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歇会儿。”
君晟低头看向她,见她微鼓雪腮,方察觉到她的不适。
君晟自幼练习马术,深知初次骑马的人可能会有所不适,但没想到季绾才坚持了一刻钟不到,就皱起了眉头。
失笑一声,他纵身跃下马背,抬手撑住季绾的腋窝,将人抱了下来。
一着地,季绾就觉出双腿没了力气,歪倒进男人怀里,方觉出君晟不是在疏懒偷闲,而是在顾及她的适应能力,“是我拖后腿了。”
君晟扶住少女的背,轻抚了几下,安慰道:“正常,别多想。”
“我是没事,怕先生被笑话。”
“那就笑吧。”君晟拴好马,扶着她走到一棵树桩前,脱下外衫铺在上面,“来,坐。”
季绾坐在裘衣上,看君晟一身葛布短衫蹲在她面前,似有秋风拂过他眸底的静潭,泛起漪澜。
成亲至今,她发觉君晟一直是温柔体贴,以礼相待的。
“先生,你真畏惧人言吗?”
依他当初之言,因畏惧人言,与她假成亲,以堵住悠悠众口,可注重名声的他,又会为她不在意被嘲笑,多少有些矛盾。
君晟怔了下,“人言可畏,如何不惧?但弃妻在旁去争夺名次,本末倒置,更会被讥诮。”
为了让她不钻牛角尖沉溺在这一疑惑中,君晟作古正经,作势剥开她膝头的裙摆,“让我查看下伤势。”
季绾本能并拢双膝,严丝合缝,“一点擦伤,不打紧。”
“我不放心。”
“不行!”
季绾双手环住膝,惊吓地将适才的疑惑抛之脑后,全副防备,不容君晟越雷池。
男人眉眼染笑,席地而坐,支起一条腿,搭靠小臂,不再逗她。
“口渴吗?”
“嗯。”
没等君晟起身,季绾立即小跑向马匹,从马背的褡裢里取出自己的水囊,原地咕嘟咕嘟喝了几口,又拿出另一个水囊,递给君晟。
君晟接过,“褡裢里有药,待会儿记得涂抹。”
“我在马背的褡裢里放了药,不用先生惦记。”
“不是让我在野宿上多照顾你吗?”
“疗伤治病是我擅长的,无需被照顾。”季绾蹲在一旁,举起水囊灌他,盼他别再开口戏弄她。
君晟呛了下,就见女子快速拿开水囊。
季绾有点心虚,道歉的话到了嘴边又止住,君晟不喜欢她口头的致歉和报恩。
正想着,她被君晟突然抓住手,被迫擦去男人唇边残留的水滴。
“不用愧疚,做点实际的就好。”
带笑的嗓音蕴着若有似无的暗示,飘散在泠泠寒风中。
季绾抽回手,微红着脸蛋坐回树桩。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惊呼,两人闻声望去,透过层叠的桠枝发现一女子倒在不远处的树林里,同时,一众宫侍涌了过去。
“姚宝林晕倒了,快传太医!”
“太医都在御前或营地,恐来不及!”
季绾起身遥望,用目光询问君晟后,扯下马背上的褡裢,快步跑了过去,随之闻到一股异味,离得越近,味道越重,甚至有浮尘微粒漂浮空中。
“我是大夫,让我试试!”跑到人群前,她意欲拨开众人,却被一名宫侍拦住。
“贵人玉体,岂容闲杂人等......”
“说了是大夫。”宫侍的话被随后走来的君晟打断,“让开。”
宫侍们面面相觑,碍于通政使的威严,向左右两侧退开。
姚宝林跌在地上,胸闷气喘,无法言语,脸色紫青,发出哮鸣声。
季绾蹲在姚宝林一侧,仔细观察后,撑开她的眼皮查看,又探上她的脉搏。
俄尔,蹙起两道柳眉。
哮喘。
季绾席地而坐,摊开针灸包,当场施救。
这边的动静惊动到圣驾,当承昌帝匆匆赶来时,姚宝林已恢复平静,躺在地上默默流泪,似乎知晓自己的情况很糟。
季绾拔下最后一根银针,拿出绢帕替她拭泪。
“你不是拒绝行医,为何救我?”姚宝林虚弱问道。
“症分轻重缓急,紧急之下,臣妇若不施救,有违行医的初心。”既已号脉,季绾顺便提醒道,“贵人消瘦,是思虑过度,肝积郁损伤及脾胃所致,还需疏肝健脾胃。”
姚宝林转动眼珠,发现承昌帝正负手站在众人前,眼泪“唰”的涌了出来,“陛下......”
