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啊,亲儿子遇了事,他不仅不能大度,还已经不能明辨是非了,你看他领导的慎刑司是断的什么案?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被判定为有罪,真正的罪犯却是逍遥法外。你还说他是什么明君,我看就一个昏君而已!”季宁感到活命无望,口无遮拦地开始破罐子破摔。
骂完后,顿觉神清气爽,心里那怕死的恐慌感也消减了大半。
他倒是给自己壮了胆儿,一旁的亓三可是吓破了胆,朝着信口雌黄的小犯人使劲摇头又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啊,小殿下,这种话怎么能说的?若是传到圣上耳朵里,那可是要罪加一等,你不是死罪也得死罪了。”
“我早看明白了,他不由分说的把我抓进大牢里,就没打算让我活着出去,我就是要骂,昏君昏君昏君!”季宁情绪高涨,骂得有些上了头。
骂完,正待享受情绪释放后的痛快和愉悦,忽听得一个人的说话声从门外传来:“是谁在骂朕是昏君啊!”
听闻那声音,季宁整个人就像是被雷劈到一般——一个没坐稳,直接从小板凳上跌坐到了地上。
因为那声音他太熟悉了,就是那个他以前称为父皇,而刚刚还骂作昏君的人。
季宁不敢怠慢,仓皇地从地上爬起来,抬头看时,牢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一个人走了进来,那人身形高挑,穿一身简便的暗黄色行服,清秀的面容中带着九五至尊的威严,果然就是那个“昏君”。刚才竟是人未到,先把话送进来了。
“父……陛……陛下,您……您怎么会到这……这里来?”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把季宁吓得不轻,他上前两步,本想施个君臣礼的,忽然想到自己已经是罪犯了,直接腿一软就跪下了,嘴上也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原本想称的父皇,转念间又改成了陛下。
亓三一个小狱卒,从未见过皇上,当反应过来是圣上驾到时,亦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皇上频频磕头:“小……小人不知圣……圣上驾到,有……有失远迎,罪……罪该万死!”
嘴上也跟季宁一样,说话都不利索了。
季玶只一个人进的牢房,随从都在门外候着,他进屋后,立在二人的不远处,先是把屋内的两个人从头到脚地看了一遍,随后又把这间牢房上上下下扫视一遍:“不必多礼,都平身吧!”
二人战战兢兢地领了命,并站起身。
“你先出去候着吧,朕有话要跟皇儿说。”季玶紧接着又冲亓三下了一道逐客令。
皇上说话的语气十分平淡,虽听不出有半分怒意,但季宁和亓三觉得,他应是在故意压着情绪,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所以,当亓三听闻让他出去候着,大大地松了口气,赶紧毕恭毕敬地领了命。
出去之前,还不失时机地偷偷瞟了一眼身旁的季宁……这说不定就是最后一眼了,这小子骂圣上“昏君”被抓了个现行,多半是要完犊子了。
“我说这过来的一路上,怎么净打喷嚏,原来是被人骂了!”等亓三走出牢房,季玶便开始对着季宁秋后算账。
“是……是儿臣一时糊涂,说错了话,请陛下责罚。儿臣……冤……唉……儿臣愿受责罚。”季宁继续做躬身施礼状,战战兢兢地回道。
他本来是想在皇上面前喊冤的……因为有冤屈,才会说出这么大不敬的话……但转念一想,一上来就给自己的出言不逊找理由,可能会让皇上更加恼火,所以,还是先把这个错认下来,一会儿再找机会申冤。
“那宁儿你且说说看,朕要如何罚你?”
“这……要么……罚儿臣掌嘴一百下?”季宁琢磨着,一百个巴掌虽然会把脸打肿,但总比砍头强。
“辱没当今圣上,就只掌嘴这么简单?”季玶摇头,对他的提议很不赞同。
“那要不就割舌头?”季宁只得退而求其次,保不住舌头,至少能保住脑袋。
“割舌头好像也轻了点,对君王口出妄言,历朝历代那可都是要砍头的。”季玶依旧不依不饶。
季宁感到,皇上老子好像正在气头上,自己这么装龟孙子认错,都没法消解其怒气,便不敢再接话,心里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办?要不直接冲上前去抱大腿喊冤算了?难得君王就在眼前,不失为一个申诉的好时机。
正寻思着,忽听皇帝老子又开了口:“要不这样吧,宁儿,朕也不掌你嘴,也不割你舌头,也不砍你项上人头,只要你答应朕一件事儿,朕就不再追究你口出妄言的罪责。”(晋江正版首发)
第61章 福利番外 三
“父皇,可真是折杀儿臣,您所言之事,何需儿臣答应,只要父皇一句话,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儿臣也在所不惜。”季宁一听说不用掉脑袋了,兴奋得两眼放光,极尽溜须拍马之能事地应承道。
皇上季玶一侧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笑意,像是对儿子的回答十分满意。随后,他径直走到小饭桌前,二话不说地就坐在桌旁小板凳上,并冲季宁招手道:“来来来,咱爷俩坐下来说说话!”
