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的客房内,香炉里燃起了袅袅青烟,淡雅的沉香气息弥漫了整个屋子。抬眸望去, 无论是墙上挂着的水墨画, 还是随意摆在桌上玉器瓷瓶, 无处不透露出富贵的气息。
坐在温暖的炭盆前, 捧着温热的茶杯, 许知窈的眉眼上都沾染了几分暖意。
“昨夜的风浪太大, 娘子的那间屋子怕是不能再住人了。”想起那灌满了水的简陋屋子,裴令安眉头微蹙, 眼神里满是怜惜。
闻言,许知窈亦是眉心紧皱,面上有些纠结难安。
一旁的采薇神色仓惶地问道:“那怎么办?”
受风暴牵连的不止是她们, 还有与她们比邻而居的张婶子。船上的客房本就不多, 若要再寻个落脚的地方, 便只能往甲板下头去寻了。
可那底下鱼龙混杂,住的多是年轻力壮的汉子。时日久了, 还不定要闹出什么闲言碎语。
裴令安将她的苦恼全都看在了眼里,心下一动,试探地提议道:“我隔壁还有一间屋子,若是娘子不嫌弃,不妨与我做个邻居。”
许知窈面露讶异,眼神微闪,眸光复杂地看向他。
裴令安的面上仍是一派温润,眼神清澈平和,带着令人不忍拒绝的真诚。
看出了许知窈目光里的迟疑和为难,裴令安忽而温柔笑道:“那间屋子原本就空着,若能解娘子燃眉之急,也算是物尽其用。”
听了他满怀善意的劝慰,许知窈亦有些心动。只是裴令安屡次相帮,实在令她心中难安。
可若是拒绝了他的好意,便只能冒着风险屈居在船舱里。一时间她有些犹豫不定。
见她迟迟没有回话,裴令安神色越发温柔,徐徐劝道:“娘子不必觉得过意不去,常言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你我虽是萍水相逢,却也该互帮互助。往后若是我遇到了难处,说不定也要求娘子出手相助。”
他的语调分外柔和,带着令人难以拒绝的诱惑。
许知窈被他说得心动,即便知道自己不可能有帮得上他的一日,心里仍觉得宽慰了许多。
她抬眸看向他,眼神里满是感激。
“承蒙裴公子几次相助,我实在感激不尽。”说着,她缓缓起身,毕恭毕敬地朝他行了一个谢礼。
见状,裴令安起身上前,虚虚扶了她一把,温声说道:“娘子不必多礼。”
许知窈徐徐起身,守礼地向后退了一步,不动声色地拉开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看着她眉眼低垂悄然后退的动作,裴令安心头一滞,不由生出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搬家的事并没有耽搁多久,当天下午,许知窈和采薇就收拾妥当,带着被水泡了大半夜的行李,搬到了楼上。
新屋子十分宽敞,分了里外两间,中间以屏风相隔。知道许知窈睡眠浅又素来喜静,采薇不由分说的选择了睡在外间。
屋子里的陈设虽不比裴令安的奢华,却也素净典雅。采薇去铺床的时候,许知窈翻开行李,对着泡得发胀的花样子和表哥留给她的那本诗集,发出了沉重的叹息。
花样子尚且可以凭着记忆重新描摹绘制,可那本诗集却再难修复。
她弄丢了玉佩,也离开了沈郗,如今连这最后的书册也没能保全。一股强烈的挫败感袭上心头,望着那粘黏的书页,她忍不住红了眼圈。
用晚膳的时候,她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采薇疑惑地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面对采薇关心的眼神,许知窈黯然地说出了书册受损的事。
采薇纳罕地说道:“等出太阳的时候拿出去晒一晒不就行了吗?”
听了她的话,许知窈幽幽叹道:“若是等到明日,只怕书页全都粘到一起了。”
看着许知窈怅然若失的眼神,采薇忽然灵机一动,笑着说道:“要不然去找裴公子借几个炭盆来吧?有了炭火,就不怕那本诗集烤不干了。”
她的话刚说完,许知窈就眼前一亮,瞬间多了几分喜色。
饭后,采薇果然去寻裴令安借了两个炭盆,还抱了一筐银丝炭回来。
等点燃了炭火后,许知窈拿着湿透的诗集,小心翼翼地坐在了炭盆旁。
烤了大半个时辰,书册果然干了不少。许知窈轻轻地翻动着,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撕破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等书册完全干了以后,许知窈高悬的心才终于落了下来。
忙了一整日,采薇早已去外间睡下。许知窈收好了书册后,用水将燃烧的炭火熄灭,这才安心入睡。
到了第二日,许知窈登门道谢的时候,裴令安神态温和地问道:“书册烤干了吗?”
许知窈真诚地笑了笑,发自内心地感激道:“多谢公子的炭火,已经烤干了。”
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眼神清亮,流转的眼波如同流淌的春水,带着令人沉醉的波光。
裴令安心头一跳,一股陌生的情愫在心间悄然滋长。
这些年他走南闯北,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却没想到心动来得这样猝不及防。
“裴公子?”
许知窈一连唤了几声,裴令安才猛然回神。他略显失态地看着她,眼神里尽是迷惘。
“抱歉,我方才走神了,娘子说了什么?”
