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个字也没说,倒让张皇后意外,她还以为他会向誉王求救的。
“宫城中的石榴花盛放,必是吉兆,陛下不须担心。”张皇后抬抬手,宫婢送了本书到她手上。
原来她手上针线不断,日日都在为皇帝做软薄的里衣。不论何时臣子来见,榻边总有针线箩。
如今那套没做完的里衣还摆在榻上,但张皇后不再用动针线了,她打开书册,翻到许久之前没再看下去的那一页。
记忆已经模糊,看了两行也没想起之前写的什么,干脆翻到第一页重新再看一回。
翻回第一页数重看之前,她像是想起什么,随口道:“陛下,如今跟你血脉最近的,是阿忌了。”
可不可笑?
誉王赶到东宫,裴忌已经等在正殿,他看到誉王微红着眼眶,知道誉王是真的伤心,问:“舅舅如何?”
“皇兄瞧着倒没病得更重,只是太子没了,兄长总是伤心的。”
誉王长叹一声,抬头才发现东宫处处贴上了白绸,门口结起孝棚,殿前设下祭坛,就连棺材都已经摆放进了正殿。
礼部官员不仅私下早就拟定了太子丧事的章程,竟然连合乎礼制的棺椁都早就备下了!
裴忌丝毫不意外,看着东宫处处井井有条,点头道:“等事情办完,该写个折子嘉奖他们。”办了这么多事,该升的得升。
誉王这才发现,原来底下人心里都有谱。
这一副棺椁是什么时候开始制作的呢?大臣们早就想好了,上面发生什么事,下面都有应对的法子。
誉王阖上嘴,看了眼裴忌:“阿忌,你说……”他想问丧事办完之后会如何,想问荣王世子会如何……
在乾元殿和勤政殿内时,他脑子还没转过来,到看见这幅棺椁,终于醒过神。
裴忌依旧没意外,对他道:“这会儿荣王世子应该已经被追回来了。”
太子薨逝的消息刚传出去,荣王世子便预备离京,他一面上表致哀拖延时间,一面改头换面,城门刚开就溜出城去。
裴忌的人一直跟着,这个功劳几乎是白送给卫旋的。
誉王定定看住裴忌,他其实早就猜到太后要做些什么,也知道阿忌并不是像外人看的那样闲散无为。
阿忌时不时就去郊外汤山行宫养腿,那会儿皇兄示意他偷出京城去行宫看望阿忌,阿忌不在行宫殿内。
他们一块长大的,隔着帘子他也知道躺在床上那个不是阿忌。
那时阿忌大概十六岁,回宫之后,皇兄问他,他替阿忌说谎了。
他们二人确是一起在太后身边长大,但他的出身让太后天然不会太相信他,他只能模糊的看到一点事情发生的影子。
大臣们都有应对的法门,他竟然没有。
裴忌看他:“你担心什么?太后娘娘让你治丧,你就好好治丧。”
“治丧之后呢?我……我该做些什么?”
“等需要你的时候,你会知道的。”裴忌眉梢微挑,再一次说道,“你不是一直都做得很好么?”
誉王明白了,治丧之后,他依旧还跟以前一样,与王妃恩爱,除了吃喝玩乐,万事少管。
裴忌看了看天光,转动轮椅离开前对誉王道:“过些日子我大概会得场风寒歇上几日,再之后应当会出京。”
誉王回过神来:“你想让我照拂容家姑娘?”
裴忌笑了一声:“你有这心,那也很好。”到此时他哪还需要别人替他照顾容朝华。
赵轸进殿对裴忌道:“世子,人拿住了。”
裴忌点了点头,转动竹轮离开,留誉王站在殿中,四周白孝帆被风拂起,他后知后觉该给太子烧柱香。
扭头看去时,就见香炉里已经插着三根,祭坛前还烧了两挂纸。
大事未定,群臣们都还没来致哀,太子殿前连哭丧的都没有,这柱香是阿忌上的。
第142章 见面
华枝春/怀愫
太子薨逝的消息在宫外传开时, 朝华正坐在马车上欲往刚买的宅院去。
城避正是开早市的时候,街市上处处都能闻见食物的香味, 芸苓看街边有卖包子的,问朝华:“姑娘,要不要买几个包子?”
她们本来都吃不习惯羊肉大葱的包子,吃上了口反觉得比普通包子更香,只是家里的点心师傅都是南边来的,没北边的有味儿。
朝华掀起车帘瞧了一眼,食店摊边挂起了五彩小粽子, 想起裴忌上一封信写的江米小枣粽子, 吩咐芸苓:“去罢, 问问店家有没有江米枣子的, 也买几只, 大家尝尝。”
芸苓沉璧下车去买包子粽子, 突然听见大路后喧哗起来, 路人纷纷避散,赶车的车夫被迫停到街边。
路上过了两队兵丁。
朝华知道事情不对,立时想招呼芸苓沉璧回来, 刚掀车帘就听见有消息灵通的人在街市上传:“太子薨了。”
百姓们像是暴雨前的动物们那样缩回洞中, 一间间刚开的铺子都横起木板关上店门。挑担的小贩们急忙跟店主说好话, 好歹先挤进铺子里, 看看外头的情势再说。
早食摊子匆忙做上两笔生意就把蒸笼抬回店中, 沉璧护着芸苓回来, 二人跳上车, 朝华立时吩咐车夫:“回府。”
芸苓还提着一包子, 车急急驶出去好一会儿,她才想起来:“方才没找钱!”