季宁听闻召唤,哪敢怠慢,屁颠屁颠地就坐回到自己刚才的座位上,而此时桌对面之人已不是那个狱卒亓三,而是他的皇帝老子。
“这里伙食还行吧?住得可舒适?”季玶瞥见桌上还有没吃净的饭菜,一脸关切地问道。
“回父皇,好得不得了,吃得好,睡得香,住得比在自己家里还舒服。”见皇上把坐牢这事问得像是在住旅店,也只好假装成住店的客人认真谈感受。
但是,这样和颜悦色的询问,令季宁心里又打起鼓来:皇上老子既不追究自己下毒,也不追究自己骂他昏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莫不是还憋着什么坏?
会不会他让自己答应的事比扇巴掌,割舌头,砍脑袋更可怕?
这样想着,季宁整个人吓得一激灵,各种曾听闻的酷刑场面,在脑子里像走马灯似的转了个遍,比如把人放油锅里炸,放开水里煮,放蒸锅上蒸,等等。
“那就好,这可是朕特意吩咐人给你好好安排的呢!”季玶继续面露和蔼可亲之色。
“谢父皇隆恩。”季宁收拾起满脑子“煎炸烹煮”,做含胸叩首状,“但……不知父皇要儿臣答应的是何事啊?”
他想赶紧问问清楚,到底要对自己实施哪种烹饪方法?
季玶听闻,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开始沉吟,像是在做着什么思考。
这令季宁更加紧张,直接又从板凳上滑落于地上,这一回,不是坐个屁股墩儿,而是又跪了下来。
“父皇,儿臣冤枉啊!儿臣从未给启新皇子下过毒,请父皇明察,儿臣真的是冤枉的啊!”季宁觉得,若再不抓紧时机喊冤,可能就真的要下油锅了。
“唔……父皇亲自过来,就是要跟你说这件事儿的……那个……悦儿他没事,皇儿不必如此。”季玶隔着小桌把季宁扶了起来,使他又坐回小板凳上。
“什么?父皇是说,悦儿他已经醒过来了是吗?是真的吗?”季宁激动得语声都变了调。
“是真的,悦儿真的没事,宁儿且放心!”
“呜呜呜!”季宁听了皇上的确认,忽然就开始大哭起来,“父皇,您知道儿臣有多担心悦儿吗?呜呜呜,每日茶不思,饭不想,夜不能寐……呜呜呜!”
季玶没接话,只在心里咕哝道:刚才不是还说“吃得香睡得好”么?怎么一下子就变了?
“呜呜呜……”见皇帝老子没吭声,季宁赶紧把哭腔又拔高了几分。
“唔……难怪朕见宁儿都瘦了一圈,让皇儿忧心了!”季玶看着小饭桌上所剩无几的残羹冷炙和腰围粗了一圈的季宁,强压住上翘的嘴角,回道。
“还有啊,真的不是儿臣下的毒,请父皇明鉴!儿臣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父皇母后和悦儿的事情,若有半句谎言,必遭天打雷劈!呜呜呜!”季宁发完毒誓,又继续嚎啕大哭起来。
季玶见他鼻涕眼泪齐下,赶紧从衣袖口袋里掏出一条绢帕,帮其擦拭:“好了好了,别哭了,都多大了,男子汉大丈夫,还哭鼻子?”
越有人哄,季宁哭得越起劲,几日积蓄下来的担忧和委屈,一股脑都涌了上来。
“皇儿不哭了,父皇知道你委屈,也知道不是你下的毒。”季玶继续安慰道。
季宁闻言,瞬间停止了哭泣:“什么?!知道不是儿臣所为,那父皇的意思是,案子查清楚了,是吗?”
