。读尽在晋。江文。学城哈哈。”公主笑起来的时候,满脸的痴傻态尽显。
季玶觉得她还是不笑更好看。
季明月自得其乐地笑了许久,随后拽着季玶就想往床的方向走。
季玶察觉出她的“意图”,顿时有些慌了神,腿上使出了站桩的功夫,像个秤砣似的把自己坠在原地,努力和那床保持距离——他可不是真太监,搞不好是会露馅的。
“公主,臣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们夫妻二人还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夫君且说就是了。”
“公主一直唤臣夫君,臣有些慌惑,总觉得是公主认错人了。”
“怎么会?你可不就是我的夫君青双啊!”
“公主口中所说的夫君青双,莫不就是曾经的右丞大人家的长公子陆少府陆青双?”
“啊?正是,自然就是夫君你啊!”季明月听季玶这样问,露出一脸带着疯傻相的迷惑。
“公主殿下,您确实是认错人了,臣名唤福枝,是宫里的黄门,并非是您的夫君,您的夫君陆大人,其实也正在这间屋子里呢!”
“你说什么?你说青双也在此处?那他在哪里?”公主闻言,立刻把圈着季玶手臂的一双手松开,脚步后退几尺,眼睛向四周环顾了一圈,“青双到底在哪里?我为什么没有看到他?”
“正站在我二人身旁,且正在看着公主殿下。公主看不见很正常,因为非阳间之人只有臣的阴阳眼才能看到。”
“什么?你说你看到了鬼魂!”公主眼神空蒙地再次向四周环顾。
“实不相瞒,臣小时候是有些非人之能的,不知何时就忽然能开个天眼,贯通阴阳,能看到非阳间之人,且还能与之用特殊的方式交流,但长大后这天眼就未再开过,刚才走进公主居室时,不知何故的这天眼忽然就开了,看到公主身旁站着一位不似阳间风物的男子,与他用灵识密语后,才知道是公主的夫君陆青双陆大人。”
“你……真的能看到我的青双?”公主似是不太相信,继续求证道。
"回公主,小的确实曾有此异能,今日不知何故地又被激发出来,想是陆大人思念太深之故。”
“这么说……我的青双他……他真的变成鬼了?”公主说话声音有些颤抖,不仅是说话声,整个人好像都在颤抖。
此时季玶眼中的公主一点也不疯癫了,而是一个正在被巨大痛苦折磨的正常人。
没等季玶回话,公主忽又激动地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肌肤相触时,像是又想到了什么,遂快速地再次松手,后退了两步:“那你快告诉我他在哪里?”
“就在殿下眼前三尺的位置。”
季玶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感觉到自己的骗术起作用了,因为从公主的举动上就可以看出,她应是相信了自己的谎言,意识里已经开始把自己这个人和夫君陆青双分开了。
自被小昏君送入“虎口”,季玶无时无刻不在想办法自救,他首先要解决一个问题,不能让公主整天挂在自己身上,一会儿挂在腰间,一会又挂在胳膊上,所以便想了这么一个“阴”招,要让这位傻大姐(她确实是季玶名义上的大姐)痛彻心扉地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他的夫君,他的夫君已经变成鬼了。
“这么说青双他真的是已经不在人世了。”季明月像是完全相信了季玶所说,她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前方的虚空,就如同穿越了几阙时光,看见了那个百转柔肠的尽头她朝思暮想的男人,泪水无声地流了一面颊。
季玶此时只想闭眼,他打小就看不得女人流泪。
“那我说话,青双他能听到吗?”
“臣可帮公主把想说的话灵识密语给陆少府。”季玶觉得自己已经是缺德缺到家了,但是何不再做点善事弥补一下。
“青双,那天你不应该在你的家人面前护着我,你让他们杀了我多好,这样让他们解了恨,我也能跟你在黄泉相见。”
“青双,我回到宫里后发现怀了你的孩子,但是却没能保住他,你能原谅我吗?”
