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院里熬起了安胎药,消息一经传出,刘氏就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
许知窈正倚在软榻上,沈郗坐在她的身旁小心翼翼地喂她喝药。刘氏一进门就愣住了。
看着沈郗温柔地喂她喝药,她震惊地捏紧了手中的帕子,慌乱地问道:“许氏真的有身孕了?”
喂完了最后一勺药,沈郗替她擦去了嘴角的药渍,放下药碗,缓缓地转头看向了站在门口的刘氏。
“是,窈窈有孕了,已经两个多月了。”
“可……她不是喝过避子汤,不能受孕吗?”想起先前田嬷嬷转述给她的话,她满心疑虑地看着沈郗。
将她的诧异看在眼里,沈郗眉眼冷淡地说道:“老天有眼,给我们留了一线机缘。”
幸好江绮罗下的是避子汤,而非绝育汤,否则他们一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孩子。
听了沈郗的话,刘氏的眼中闪过一抹强烈的惊喜。撇开她与许知窈之间的嫌隙不谈,这个孩子也是她盼了许久的孙子。
她当即就对着大门外作起揖来,口中不断念叨着:“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沈家有后了。”
“母亲要想念经就回朝晖院去念吧,大夫说了,窈窈要静养。”
看着刘氏前后巨大的反差,沈郗的心里浮现了浓烈的厌恶。
他冷淡刻薄的驱逐让刘氏面上一白,可想着许知窈腹中怀着他们沈家的孩子,她生生将这口气咽了下去。
“我这就走,你好好照顾她。”即便面上屈辱,她仍是谆谆关怀。
沈郗没有说话,甚至不再看她。刘氏自知无趣,尴尬羞恼地转身离去。
望着刘氏消失在门外的背影,许知窈犹豫地说道:“她毕竟是你的母亲,你何苦这样对她?”
沈郗幽幽叹息道:“她是我的母亲,我也尊重过她,可她何曾尊重过你和我?如今是有了孩子,若是没有孩子,她大概永远也不会过来。”
听了沈郗的话,许知窈缓缓垂下了眼眸。
这些年刘氏偏心的厉害,一颗心只向着沈嫣和江绮罗,可此刻,沈嫣嫁入了王家,早已不能承欢膝下,江绮罗又闹了那么一场,从此便与沈家再无关联。
沈郗和她迟早是要回苏州去的,沈鹤遭受了这么沉重的打击,大抵也没有心思尽孝,到头来,能陪在她身边的就只有朝晖院的一众奴仆了。
一个高门主母,走到这般地步,也实在可悲可叹。
“别想那么多了,李大夫说了,你不能思虑过度,时候不早了,早些睡吧。”
见她眉目低垂满腹心事,沈郗揽住了她的腰,起身将她抱到了床榻上。
许文瀚死后,闹腾了许久的京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许知窈将养了一段时日后,沈郗就入宫向皇帝辞行了。
可这一去,他却被皇帝留在了宫里。
御书房内,已过而立之年的皇帝满脸威严地看着沈郗,眼里全是思量。
“沈卿先别急着走,朕尚有一事相托。”
闻言,沈郗心中一凛,立刻躬身答道:“皇上请说。”
“先前苏州知府贪污弄权一案,莫覃曾向我提过,刘群背后的人是谢鼎。可这么多日过去了,朕派人明察暗访,却一点证据都没有找到。你觉得刘群的话可信吗?”
看着皇帝深沉的眉眼,沈郗平静地说道:“当时微臣命悬一线,刘群没有必要诓骗我。”
闻言,皇帝沉吟道:“若真是如此,朕的身边断然不能留下这样心机深沉之人。”
听了皇帝的话,沈郗心中一凛,垂眸说道:“皇上所言极是。”
“只是,朕还是太子的时候,谢鼎也曾于我有恩,若无确凿的证据,朕不能随意处置他,免得寒了朝中那些老臣的心。沈卿素来聪慧,想必能明白朕的心思。”
皇帝面含笑意地看着他,眼中满是期许。沈郗微微抬眸,语气沉肃地说道:“微臣愿为皇上分忧。”
此话一出,皇帝满意地大笑起来:“好,有沈卿这一番话,朕就安心了。”
说着,他将桌案上的一封奏折丢到了沈郗怀里,眼神灼灼地说道:“这是莫覃送来的折子,你且看看。”
沈郗缓缓将奏折打开,待看清了那上面所写的内容后,眸光渐渐深沉起来。
见他变了眼神,皇帝勾唇笑道:“刘群说的那座埋着无数金银珠宝的京郊宅子,如今住着和你有青梅竹马之谊的谢姑娘。那宅子内外都是武艺高强的侍卫,若是强闯,便会打草惊蛇。除了你之外,朕再也找不出更合适的人选了。你可愿意以身犯险,替朕查清此事?”
迎着皇帝热切的目光,沈郗沉重地点头应下。
“微臣遵旨。”
第65章 故梦
京城的夏日酷暑难耐, 又兼烈日炎炎、蝉鸣聒噪,搅得人心烦意乱不胜其扰。
夏日里本就食欲不振的许知窈,又遇上了严重的害喜, 每日吐得翻江倒海,折腾了几日,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沈郗在京郊也有一座清幽的庄园, 是成亲前就置下的。思虑再三后, 他还是带着许知窈搬到了庄子上去。
庄子就在青云山的山腰上, 离谢家的别院只有几里之遥。
之所以会买下这个庄子,也是因为谢梦莹喜欢京郊的清幽雅致。彼时情深意重,他特意准备了这个惊喜。
可庄子还没修缮好,谢梦莹就嫁给了陈叙白。而这个庄子他也就再没有来过。
站在庄子前,望着身前巍峨的山峦, 沈郗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
见他神情微滞, 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许知窈轻轻拉住了他的手, 疑惑地问道:“你怎么了?在想什么?”
