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寒争抢着替君晟挡酒,喝得晕头转向。
蔡恬霜回到喜房,哒哒哒跑上二楼,“娘子可要沐浴?”
听见蔡恬霜的声音,季绾从湢浴出来,已脱下繁缛的婚服,换上一身嫣红色抹胸寝裙。
红裙雪肌,看呆了蔡恬霜。
季绾失笑着捂住她的眼睛,“别太捧场,不至于的。”
蔡恬霜拿开她的手,上下打量,“娘子穿红衣更美。”
季绾的美不张扬,像一朵躲在角落悄然绽放的梅,温柔又坚韧。
“恬霜,以后别唤我娘子了。”
“那唤少夫人?”
“唤我名字。”
季绾拉住她的手晃了晃,真心把她当朋友。
蔡恬霜扭扭捏捏地窃笑,甜滋滋唤了声“绾儿”。
新房上下楼各有两间堂屋、两间卧房、一间湢浴,蔡恬霜被季绾安排在一楼的西卧,而陌寒,则会住在后院由柴房改造的小室里。
也是沈家宅子小,房屋紧缺,连潘胭母女都是凑合住在前院的倒座房里,更遑论新搬来的陌寒。
可纵使这般,沈家两口子仍是坚决不分家。
屋外宾客三三两两结伴离席,熙攘散去,恢复了原本的宁静。
三个儿媳负责收碗筷、抹桌子,大郎和陌寒负责搬运桌椅,二郎清点着礼单,老两口在旁笑得合不拢嘴,赚足了面子。
至于达官显贵送上的贺礼该如何安置,沈家人默不作声,等着君晟表态。
院子里堆满红木箱子,为防梁上君子,大郎和二郎打算轮流守夜。
君晟回到新房时,一楼的西卧燃着小灯,他没在意,步上二楼,在喜房前伫足了会儿,转身走去对面的卧房。
二楼西卧应他的要求,改为书房,事先放置了屏风和小榻,也算是间小居室。
隔着一道房门,季绾附耳听了许久,确定君晟去了书房,才舒出一口气,又生出点点愧疚。
似乎委屈了他。
可困意来袭,她快支撑不住身体,揉了揉眼皮,走到喜床边栽倒下去,翻身的工夫,就沉沉睡了过去。
随遇而安惯了,再陌生的环境,只要心安,即是梦乡。
不过,她枕边放着个泛旧的拨浪鼓,陪了她十四、五年。
没有拨浪鼓,她会彻夜难眠。
月没参横,浮岚暖翠拢上夜色,一切归于沉静。
喜烛吐泪,几近燃尽,一道暗影渐渐笼罩床上睡熟的女子,拿起枕边的拨浪鼓。
当年随手买下的拨浪鼓,一文钱还附赠了一个小陀螺,用来哄不停哭泣的小娃娃,如今倒是被长大的小娃娃当成了稀罕物,附在嫁妆里。
君晟眄视面朝里的女子。
一头乌发披散枕上,细软柔顺散发幽香。
视线向下,玲珑身姿介于少女与小妇人之间,浮凸有致,被锦衾遮住了大半春光。
君晟静静凝睇,将迎书放在了枕边,用拨浪鼓压住。
走出卧房后,他靠在堂屋窗前,看向高挂堂屋由天子亲笔题写的对联,眸光晦涩不明。
他是天子的刀,亦是季绾的盾,可刀、盾无法适配。
空旷的堂屋内,月波清冽,风姿卓然的男子融入月光,睫羽投下两排暗影。
五更时分,随着更夫最后一下梆子声,季绾悠悠转醒,一时分不清这是闺房还是新房。
待意识回笼,她缓缓起身,正要收起拨浪鼓,忽见拨浪鼓下多出一份迎书。
这是三书里最后一份文书。
拿起仔细翻看了下,她将拨浪鼓和迎书一并收入拔步床的炕柜中,随后起身梳洗,准备去行媳妇茶。
沈家虽是小户,但有廪生出身的沈二郎在,规矩是一样也不能落下的。
新房没设妆台,净过面,季绾坐在圆桌前,对着妆奁所配的镜支儿上妆。
妆奁是何琇佩找工匠定制的,梨花木制,花了大价钱。
当镜中出现一道身影时,季绾弯弯嘴角,起身行礼,“大......师......”