车里没人管这个, 朝华掀开车帘向外看,不过一会儿的功夫,街上早起的民人散了个干净,有些店铺来不及把幌子收起来,就只关了店门。
不过顷刻间,街上就便剩下零星几个路人和几辆马车在走。
朝华赶回家时,岳氏就在府门内引颈往外看,看见马车回来,她长出口气,迎向朝华道:“好在你回来得快,要是还不回来,我就要拿着名帖到五城兵马司去托人了。”
朝华一边往里走一边握住舅母的手:“我在外头看见好些穿禁宫服色的人,都是往西门去的。”
朝华进宫两次,看见过禁军的服色,与五城兵马司的人穿的衣服和带的刀都不同。
岳氏吩咐关闭大门,家中上下的媳妇丫头嬷嬷们不管前院后院的都不得外出,又命丫头们从库房里取出白布赶制丧服。
要是城中无事,明日起三品以上的命妇们都要去哭丧。
吩咐完这些事,岳氏才道:“太子薨了,不知外头要乱多久。”
二人到府内最高的亭台往外望出去,只远远看见个宫城的轮廓,根本就不知道里面正在发生些什么事。
管家男仆出小门到巷子口去,数着过了几队兵。
从清晨等到日正午,管家回报说:“外头打锣,说今日还能开市,自明天起休市三日。”
再没一会又有人来报信:“明日思善门哭丧,太后娘娘特意开恩,年过五十命妇们皆不必到场。”
岳氏还年轻,却依旧对来送信的人道:“太后娘娘仁德。”
这下人人心中大定,城中没有乱,明日起该如何就如何,眼下岳氏先吩咐管事的男仆到外头抢肉抢菜。
三日不开市,家里虽有米,却没那么多菜肉可吃。
朝华也松口气,祖母不必早起去哭丧,大丧过后,城中也不会再多添几门丧事。
岳氏拍拍朝华:“你歇着去罢,这几天就别出门了。”
朝华刚迈回小院,甘棠就凑上来:“姑娘,夏青在绣房里。”
夏青一直跟在马车后,街上半个人影也没,他无处可躲翻墙进来。甘棠实在没地方塞他,把他藏进了绣房里。
朝华平日不做女工,绣房是丫头们围一块儿做针线闲磕牙的地方,夏青已经喝了一壶茶吃了一匣子点心。
甘棠放下帘子,朝华进屋瞧见夏青手里拿着圆绣绷来回比划,问他:“外头是为什么过兵?”
夏青跟布谷鸟儿似的回报:“那是捉荣王世子的,他扮成担水人出城门了。”
京城郊外山上有清泉,城中担水人天不亮出城取水,再回城来卖,是最早出城的一批人。
荣王在封地,世子在王府,走关系通人脉收买人心全是他来干的。太子薨了,他一面上表一面出逃,这会儿人已经拿到了。
朝华松了口气,她其实不该紧张,太后已经布局这么久。
可她还是问:“世子他……无事罢?”
“容姑娘莫急,世子这几天不得闲,等得了闲一定会给姑娘写信的。”夏青吃饱了也喝足了,街上也有人了,他拍拍糕饼屑。
一纵身还翻出院墙去,从后巷子绕出来混进人群中去,依旧守在殷府后门。
朝华知道裴忌没事,可她夜里还是睡不实,第二天天蒙蒙亮,她便起床送岳氏出门。
岳氏换上丧服,头簪白花,脂粉不施:“你这孩子,你起来干什么,赶紧睡去罢,别担心我。”
丧服袖中的手帕上涂了药,到时候要是哭不出来,就往眼睛下面抹一抹。
命妇们每天早晚各去一次,朝会早上送舅妈出门,吩咐厨房预备粥食,接舅妈回家,晚上再送一次。
等到第三天岳氏回来,她长出口气:“这可好了,后头是宗室们继续,我便不用再去啦。”
太子实在没什么人望,人品不明,武功不行,文治更不知道,只有文章写得极高明,但文章这回事,是能做假的。
翰林院写的悼文中说“圣人钟爱之”,这句倒是没错。
一直等到第四日,朝华才等来了书信,信上盖着一枚小花戳。
随信送来的还有一封誉王妃的请柬,请朝华去万寿寺陪同誉王妃一起赴法会,一共七日。
岳氏看着请柬眉头微蹙,万寿寺是皇家寺庙,就算是法会,朝华去也不合规矩。
来送请柬的小太监道:“太后娘娘特开万寿寺办法会,着万民为太子祈福,王爷要为太子治丧,王妃一人实在孤单,这才想请容家姑娘陪伴。”
不光是来殷家说了,还去容家也说了。
三日哭丧岳氏一点也没操心,跪在后头哭就是,朝华要去万寿寺,她提心吊胆:“要不然称病不去罢。”
朝华心急如焚,裴忌一直没有送信来,好容易来了信,竟然要她出门七天。
会不会是他受了伤?
她立时设法安抚岳氏:“万一王妃挂念我,请太医上门来怎办?不过是几天法会,我想法子天天都叫人给您送信。”
来接人的马车确实是誉王府的,可马车到万寿寺转了一圈,又往西山行宫驶去。
半道换了马车夫,夏青在马车外嚷嚷:“容姑娘,这会儿山上暖棚里都已经结出大石榴啦!”
朝华一听是夏青的声音,一把掀开车帘:“裴忌到底怎么样了?”
夏青“嘿嘿”一笑,只是加快了马鞭,并没回答她。
马车驶进宫道,在殿宇前停下,裴忌已经等在殿宇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