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氏到午间便把朝华请到自己房中:“见到你爹了?”
朝华点头:“见着了。”
京中的容府要比余杭老宅大得多,到底是御赐的府邸,宅后还有一处建起了风墙,墙上开了二十四个风音没洞。
寒冬腊月,北风刮过风墙如闻潮声,穿云裂石。
朝华就在风墙边的听潮亭中坐了小半个时辰,心绪如同风潮起伏,随即又想起,沈聿退亲之前特意到钱塘观潮是不是也是如此心境。
楚氏又道:“朝朝,家里要带着你出门宴饮了。”楚氏握住朝华的手,“我知道你不愿意,就当是到外头散散心,认识些闺阁中的女孩,往后在京里也能有些个结伴同游的朋友。”
“大伯母。”朝华倏尔出声,明澄双眸望向楚氏,“我记得大伯母在大姐姐出嫁之前,叮咛她嫁进上京之后要快些交到朋友,别因为是新妇就闷在家中不出门宴饮。”
“大伯母也时常让我交友,是不是因为我娘就是如此,离乡嫁人,没有朋友?”
楚氏怔住,她不意朝华会提这么件十年前的旧事,刚思索如何回应时。
就见朝华冲她点点头:“我愿意去。”
她会去,在娘和离之前,她一切都会按祖母的意思来。
第106章 忠义侯府
华枝春/怀愫
容令姜一直等到廊下点起年景灯, 这才向祖母母亲告辞,带着女儿皎皎回家。
皎皎早就玩累了, 裹在斗蓬酣然甜睡。
容令姜背靠在软枕上,搂着女儿轻声吩咐贴身丫头银珠:“回去把初六宴客的单子拿来我再细瞧瞧。”
银珠是容家跟出来的陪嫁丫头,早就在上房听到老夫人说的,已经想了半天:“原来的单子上,我记着好几家的公子都未议亲。”
跟着银珠便点着手指头,细数出来好几人:“陈阁老家的小儿子,永安伯的次子, 还有乌将军家的小儿子。”
容令姜心中轻叹, 这几个都不是最优人选。依她看来, 朝朝什么样的男儿配不上?该百家来求才是, 却偏偏要矮人一头。
心中正慨叹, 倏地想起什么:“寿花堂和西府是不是也都在留意这几家人?”
如今的侯府夫人虞氏是忠义侯的继妻, 因是续弦, 门第并不高。她入门比容令姜还晚几年,年岁也比继子继儿媳要小得多。
娇嫩得花一般的年纪,很得忠义侯爷的喜爱, 如今膝下有个年刚五岁的小儿子。
要不然, 楚氏也不会担心女儿在侯府中过得不好了。
虞氏美貌温柔, 很得忠义侯的喜爱, 又生下儿子站稳脚跟, 自然要扶持提携娘家。把娘家的姑娘们上嫁, 就是虞家想到的最容易的办法。
容令姜知道虞家的想头, 家族靠着联姻更稳固或更上一层楼, 那都是常事,她并不会指谪什么。
本来容家, 虞家择婿的标准就不同,怕就怕虞氏自己想不明白,因此生事。
另一个丫环玉豆是忠义侯府出身,既忠心又能办事,容令姜一问,她立时就说:“寿花堂不光是留了表姑娘住下,年前又裁衣裳又打首饰头面,应当就是为这场宴。”
这些衣裳首饰走的都是忠义侯的私帐,既然是私帐,容令姜并不伸手。
她轻点下颔:“西府二房三房是不是也借机添了东西?”
“正是的,西府那头还传了几句闲话,说是添的东西比表姑娘的少,不高兴呢。”
如今这位侯夫人行事颇有些小家子气,有话不肯明着说,有事不肯明着办。
谁也不是谁肚里的蛔虫,明明直来直往的更方便,她却偏偏总是暗地里办事,见了夫人哪怕问她,她也什么都不说。
侯爷曾有好几回说新夫人年轻面嫩,有些话不好意思提,让儿子媳妇要多体恤,多照顾她些。
容令姜每到此时就会想念起先婆婆郑氏,为婆婆不平。
婆婆管事理事公正严明,为人又大气,婆媳二人性情相投,那几年可真是一家和乐。
生前也与公公夫妻恩爱,二人成婚多年只得一个儿子就能知道。
谁知婆婆前脚病逝,公公后脚就出孝续弦,没几年便把元配忘到了脑后,父子之间自也因此起了嫌隙。
怎能不起嫌隙?这边母孝还没守完,那边后母的肚子就挺了起来。
再加上西府二房三房的挑唆,几年间越处越坏。
忠义侯虽不能骂儿媳妇,却能骂儿子,要是到外头嚷嚷长兄容不下幼弟,盯着继母院子生事,传出去得多难听?
婆母在世时将二房三房弹压得老老实实,这几年虞氏偏与二房三房交好,想借西府的势压过容令姜一头。
因是晚辈儿媳,总有受软气的时候。
容令姜且笑且摇头:“事儿都还没办呢就先为点银钱吵起来,真是纸糊的琵琶谈不响。”
话是这么说,可银珠还是忧心:“要把三姑娘接来的事,寿花堂那边儿会不会又不痛快?”