是大人还是师父,都不是君晟想要的称呼,他淡淡开口,带着清晨的喑哑,“你想好。”
季绾偷觑一眼改了口:“安钰。”
君晟这才满意,勾过一把凳子坐在旁,想要沏茶却发现没有煮水的红泥小炉,“回头可挑选个侍女回来。”
他们一个政务忙,一个开医馆,早出晚归,饮食寝兴需有人专门料理。
季绾正有此意,有人负责打理君晟的起居,能减少他们之间的尴尬。
“我让恬霜去办吧。”
“随你。”君晟从妆奁里挑了几样顺眼的发饰,拉过季绾坐在身侧,细细打量后,点缀在她的云髻上。
镜中映出两人的身影,男子的手皙白修长,擦过女子细软的发,有种举案齐眉的假象。
季绾身上还穿着昨夜的抹胸寝裙,如霞外衫薄薄一层,半透出肩颈的轮廓,是其余男子无法
窥见的美景。
被清冽呼气拂过的耳尖红的滴血,泄露了她的羞怯。
离得太近了,她不适应。
名义上的夫妻,也要如此亲昵吗?
“我、我去换衣裳。”
说着,她站起身,快步走到榉木方角柜前,取出一套欹红衫子百褶裙,绕进云屏后更衣。
彩绘云屏映入镜支儿,依稀可见一道曼妙身影。
伴着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
君晟落下视线,没有如往常一般立即移开。
蔡恬霜从旋梯口露出黑茸茸的脑袋时,他仍凝着镜面。
“大人,沈家的长辈都到了。”
“嗯。”
不比大户人家在媳妇拜堂时规矩繁多,晚辈和长辈做了简单的赏贺和答贺后,就算礼成了。
乔氏没读过书,无法像大户主母那样一本正经给新妇立规矩,在叮嘱过小夫妻安心过日子后,就使劲儿拍拍大腿,“成了,都是一家人,不讲究那些有的没的。”
沈二郎扶额,恐被自家四弟看了笑话。带母亲一遍遍温习的家规是一条也没派上用场,白白苦思总结了大半个月。
君晟面容淡淡的,始终与沈家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沈家可以有家规,但他的人是万不能在家规中受委屈的。
有沈家长辈在,早膳是由四个儿媳共同掌勺的。
曹蓉一如既往打着下手,却非洗菜、切墩、调拌酱汁,而是摇着蒲扇与季绾闲聊,怡然自得的像个东家。
杨荷雯将一早泡发的梅干菜沥干水,甩在盆子里,“我要做干菜焖肉,你帮我把五花肉切片。”
语气明显是带着火气的。
平日就算了,今日四弟和长辈们都在,曹蓉依旧不揽活,摆明了是在拿班摆架势。
作为长嫂,需要忍她?
曹蓉似没有听见,继续与季绾说着家常话,亲疏远近可见一斑,还是潘胭充当了老好人儿,一边看火,一边把切肉的活儿揽下了。
季绾自顾自揉面,擀成薄片,淋油撒盐,多次折叠擀薄,放入加油烧热的铁锅中。
曹蓉为季绾扇着蒲扇,“好香呀,我都快流口水了。”
季绾淡笑,“既喜欢,我可以教二嫂烙饼。”
“那倒不必,我手笨,还要劳烦绾儿了,能者多劳嘛。”
季绾始终温和客气,“人多饼少,那二嫂可能吃不到了。”
闻言,曹蓉摇蒲扇的动作慢了下来。
家里终于有人不惯着她了,还是她热脸贴冷屁股,杨荷雯压住欲要上扬的嘴角,有点儿解气。
没理会僵在原地的曹蓉,季绾将烙饼装盘,继续擀第二张,“我和安钰打算挑选侍女回来料理饮食寝兴,三位嫂嫂可有意愿?”
作为新妇,总要客气一下,以免三位嫂子心里不平衡。她得的聘礼多,替她们各聘一个婢女绰绰有余。
杨荷雯立马拒绝:“不行,咱们又不是大户人家,家里房屋少,没地儿安置婢子,万一瓜田李下生出是非可不得了!”
曹蓉怄着气,反驳了季绾的提议:“这可不成,男子多花心,平日看不着、摸不着,不会生出纳妾的心思,一旦看着、摸着,哼,家里可要鸡飞狗跳了。”
听懂了两个嫂嫂的意思,季绾不露声色地看向默默切菜的三嫂。
潘胭没答话,以沉默婉拒了。
季绾了然,理解潘胭的处境,无非是要看大嫂和二嫂的脸色过活。
第20章
用过早膳,季绾随君晟回到后院新房,问起一箱箱贺礼该如何安置。
君晟让陌寒取来红泥小炉和釜,以泉水慢条斯理地煮起茶,“你挑几样喜欢的,再让其他人挑选些,剩下的捐给农户。”
今年盛夏京师一带炎热干旱,直至夏末秋初才降了几场雨,解决不了秋收的燃眉之急。
季绾没有异议,她喜欢脚踏实地,吃不消突然的大富大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