据说太平门之乱后,陆府被官通的投壶,普通投壶是使用多根箭矢,而骁箭投壶只用一根特制的竹箭,因竹箭有弹性,投壶者通过把控角度和力道,可以让竹箭投入壶中后再反弹回来,然后接住再投,就这样反反复复地投,看谁投的次数最多就算赢,如此规则对投壶者的技艺要求更高,若是能将箭矢连续投中并反弹回一百次以上,那便就是骁箭投壶中的顶尖高手了。据说陆青双至今还保持着临安府里骁箭投壶的最高记录——一百四十九次。
临安府里曾流传一段“佳话”——汾阳公主因看了陆家三口”游湖的氛围一下就出来了。
但后来这气氛又被范明初给破坏了,因为范大人有个“顽疾”——“讲书瘾”,一高兴就会“犯病”,一旦瘾上来了,经常是不分场合,不分时宜,不顾别人感受地要讲书给人听。
此时不知什么诱发了他的“病根”,范明初对着眼前的女子和小孩,忽然开始侃侃而谈,从“君子慎独,不欺暗室”讲到“天子统三公,三公帅诸侯。”云云,还时不时要抛出几个问题来。
乔婉儿听得很是投入,貌似被范明初一身的学究气给吸引了。正。版阅。读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季宁这个厌学的小孩子,却觉得他就是兵围攻,陆宇的其他家眷要杀了季明月解恨,最终被陆青双阻止,并将其护送出府门,期间,被怒火中烧的弟弟砍断了一条胳膊。
虽然,在陆府人眼中,陆青双此举是以贼为妻,是不讲大义的忤逆,但他在解救汾阳公主时说的那句话,却不知怎么就传遍了临安府的大街小巷,令无数大家闺秀和小家碧玉动容——“我不管季明月是什么公主,还是谁的女儿,我只知道她是我的妻,没有做过对不起我们陆家的事,我死都要护她周全!”
季玶忽然感到眼角处有什么东西滑落,不自觉地伸手去抹了一下,这……痴男怨女的话本子又不是没有听过,可都是一笑而过的啊!
“公主殿下,少府大人也有话要跟您说。”
“莲儿,开心起来,一定要开心起来,去吃你喜欢的糖醋排骨,去踢你爱玩的绣球,摆弄你喜爱的花花草草,读你喜欢的话本子,就算是一个人也要过好这一生。”
红玉送喜服来的时候,季玶特意问了她公主的小名和平日里的喜好,红玉说,公主搬回寻芳殿后就没什么喜好(男人和小孩不算)了,很多年前还是有不少。
第30章 投壶
“十九、二十、二十一、哎呀,没有中!福枝,青双他怎么说?”
“陆大人说,没事,再多练几遍就能提高,还说我底子好,有天分!”
“四十八,四十九,五十!五十啦!满五十啦!福枝,青双他可有说些什么?”
“陆大人说以小的这样的提升进程,三日之内必能把我教成投壶高手。”
“九十八、九十九、一,因为看见公主活得这样苦累,他在外面游荡了十几年,都没法安心去投胎。”
“那你告诉我他长什么样?”季明月继续验证真伪。
“身形高挑,眉清目秀,谪仙般的公子。”
“他穿什么衣服?”
“白色立领,藏青色骑马服,甲衫上绣着豹纹的花样。”
季玶紧张得拳头都握起来了……季明月这个疯女人还挺难糊弄!百,破百了!破百了!”
“公主,陆大人说小的果然是孺子可教,可以出师了!”
