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还在一座房子里。
季绾看向左侧西卧,“嗯,也好。”
不同于自己的闺房还有沈家建的新房,单单一个西卧,宽敞偌大,床、榻、座、椅、屏风、架格、琴几、湢浴应有尽有。
一张乌木架子床摆放在屏风后,挂着霞绡帷幔。
季绾放下随身的细软,拿出拨浪鼓放在枕边。
“深夜了,先生去休息吧。”
逐客意味再明显不过。
能随他回府已是莫大的恩赐,君晟没有得寸进尺,抬手揉揉她的脑袋,转身离开,却差点绊到屏风旁的雕花绣墩。
“当心。”季绾出声提醒。
君晟绕开绣墩,谨慎地走着,直到走出隔扇,才大步流星去往对面的东卧。
对自己的房子再熟悉不过。
回到卧房,脱去衣袍,他方想起背上的鞭痕。
有一处丝丝痛,应是渗血了。
门口恰巧传来脚步声,继而传来女子刻意压低的嗓音。
“我帮你上药。”
季绾也是刚刚想起他背上的伤,别扭和心疼交织,不由自主地拿出药膏走了过来。
君晟眉眼微动,走到门边背对她脱去中衣,“有劳。”
客气的语气带着小心翼翼。
看着深浅交织的红痕,季绾抽吸口凉气。
太师下了狠手。
“先擦擦吧。”
没等君晟应声,季绾快步走开,回来时手里端着一盆温水。
一名老仆止步在门口,尴尬地挠挠头,哪有让大奶奶亲力亲为的。
季绾走进卧房,拧干湿帕,替君晟擦拭后背,动作还算轻柔。
君晟舒展背脊,感受着清凉的指尖在背后游走。
微甘微涩。
**
与此同时,沈栩没顾太师夫妇的挽留,净身离府。
他不允许自己处在别人的屋檐下摇尾乞怜,告诉自己骨子里还需有清傲。
凌云哭丧着脸跟在后头,被撵了几次都没有走开。
“你该留在太师府,跟着我只会受苦、受讥。”
“小奴原是太师府不起眼的小厮,是公子抬举,留小奴在琉璃苑伺候,吃香喝辣。小奴记着公子的好,愿随公子同甘共苦。”
沈栩站在阒静的街上,微微仰头轻叹,有袅袅水汽溢出唇齿。
富贵一场空,到头来出乎意料收获了一个忠心的仆人。
“公子,咱回沈家吗?”
“不了,无颜回去。”沈栩迈开步子,“沿途寻家客栈吧。”
一高一矮一对主仆,并肩走在冷月凄凄的长街上。
蓦地,身后传来一声哽咽——
“阿栩。”
沈栩顿住步子,艰难地回过头,见乔氏微佝着身板站在远处。
乔氏的身后,沈荣杰带着孙儿和孙女。
“大宝,茹茹,过去。”
两个小家伙屁颠屁颠跑向愣住的沈栩,争先唤道——
“四叔!”
“四叔!”
虽不明白为何会有沈栩和君晟两个四叔,可两个孩子从记事起,就知道眼前的男子是他们的四叔。
听着叽叽喳喳的清脆童音,沈栩喉咙酸胀。
乔氏走过来,激动地握住他的手臂,“阿栩啊,回家,咱们回家。”
天色朦胧,看不清周遭,唯独老妇人的眸光清澈纯净,不含算计的杂质。
回到自己原本的房间,沈栩躺在墙角的木床上,空荡的心稍稍踏实,暂时寻到可以释放疲惫之隅。
真正的家人,才会让他感受到舒坦和自在。
可他明白得有些迟了。
蜷缩在被子里蒙住脑袋,素来沉闷的男子抱头痛哭,宣泄着压抑的情绪。
沈大宝趴在屋外窗边,竖着耳朵偷听,扭头看向身后的爹娘。
“娘,四叔哭了。”
是悔恨的泪吧,伤了最爱他的爹娘。一向嘴刁的杨荷雯罕见地沉默了,没有不识趣的冷嘲热讽。
她独自去了后院,呆呆望着空置的新房,感慨万千。
潘胭随后走来,站在杨荷雯身后,同样望着新房,有珍书阁那边的牵连,她没有沈家其他人那么感伤,日常还能见到季绾,可她再难见到的,是那个临走前多看了她一眼的男子。
陌寒。
那一眼,深沉凝重,难以直视。
翌日一早,乔氏叩了叩沈栩的房门,房门“咯吱”一声虚开。
屋里无人,被褥叠放整齐,上面放有一封信。
不孝子阿栩奉上。
沈栩带着凌云不告而别。
信上说,他无颜面对自家人,愧怍、羞亏,
决定离家,待到次年金榜题名归来,再报爹娘养育之恩。
乔氏坐在床边抹了抹眼泪,将信折好。
寻个隐蔽的地方安心备考也好,不必去承受外人的闲言碎语。
沈大郎一早来给弟弟送汤面,不由愣住,“阿栩呢?”
乔氏叹道:“走了。”
“啊,去哪儿了?”
“去可以静心的地方了。”乔氏没事人似的接过汤面,将信递给长子。
读过信,沈大郎唏嘘。
乔氏吸溜一筷子面条,没顾什么仪态,“对了,闲暇时,帮阿胭把她屋子里的家私都搬去后院的新房吧。”
“啊?”
“啊什么啊,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她们娘俩这些年受苦了,早该住进有光的屋子。”
沈大郎挠挠头,“儿子不是那个意思,可咱们房子有限,等老四娶媳妇了怎么办?”
“咱也换个大点儿的家宅呗。”
“娘,儿子发觉您比以前坚韧豁达了。”
乔氏哼了一声,带了点小小的骄傲,“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了。”
檐下燕巢空空,等到雨燕回时,她的两个儿子也差不多回来了。
一家人可以团圆了。
**
次日一大早,太师府举办了新妇的改口礼。
换子的事不宜声张,太师夫妇筹备了一场再简单不过的改口礼。
君太师笑呵呵接过媳妇茶,越看季绾越欢喜,之后同君晟承马车离开。
经历两次换子风波,谭氏虽疲惫,但明显气色红润了些,任谁都看得出,她最在意的子嗣还是君晟。
可婆媳还不熟识,又都不是话多的人,难免冷场。
这桩婚事地促成,谭氏没有参与过,加之性子冷,对季绾客气之外不免显得疏离。
季绾并不在意,只要不被一再添堵难以维系体面就成。
谭氏也考虑到这点,特意交代魏管家从中周旋,暂时婉拒褚氏等心思重的亲戚们登门。
而府中尽展喜悦的人当数二公子君豫。
憨头憨脑的大高个儿,拉着季绾满院子跑,为她介绍着府中的情况。
君太师有一妻一妾,膝下二嫡一庶,无女儿。
离得老远,陶姨娘扭着腰走来,主动与季绾见礼。
她原是徐老夫人安排给儿子晓事的通房侍女,后被抬为妾,虽不得宠,但为太师诞下一子,又因不惹事,没有触碰过谭氏逆鳞,在府中也算立稳了脚跟。
庶子君豪,年二十,是都督府一名武将,不常回府。
陶姨娘客客气气,季绾自是不会失礼,不走心地聊了几句,又被君豫拽着袖子去往其他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