“管她痛不痛快。”容令姜说这话时心平气和,指尖轻轻摩挲着女儿,“初六的宴席,不管她们怎样,三妹妹跟着我略亮亮相就成。”
心急,事缓。
银珠玉豆齐应声是,银珠掩口笑说:“依我说,夫人都不必想这些,三姑娘只要来就是。”
容令姜神色一舒,马车驶进侯府,阶前早就站满了丫头婆子迎车。
徐妈妈站在最前面,容令姜一下马车,她便上前来扶住了容令姜的手,低声道:“西府又来了人,在寿花堂里坐了大半天。”
容令姜浑没在意,点了点头道:“今天累你看家,明儿你套车回去一趟,你母亲身子骨硬朗着呢,我走的时候她还跟祖母一块打叶子戏。”
徐妈妈是王妈妈的大女儿,跟来京城当的陪房,她笑应道:“谢大姑娘体恤。”
容令姜又道:“初六办宴那日三妹妹要来,各处都仔细着些。”
徐妈妈是容府老人,一听就明白了:“是,我让厨房多预备些南边点心菜色,明儿再去问问三姑娘这会儿爱吃什么,爱听什么,有什么忌讳。”
容令姜赞许一眼,才刚迈进二门,就见虞氏一只手扶着门柱站在门边,一只手牵着幼子,见着容令姜就急忙迎上来。
“令姜,侯爷和世子有没有消息?”虞氏满面担忧。
要说美貌,虞氏只得五六分,却有着十二分的温柔。
人温柔,声音也温柔,比容令姜更像江南人。
“太太再忧心侯爷和世子也不能在这儿站着。二弟才多大?这样吹风万一受了风寒怎么好?”容令姜先虚扶她一把,将虞氏扶进屋内,又让婆子赶紧把小孩子抱下去。
最后才对虞氏道:“我打听过了,不妨事,明日后日也就回来了。”
虞氏依旧愁眉不展:“令姜,你别瞒着我,这都已经进宫第四天了,到这会儿宫门还不开……”
她说到这句时,目中水光盈盈,已然掩袖落起泪来。
容令姜简直无话可说,只得把消息再说一遍:“当真是明后日就能回来。”
谁知她越说,虞氏反而越是悲苦:“当真?”
“当真。”
容令姜身边的丫头婆子俱都两眼观壁,实在是听习惯了,就这两句还得再翻来翻去再说两回。
虞氏望着容令姜的模样好像她有天大的事瞒着不说,容令姜接过银珠端上来的茶盏,喝了口茶,才听虞氏又张口:“守宫门的人轮换了没有?”
徐妈妈答:“换了,侯爷身边的长荣在,半个时辰前刚报过信来。”
虞氏抚着心口处:“还是再叫人去探一探,要是侯爷回来,好给他预备热汤饭。”
容令姜看了徐妈妈一眼,徐妈妈立时应声:“是。”转身就吩咐人再跑一趟宫门。
怕虞氏车轱辘话反复说,容令姜道:“太太脸色这样白,赶紧回屋去歇着去,万一病了,侯爷也要忧心的。”
说着不等虞氏开口,扫了眼两边的婆子,婆子赶紧上前,跟丫头一起将虞氏扶去了寿花堂。
等到半夜,阖家睡下,忠义侯府门前来了容家的小厮报信,很快传进二门。
“宫里散了,圣人无事,侯爷世子不久就要归家。”
消息一层层报进来,容令姜立时赶去正堂,一路走一路问银珠:“怎么是家里的小厮来报的?”
“宫里一散,朝臣们先出来,跟着才是四王八公和几位侯爷,是大老爷怕姑娘悬心,特意绕路报一声。”
容令姜嘴角微翘,是爹心里记挂她。
“厨房上炖的热汤给爹送一盅去,世子的洗漱用的水,还有枕头被子都铺开来熏一熏。”
等容令姜赶到堂屋,虞氏也正赶出来,比之容令姜散了头发随意挽起,她发未拆,衣未换,眼梢还红红的,一看就是枯坐房中等到半夜。
待忠义侯和世子傅东廷踏进正堂,分别见到妻子等在屋中。
傅东廷一眼也没看向父亲的继室,只走到令姜的身边,握住了她的手。
反是忠义侯与虞氏二人双手交握,忠义侯将妻子上下打量一番,口吻满是疼惜:“丹绿,你又苦等我一夜?”
虞氏想投入丈夫怀中,又不想让继子与继儿媳看了笑话,低声道:“能把你等来就好。”
傅东廷出声打断:“父亲,儿子这便带着令姜回房休息去了。”
忠义侯点了点头,这几日父子二人在宫中反而比在家里和睦,他关切道:“你也累得久了,明儿大家都歇一歇。”
这意思就是免去了容令姜早晨的请安。
容令姜脸色不变:“父亲和伯约能安然回来就好,亲戚们间儿媳会去招呼。”
目送那二位离开,傅东廷才牵着妻子的手回去,,直到进了他们二人的院落才问:“阿元,这几天你怎么样?皎皎怎么样?那女人没生事罢?”
那女人说的是虞氏,傅东廷为母亲不平,本就看虞氏不顺眼,又因虞氏时不时让妻子为难,更不喜她。
容令姜笑了,她不是不忧心,只是不表现出来,此时反握住丈夫:“我好,皎皎也好。”
夫妻二人先去看过女儿,皎皎生在八月十六晚上,傅东廷非说十六的月亮更圆更清亮,所以给女儿起的小名叫皎皎。
傅东廷怕自己几天不换衣身上有馊味熏着女儿,隔着床栏看一眼,看女儿睡得熟,不忍心叫醒她。
容令姜催促:“赶紧洗澡去,她睡着呢,打雷也打不醒的。”
傅东廷解衣脱靴,整个人泡进浴盆这才全然放松。
容令姜往丈夫口中送了块点心:“别空着肚子泡,先吃这个垫垫,厨房上煮了鸡汤面。”
傅东廷一口咬住,又握住妻子的手:“阿元,我苦劝父亲,父亲并不听我的,如今连与荣王来往都已经瞒着我……我怕迟早要生变故。”
圣人病重,朝中并不太平。
继任的人选,除了名分上的继承者外,还有臣子们愿意推选的继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