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执行公务的常规流程,自谢让接手公务以来,中间从没出过差错。
偏偏是在今日……
副官见谢让犹豫不决,凑近他小声提醒一句。
“此事恐对谢副相不利。”
这话一出,谢让彻底没了辙。
谢让把姜姝扯到一旁,面色愧疚,低声说抱歉,“你在这附近随便走走,但不要走太远。我忙完马上来找你。”
他想了想,还是选择告诉她:“往南直走是储藏卷宗的地方,你不要去那里。”
谢让揉了揉她的脑袋,“等我回来。”
他也不想这么不负责任地把她丢下,可今日事赶事恰好都赶在一起。
真是奇怪。
*
人一走远,姜姝的神色立即冷了下来。
布谷鸟啼,花瓣破洞,是杀手同僚在回应:布局完毕。
这场局,出自她的手笔。
姜姝抬脚,朝南走去。
储藏卷宗的地方是个占地广的大平层,门前空旷,但阶面底下藏着各种姜触的危险机关;几道门都用结构复杂的锁闩着,外面还有两队交替看守的卫兵,防卫极严。
她隐匿身形,绕到远处的另一间屋里,走起地道。
审刑院有地道这事,估计连长官谢让都不知道。
道里昏黑,姜姝闭上视力不好的眼,仅靠听力与杀手的直觉,就成功躲过道里的机关,迅速到达大平层。
再次睁开眼,她看到的是一面面高大的卷宗密集柜,架上摆着卷宗,一摞压一摞,一眼望不到头。
血液突然不断翻腾,那种不受控的感觉再次袭来。
耐心。
之前她已经为此鲁莽念头付出代价,她不能重蹈覆辙。
姜姝调整呼吸,在一排排标有各种案件类型的卷宗密集柜间,寻找标着“灭门案”的那一排。
不多时,她站在某一排卷宗密集柜前,停下脚步。
建朝以来,全天下各地的灭门案件,有天上的星星那么多。
其中某一本卷宗,藏着她寻觅数年的真相。
那股激动再也克制不住,姜姝脸上的肉颤动着,眼里迸发出一股狠辣劲。
她一目十行地浏览,目光在中间几排停了停。
她把呼吸放到最轻,缓缓伸出手。
“谁?谁在那里!”
如惊弓之鸟般,姜姝飞快躲在后几排密集柜中间。
在其中一排里,她发现了一只后腿受伤,奄奄一息的野猫。
她抱起猫,慢慢走出来。
“方才我给猫喂食,有条黄鼠狼咬了猫,猫跑到这里,我就追到了这里……”
她抱着猫,像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声音颤颤巍巍,脸色灰白。
谢连眉头狠狠一皱,“猫能钻洞进来,你呢,你是怎么进来的?”
他迅速上前,夺过姜姝怀里的猫,在她身周绕了绕。
没发现她身上藏有赃物。
姜姝指了指身后一扇破窗,“窗纱被猫挠破,我是窜窗进来的。”
谢连不相信他这番说辞,扯住她直往屋外走。
“知院,屋里进来个外人!”
俩人出来时,谢让正站在屋外,训斥下属,“黄鼠狼这等畜生都能进到审刑院里来,你们是干什么吃的!非等畜生把卷宗咬坏才知道行动?”
闻声,谢让更是怒火中烧,“谁把外人带来的!”
待转过身看,谢让心口猛地一突。
他大跨步走去,先把谢连踢倒在地。
“谁允许你碰她的?”