“唔……悦儿……他……其实并未有中毒……只是有人欲意毒害他……你所听闻的一切……都是假象。”季玶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
“什么?并未有中毒?假象?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季宁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脸惊奇地问道。
“那日,悦儿吃了你给的麦芽糖后,回到寝宫就有些便稀,本来当天晚上,按照膳食安排,悦儿是要饮食一碗果子露的,皇后担心果子露会加重便稀,便没让悦儿吃,索性你母后也没有吃,而是将果子露撤了下去。宁儿,你也是知道的,皇后勤俭,最不喜浪费,每日宫里餐食的供应量都会精打细算,所以,撤下去的餐食一般会赏给下人食用。不想,一个宫人饮食了那碗果子露后,就昏迷不醒,生命垂危……”
“啊?难道是那碗果子露有毒?那……”季宁听到这里,紧张得拳头都握了起来,不自觉地插嘴问道。
但话说到一半,便意识到,此举甚是不妥:怎么能打断皇帝老子说话呢?于是赶紧掐住话头,不敢再继续了。
季玶没有计较,只微微点了下头,道:“经太医查验和诊断,确是因为喝了那碗果子露所致,因为果子露中被人添加了剧毒离花草,且是能让人致死的剂量。”
“什么!好险,还好悦儿和母后没有喝那碗果子露,真的是太险了!”季宁像是听了一个惊险故事,脸上写满了“后怕”和“担忧”,“那父皇,可有查清是何人所为?若是不查清楚,就算悦儿和母后这一回侥幸躲过,那以后还是会有危险的啊!”
“宁儿,你只顾询问悦儿的状况,怎不问问父皇为何要把你这个清白之人下狱?”季玶面露一丝浅笑,答非所问道。
“哦……这么说……父皇早知孩儿是清白的?”季宁听闻皇帝老子亲口确准自己无罪,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先是长长地舒了口气,随后望眼欲穿地看向皇上老子,想要听听他的解释。
“御膳房的管理十分严格,出了这种事情,定是在哪个环节上出了疏漏,被歹人钻了空子,想要查出是谁下的毒,并非难事……”
“那到底有没有查出来是谁下的毒啊?”季宁不由自主地又打断了皇帝老子,因为小孩子听故事,太想知道结局了。
“但各种迹象表明,此事是有组织、有预谋的,所以,若按常规的方式去查,最多只能揪出个上台演戏的。”季玶并不急着揭晓答案,像是在吊人胃口。
“父皇的意思是,想要揪出幕后导演之人?”
“自然,敢对我家人下毒,朕定是要彻底端掉整个‘戏班子’才解恨,所以才会如此谋划,宁儿你也算是助了父皇我一臂之力。”
“但……这,孩儿不太明白,父皇将孩儿入狱,这用的是什么计谋?苦肉计吗?”季宁觉得,虽然自己皮肉上没有受什么苦,但整天想象着自己会被烹炸煎煮,心灵上已经是受到了不小的创伤。
“不,是缓兵之计,朕为了不打草惊蛇,先稳住下毒的行事之人和幕后主使,决定找个‘替罪羊’来将罪责担下,正好皇儿你当日给悦儿喂了根麦芽糖,而且你的前朝身份……唔……还真的挺适合担当这个嫌疑人。于是便就将你入狱,并做出各种假象,让不知内情之人都以为,朕判定皇儿你就是凶手。各种假象之下,那帮台前幕后的真凶都被蒙在了鼓里,以为朕断错了案,便放松了警惕,没有急于杀人灭口或畏罪潜逃,而是留在原地观望。最终,朕趁着这帮人原地喘息的机会,顺藤摸瓜地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哇,原来是这样!父皇真是高明!”季宁听闻,激动得拍手叫起好来,“那这下毒之事到底是何人所为啊?“
"是云西府都督徐百川团伙所为,皇后在当地赈灾时,发现府衙的赈灾款账目多有出入,禀报朕后,便将账目封存查办,得罪了不少贪官,徐百川便是这帮贪臣之首,因身处边境之地,天高皇帝远,皇权面前有恃无恐,朕还没想好怎么动他,他便先谋划了投毒之事,欲害我悦儿和皇后。”季玶愤愤回道。
“父皇实在是高明!”季宁再次拍手叫好。
见季宁叫好,季玶赶紧趁热打铁地端出和蔼可亲的笑:“但是吧,因着此事,你母后一直对朕有所责怪,说朕让宁儿你在不知情下蒙冤入狱,未有顾及皇儿的感受。所以,父皇此来,是特意向宁儿你赔不是的。”
“哦……原来如此……那父皇刚才要儿臣所答应之事是指……”季宁感觉到了关联,于是问道。
“自然就是要宁儿你在母后面前替朕多美言几句,告诉她已接受了父皇的真诚道歉。”季玶依旧保持着和颜悦色的笑容。
皇帝老子都放下身段道歉了,一般人肯定就受宠若惊地接受了,但季宁可不是一般人,毕竟是当过皇帝的小孩,有胆有识还有脾气,在听了皇帝老子的话后,竟未有顺从地点头,而是很不领情地又开始嚎啕大哭起来:“呜呜呜,父皇为何不跟孩儿说明,害得儿臣在狱中很是煎熬,每日茶饭不思,夜夜难眠,真可谓是生不如死啊,呜呜呜。”
“唉……这怎么又哭了呢?”季玶不得已,又开始帮忙擦眼泪,“因事出紧急,加之此事需要高度保密,父皇便未跟皇儿说明,这不是都亲自来跟宁儿道歉了么?”