连着三个晚上,季玶都在公主的寝宫内给季明月表演玩投壶,这可不是普通的表演,而是要绘声绘色地表演出一个公主看不到的阴间人正在教自己如何投壶。
自混入宫中假装成太监,季玶就发现自己很有戏子天分,如今一人分饰两角,还是同时扮演一人一鬼,更是感到这天分发挥到了极致。
季明月在听了季玶这个中间人的转述后,答应那个鬼魂夫正。版阅。读尽在晋。江文。学城君一定开开心心过好后半生。
少府在宾宴上的投壶表演,便就对他一见倾心,遂请求父皇赐婚。据说当时许多高门贵女在听说了陆少府被赐婚的消息后,都暗自伤心落泪,甚至还有一夜白头的,那些贵女们也多是看过陆青双的投壶表演。
可见这位陆少府以其高超的投壶之技在当年是有多么风光。
季玶一进公主的寝宫,便看到了那摆在案头的用于骁箭投壶的壶与矢,立刻想起了这段“佳话”。为了让公主更加深信不疑,安安心心地放陆青双离开,他便撒了那样一个谎。
赢畊皇子十分擅投掷之术,这投壶技艺根本不需要别人教,那循序渐进的长进只是为了表演给公主看的。
他十分不谦虚地觉得,若是自己早生十几年,不一定比当年那个陆少府差,说不定也能名冠临安府,被众多少女们掷果盈车。就像上次用浆果子甩小皇上的脸,说打你左脸不打你右脸……其实那天他是手下留情了的,想到那小子第二天还要去接受问试,便没给他把脸打成坟起的小山包,给这龟儿子留点面子。
季玶连续哄一个疯女人三个晚上,实在是身心俱疲,他觉得再多一天自己也要疯了……那位已经三十好几岁的汾阳公主在看鬼夫君教他投壶时,一会儿高兴地拍手跳脚,一会儿又遗憾地嘟着嘴大叫,就如同是回到了少女时代。
季玶想,这大概就是她十七岁时第一次看陆青双投壶时的样子吧!
*
季宁遣人去寻芳殿寻问了福枝的近日表现,毕竟是他钦点的侍奉,总归是要过问一下,其实真正的目的是想听这个人的笑话。比如,公主姑姑如何像老鹰捉小鸡一样追着他跑,如何一口一个“夫君”把他叫得面红耳赤,他又是如何对公主姑姑的投怀送抱应接不暇。
然而,却出乎意料地听说,自福枝进了寻芳殿后,公主的疯病竟然好了大半,不再像以前那样见到男人就叫夫君,还投怀送抱了。
听闻她很喜欢看那个叫福枝的小太监玩投壶……自己竟是对症下药了——公主姑姑缺一个会投壶的夫君,他送去的这个“面首”竟歪打正着地合了她的胃口。
近日来,乔婉儿看上去却是郁郁寡欢的,整日的愁眉苦脸,做什么事都神思不属,季宁知道她是因为福枝的缘故。
但是,季宁觉得,他这个拆散牛郎织女的王母娘娘一定要当,这样做是为她好,“娘亲”早晚会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
那日的殿前问试,被呙阳之地的紧急军报打断了好几次,后来,太傅和大臣们便也没心情再继续考问小皇上了,最终草草收场。季宁心里是偷着乐的,他这么小的一个脑瓜子,怎么可能记得住那么多佶屈聱牙的东西,这些东西他就算是能背下来,也不知道是何含义。
皇祖母忙于处理镇压叛乱的军报,可能是觉得他在那里也帮不上什么忙,纯就是个摆设,便就在问试之后给他放了几日休沐假。
季宁如鱼得水,总算是可以轻轻松松玩几天了。正。版阅。读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大早,特邀范大人一起去听潮湖上划船,乔婉儿也被要求一起去。
三人坐在船篷子里一边观风景,一边品茶聊天,许年在船尾处执桨,还用他那大嗓门哼唱了几句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民间摇橹调子,哼唱中还时不时跑个调,逗得篷内三人忍俊不禁。
季宁感到这“一
陆青双也“传话”来说,决定放心去投胎,在离开之前,再多逗留三日,把自己的投壶技艺传授给这个叫“福枝”的小太监,如果公主想他了,就让这个小太监给她表演投壶,这样也算是把他的技艺传承下去,顺带给公主留个念想。
陆少府不仅投壶技艺高超,还善于指教,加之这个名叫福枝的小太监有天分、孺子可教,只教了三个晚上,便就教出了一百多矢的好成绩。
陆青双少年时是个投壶高手,在骁箭投壶中能做到“一矢百于返”[注1],被誉为临安府第一人,甚至还专门被景宣帝召见,在宴请王公大臣的筵席上表演。
骁箭投壶不同于普在大煞风景,难得的惬意怡情的好气氛都给他破坏没了,好不容易休沐两日,还要听他讲晦涩难懂的经书……范大人就是这一点不好,在该讲书的时候讲书,在不该讲书的时候还要讲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