承昌帝上前,先问过季绾的意思,这才弯腰面向姚宝林,“朕派人送你回宫,不要乱想,配合太医诊治,会好起来的。”
“臣妾想让陛下陪在身边。”
“别闹,秋猎宴还未结束,你且先回宫,安心养着。”
说罢,让侍卫上前,用担架将人抬走。
承昌帝递个眼色,御前统领会意,驱散众人,“大家继续狩猎,别败了兴致啊!”
等四周只剩下御前的人,承昌帝问向季绾,“宝林所患何症?”
季
绾施礼,“禀陛下,以臣妇拙见,姚宝林是花粉引起的哮喘。”
承昌帝看向随圣驾前来的几名太医。
一名太医上前,“禀陛下,姚宝林入宫后,有过哮喘的病史,加上进来消瘦体弱,很可能因花粉复发。”
姚宝林争宠好斗,近来却很少闹腾,一些人说是因为上次办砸了烟火宴被禁足吸取了教训,实则因气短体虚所致。
作为枕边人,承昌帝再清楚不过,但深秋大部分花卉凋零,何来花粉?
莫不是后宫伤人的把戏?
“花粉一事,调查清楚,是否有人要害姚宝林。”
侍卫统领看向君晟,抱拳咳了咳。
在林子里,放眼是青青草地,不乏莠草、葎草等秋日播种的野草,容易引起病者哮喘,没必要联系到后宫争宠吧,可皇命难违,君晟作揖,“臣领命。”
君晟吩咐宫侍收集空中漂浮的花粉,视线扫过未摆驾离去的承昌帝,被侍卫统领唤了两次才迈开步子。
路过季绾时,指尖擦过女子的衣袖。
季绾点点头,示意自己会在此地等他回来。
周围全是侍卫,明面上不会有险,但最大的危险......
君晟收回视线,与侍卫统领一道去往营地,召集刑部、大理寺的正、副卿,共同调查此事。
承昌帝按按眉骨,看向面朝君晟离开方向的季绾。
秋燥瑟瑟,红衰绿减,再过不了多久,绿地草尖都将尽染枯黄。秋日多被冠以悲凉、萧索,可就在一片枯槁中,桂子飘香,丹枫迎秋,明艳的黄与殷艳的红交织出秾丽的秋。
少女站在殷红秾丽中,妍姿艳质,润燥了秋,也点缀了秋。这道背影,形似故人。
前有姚宝林容貌相近,身形相差。后有少女身形相近,容色有别。
年近四旬的承昌帝默叹,景氏虽逝去,却留下一颗相思豆在他心田。
“季娘子可否借一步讲话?”
季绾惦记着被铺在树桩上的裘衣,但知孰轻孰重,不敢忤逆圣上,她转身走向承昌帝,刚要欠身行礼,被承昌帝虚扶了下。
“不必多礼,朕有关于哮喘的疑惑想请教娘子。”
朝中人才济济,更有御医、太医在侧,季绾不懂天子单独传唤她的目的。
“陛下请讲,臣妇知无不言。”
承昌帝不习惯站着与人讲话,便带着季绾漫步在枫叶林中,身后不远不近跟随两排宫侍。他问了一些关于哮喘的诱因和先兆,又问了些调理的方法,都是寻常的问题,季绾应付自如。
少女声音轻柔细糯,承昌帝不自觉露出笑意。
“听范德才说,令尊是讼师,令堂是药师,你打小习医,开了家医馆?”
天子打听臣妻的身世无可厚非,季绾应道:“回陛下,范公公说的是实情。”
“朕还没提范德才是谁呢,你与他相识?”
“机缘巧合,范公公为臣妇解过围。”
“哦?”承昌帝来了兴趣,背手放慢步子,“季娘子遇到何事,需要他来解围?”
“小事,不值一提。”
若是让天子来评断她与馥宁公主的矛盾,天子是帮理还是帮亲?帮理,有损皇族威仪。帮亲,有失公允。季绾没傻到给天子出难题。
“季娘子不是说,要知无不言?”
“臣妇说的是有关哮喘的事。”
话落,甚觉鲁莽,有顶撞圣驾之嫌,她抿抿唇,赔起不是,“臣妇粗鲁,请陛下恕罪。”
承昌帝忍了良久,终是笑出了声,“娘子提醒的是,是朕逾越了,不该打听私事,该朕赔不是。”
“陛下折煞臣妇了。”
两人来到树桩前,承昌帝看着铺在其上的裘衣,打趣道:“不知是谁马虎,落了衣裳?”
“是夫君的。”季绾趁机上前,拿起裘衣掸去上面的浮尘,挽在臂弯,继续随天子散步。
万里无云,日光明媚,照得枝上叶半透,映出叶子的脉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