谢让语气阴沉,几乎是咬牙切齿问出了这一句话。
他踩着谢连的背施力,“谢连,看在你是我远房表亲的份上,我留你一条命。”
谢让沉声道:“去刑部领罚,杖责十五。”
接着,他又对包括副官在内的在场众人说:“诸位失责,杖罚免了,连同年末奖薪,一并免了。”
大家也都散了。
只有姜姝,抱着不知是死是活的猫,站在原地不动。
“没受伤吧?”谢让捧起她的脸,却见她眼里满是委屈,“承桉哥……对不起……”
她摇摇头,说自己没事,“猫被黄鼠狼咬了,猫有事。”
谢让把猫抱走,递给下属,“把猫送褚尧那里,让他务必治好。”
他或想责备,或想问原因,可在看见她委屈巴巴的那一刻,所有理性全都化作了感性。
她能有什么错。
谢让叹了口气,紧紧抱住她,“怪我。这里太乱了,下属办事不利,连累你了。”
“你不是外人。”他说,“抱歉。”
他说不怪她,今天很多诡异事一桩接一桩地发生。
原本想约她出去约会,好好安慰她。但见她兴致不高,谢让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审刑院里有内鬼。这是他的结论。
“借你的话说,这事不急,慢慢来。”
她说。
“就猜你不敢赌。”阁主说,“你赢,乔家功法簿归你,五十万两白银归你。如何?这下赌不赌。”
乔家功法是她一直想学的一门武功,只是功法薄流落江湖,她一直没能找到。
五十万两白银,足够她买下北郊的几块地,届时高价转手卖出,钱滚钱利滚利。
至于男人?男人算个屁。
充其量算一桩谈资。
姜姝利落应下,“早说嘛。”
阁主说这才是你,“坏女人。”
姜姝心里的阴霾终于散了,这会儿欢脱地蹦跳下楼。
阁主问她去干嘛。
她说:“想那晚玩什么花样!别喊我,我要去追我家承桉哥!”
听她这话,不了解她的还以为她有那么在意谢让。
然而实际情况却是,又有一个男人要完蛋了。
她自嘲道:“怎么不会?”
“你又来了。”阁主看不惯她这副颓废样,“这么多年,每次在复仇这事上有进展,你就慌了,坐不住了,想把人都杀了。”
姜姝说是啊,之后把今日在审刑院的事告诉了他。
“谢连这人不简单。”她说,“要不把他绑来,严刑逼供?”
阁主夺走她的烟斗,“可别吸了,都把脑子吸傻了。这么冒险的办法也想得出,你是真急了。”
他说:“你知道吗?你一向行事谨慎,只在某些特殊时候会变成不择手段的疯子。”
阁主用她的烟斗,吸了口烟。
“每次调查遭阻,你都会变得戾气满满。这时候,你最爱杀人和玩男人。”阁主眯起眼,“可惜啊,你家承桉哥保守得很,不肯给你睡,你没法发泄,就想杀人。这个念头忍了一天,很难受吧。”
姜姝倒是把他的话想了想,“你说得对。还有呢?你倒是挺了解我。”
“还有,你其实一点都不喜欢沉庵。”
阁主凑近她,“姜老板,你太爱装深情了。沉庵给你酿的酒,那封夹在盖子里的信,你其实一点都不在意,甚至觉得很烦。”
姜姝心事被戳中,挑了挑眉,“继续说。”
“沉庵活着的时候,可没见你对他这么上心。把人家玩成那样,啧,人家之前可是清心寡欲的道长。他把匕首架在脖子上,哭着求你别分手的时候,你在干嘛?你在跟你的新欢画饼。”
被戳穿真面目,姜姝不恼反笑,“没错。继续说。”
“沉庵死了,你在这装深情。装给谁看?他们以为你心里有个挚爱白月光,其实那不过是你的逢场作戏。”
“姜老板,今日不是失控,是你的本性流露。”
他趴在姜姝耳边,慢吞吞说:“渣女。”
姜姝笑弯了眼。
“对,我就是渣,我就是在做戏,我就是见一个爱一个,我就是本性流露,怎样?”
她说阁主你啊,不愧是我的发小。
“只有你,敢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又真实。”
偏偏是这么不留情面的话,让她找回了自己。此刻吹着夜风,她彻底恢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