“儿臣的麦芽糖本是救了悦儿的,却被说成是下了毒,真的好冤,好冤啊!早知道是这样,如何也不会答应父皇所说之事,呜呜呜!”季宁仗着自己是有功之臣,开始耍起赖来,且越哭越凶,明摆着就是想要反悔,不准备接受道歉。
季玶在一旁静待了一会儿,等着儿子最终变成干打雷不下雨,于是紧绷住忍俊不禁的表情,佯装出一脸正色:“宁儿,你刚才还骂朕是昏君呢!这件事儿咱爷俩是不是再商量商量要如何治罪啊?”
季宁闻言,瞬间止住干嚎声,收敛起“违逆”之举,且立刻反应过来:从一开始,这皇帝老子揪着“昏君”之事不依不饶,其实就是在给他下套。
第62章 福利番外 四
自从季玶装神弄鬼地在公主面前通阴阳后,公主的疯病也算是好了大半。虽然还是带着点疯傻,但季玶觉得她这种状态也没什么不好,整日里嘻嘻哈哈,看上去比任何一个正常人都快乐,所以癫病不治也罢。
然而,王之飞大人可不这么想,他认为,公主的癫病一天医不好,就一天忆不起他这个少时旧友。虽然当年他并未被季明月选中做夫君,但却时常自诩是落选者中的头号人物,在公主心目中还是很有分量的。
为了能让公主尽快恢复记忆,便就隔三差五地去叨扰圣上季玶,恳请其帮忙为其寻医问药。
季玶不堪其扰,只得照做,几年下来,季明月的癫病得到了不小的治愈。
但癫病被医好后,非但没有忆起王之飞是何许人也,就连见都不肯见他了。
原来,公主癫病在身时,心智跟个小孩子差不多,没有什么男女设防的概念,且又十分贪玩,只要有人陪玩,不论是男是女,来者不拒。
王之飞君子好逑,自然是想方设法地投其所好,要么是跑去给她表演投壶,要么是陪着玩簸钱,还时常邀其外出骑马踏青什么的,反正是,怎么能哄她开心怎么来。
而季明月祛了癫病之症后,回归成一个正常的女子,言行举止上便不似以前那般随性,多了许多规束,自然不可能再把王之飞继续当玩伴了……毕竟是个身为臣子的外男,敬而远之才符合礼数。
至于公主病好之后,到底恢复了多少记忆,因怕触及其伤处,谁也不敢多问,就连皇上季玶,在她面前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
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公主偶尔会跟身边人主动提及当年旧事,大伙这才知道,原来公主已是恢复了不少记忆。她甚至还记得当年的赢畊小皇子的样貌,也就是当今圣上季玶六岁前的儿时模样。
但并非所有人都能像今上那般幸运,被公主忆起,比如王之飞大人,他翘首以盼的公主病好后能想起他这件事,并没有发生。在公主眼里,他只是个“初识”,而非“旧友”。
愿望没有达成,王之飞很是失落,于是逮着各种机会找公主叙旧,以期能点醒她对自己的记忆。
“殿下,可还记得,曾与臣,还有几位旧友,于东山湖上泛过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