见他神色怪异,许知窈包容地笑了笑:“也没什么……”
看着她温柔内敛的目光,裴令安的心绪越发混乱。他不安地握紧了手,半晌后才镇定下来。
“泡过水的书大都会留下黄色的水渍,有些字迹也会变得模糊不清。我听采薇姑娘说,那本书册对你十分重要,若是你需要,我可以为你重新抄录一本。”
裴令安说的很是诚恳,眼底是藏不住的热忱。
许知窈疑惑地看着他,反复思量后,仍是婉言谢绝了。
“不必劳烦裴公子了,等到了苏州,我再寻人抄书吧。”
她的拒绝让裴令安眸光一黯,可他向来不是一个会轻易放弃的人。
“并不麻烦,我整日闲着也烦闷得很,若能借着抄书平心静气也算是一桩美事。”他说的分外诚挚,连眼神都带着几分恳求。
许知窈静静地看着他,犹豫良久后,终于在他期待的目光下点了头。
“如此,就有劳裴公子了。”
见她终于点头答应,裴令安的面上浮现了一抹欣慰的笑意。
几日后,裴令安将抄好的诗集转交给了她。望着那崭新的封面,许知窈感激地笑道:“多谢裴公子。”
见状,裴令安温声说道:“不翻开看看吗?”
闻言,许知窈拿着书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在他的注视下翻开了书页。
半晌后,许知窈发自内心地赞叹道:“没想到裴公子的字竟也写得这样好!”
得到了夸赞的裴令安嘴角一弯,露出了一抹自得的笑。
“虽然比不过那些参加科举考试的士子,但也比市井里的读书人要强一些。”
听了他自夸的话,许知窈有些疑惑地问道:“裴公子才学过人,为何不走科举入仕之路?”
裴令安目光微滞,带着几分伤怀感叹道:“我祖上也曾做过官,只是后来犯了事,朝廷勒令我裴家三代不得从政。”
闻言,许知窈面露尴尬地看着他,歉疚地说道:“抱歉,我不知道……”
面对她充满歉意的眼神,裴令安却爽朗一笑。
“其实不做官也挺好的。我这个宁折不弯的性子,若真进了官场,说不准早就丢了性命,还是做生意来得自在随心。”
看着他洒脱自嘲的神情,许知窈的心里生出了几分不忍,随即安慰道:“不,你品行端正,若是为官,定然会是个刚正不阿的好官。”
裴令安目光一怔,随后笑言道:“官场上哪里能容得刚正不阿的人?”
看着他轻嘲的目光,许知窈忽然脱口而出道:“当然有,都察院就可以……”
说罢,她和裴令安双双愣住。
半晌后裴令安笑道:“如今的朝廷大概也只剩下都察院还算干净了。”
许知窈却自说完那句话后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不知为什么,当听到裴令安讥嘲官场黑暗时,她下意识就想到了一身清正的沈郗。
算起来她离开沈府也有些时日了,沈郗大概还在南下泉州的路上。
若是他知道了自己和离出走的事,不知会有什么反应。
见她神情恍惚,裴令安轻唤几声,等她回过神后,才淡淡问道:“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许知窈摇了摇头,不愿往下再说。
她不想说,裴令安也不勉强,只温声说道:“明日船会靠岸添些补给,大概会花上半日的功夫,你可想去岸上走走?”
想到在船上待了许久,多少有些憋闷,于是她笑着点了头。
第33章 遗憾擦肩
货船果然在第二日上午靠了岸, 应裴令安之邀,许知窈带着采薇一同下了船。
因着时常有往来货船停靠,码头周边聚集了不少商贩。张婶子和莫大叔去采买食材的时候, 裴令安则带着她们逛起了市集。
并肩而行时,裴令安眼含笑意地为许知窈介绍起沿岸的风土人情。
“这玉璋县因盛产玉石而闻名,有不少商贩慕名而来。城中的琢玉轩是此地最负盛名的一间玉石铺子, 铺子里卖的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娘子可有兴趣与我一同前往?”
听了裴令安的描述, 许知窈亦生出了向往之心。她唇角轻扬, 笑着说道:“既然来了,能开开眼界也好。”
闻言,裴令安笑了笑,对身后的随从阿庆说了几句话。阿庆随即笑道:“公子放心,我去去就来。”
没过多久, 阿庆就雇了一辆马车过来。
裴令安走上前去, 体贴地撩开了车帘, 笑着对许知窈说道:“娘子先请!”
许知窈也不矫揉造作, 略一颔首, 起身朝马车上走去。
马车上, 裴令安侃侃而谈,说起了这些年走南闯北的趣事, 直听得采薇瞪大了眼。
都是长在深闺里的娇花,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裴令安口中那些风土人情,于她们而言更像是另一个世界。
看着裴令安谈笑风生的模样, 许知窈头一次对这壮丽河山生出了无限向往。
马车很快就停在了琢玉轩门口, 裴令安下车后, 采薇才扶着许知窈走了出来。
琢玉轩里果然摆满了玉器,大到各式各样的雕像, 小到精美的玉珏吊坠,每一样都形态各异精巧不凡。
采薇早已被那琳琅满目的摆设迷花了眼,恨不得多生出几双眼睛,好把所有的玉器都仔细看一遍。
许知窈与裴令安并肩走着,听着他细致的讲解,心里更钦佩起他的博学广识。
走着走着,她忽然停在了一块玉坠面前。那是一块白玉镂雕凤凰坠,凤凰的尾翼向身后延伸,姿态高雅,精美绝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