沈郗回过神来, 转头看着她, 淡淡摇了摇头:“没什么,外头热, 我们进去吧。”
见他不想多说,许知窈也就没问,牵着他的手, 缓缓走进了庄子里。
穿过门廊, 走过庭院, 便看见了一片种满了荷花的池塘。
荷花已经开过一轮,碧绿饱满的莲蓬俏生生地立在池塘的中央, 周围的荷花掩映在圆润如玉盘的荷叶之间,随着微风的吹拂而缓缓摇动。
池塘后头是一处怪石嶙峋的假山,边上有一座凉亭,四面都挂着纱帘,看着颇有意趣。
沿着青石小路穿过假山,远远的就看见一片竹林。竹林后头是一道拱门,穿过拱门便是一座小院,院墙的牌匾上赫然写着“怡然”二字。
许知窈凝眸看了片刻,恍然笑道:“这是你写的字吧?”
成亲多年,他的字迹清瘦飘逸,许知窈一眼就能认出来。
沈郗的目光落在了那块牌匾上,久远的记忆再次浮现在脑海之中。
少女托着腮,眉眼间满是轻愁:“都说怡然自得,乐天忘忧。如今这忘忧亭是有了,就缺一个怡然居了。将来我定要让父亲再给我盖一间院子,圆了这缺憾才好。”
那时候他心中暗笑,不过是一座院子,哪里值得她为此烦忧。买下这个庄子后,他就让工匠在竹林后头修了这间院子,还亲自写下了牌匾。
往事早已成为浮云,再看眼前这快牌匾,他的心中已经生不出任何波澜。
身边的小妻子温柔善良,早已扫去了谢梦莹留下的阴霾,成为了他此生的唯一。
来之前吉祥已经跟庄头打过了招呼,屋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清爽整齐。
进了屋,便有一个十三四岁穿着鹅黄裙衫的小丫头迎了上来。见了人,她也不怕生,只笑着行礼。
跟在沈郗身后的庄头笑着说道:“二爷,这是小女玉儿,她年纪虽小,可干活很利索。听说您和夫人要来,她求了我好几日,说要来伺候夫人。”
沈郗上下打量着玉儿,见她生的灵巧,也就点头应下了。“那就留下吧。”
见沈郗肯留下她,玉儿面上露出了喜悦的笑容,连忙谢道:“多谢二爷,我一定会好好伺候夫人的。”
怕玉儿年纪小不经事,吉祥特意叮嘱道:“夫人如今有孕在身,你伺候的时候务必事事小心。”
闻言,玉儿大大咧咧地笑道:“你放心吧,去年我娘怀着弟弟的时候,也都是我照顾着的。”
看着玉儿爽朗的笑容,许知窈不禁生出了几分好感来。
庄子不大,沈郗也从没来过,因此一直都是庄头一家在打理。
午饭是玉儿的娘李婶子做的,山野小菜虽然简单了些,却胜在食材新鲜,味道也不差。
知道许知窈害喜厉害,李婶子还特地去后山摘了一篮杏子送来。
望着篮子里黄澄澄的杏子,许知窈食指大动,一连吃了十个才停下来。
自从怀了身孕后,她的身子越发疲乏,用过午膳后就懒洋洋地躺在了床榻上,不过片刻便沉沉睡去。
许知窈入睡后,沈郗走到了旁边的茶室。吉祥早已泡好了茶,神色恭敬地等在了那里。
沈郗来到榻前坐下,捧起茶杯轻抿一口后,肃然问道:“那头有什么动静?”
吉祥缓缓抬眸,神色凝重地回禀:“庄子外头看着还算平常,可据莫大人所言,里头有一队武艺高强的侍卫,就连往来进出的下人都要细细盘查,寻常人很难进去。”
听了吉祥的话,沈郗眉心一紧,眸光暗了几寸。
忽而,他放下茶杯,若有所思地说道:“去采些莲蓬回来。”
“啊?”见他岔开了话题,吉祥一头雾水地望着他,满眼都是疑惑。“二爷想吃莲子?”
沈郗的眉心慢慢松开,眸光晦暗地看着杯中的茶水。“摘一筐莲蓬送到谢家庄子去,就说是我送给谢姑娘的。”
闻言,吉祥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地笑了起来。“是,我这就去摘,一会儿亲自给谢姑娘送过去。”
说着,他利索地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看着吉祥离开的身影,沈郗缓缓地拿起茶杯,透着层层水汽,望向了窗外那一片翠绿的竹林。
傍晚时分,谢梦莹百无聊赖地坐在窗前,丫鬟红豆抱来了一个竹筐,里头摆满了新鲜翠绿的莲蓬。
“从哪弄来的?”谢梦莹懒懒地瞄了一眼,嗓音疏淡地问道。
红豆将竹筐放在了桌上,犹豫着说道:“是沈二爷身边的吉祥送来的。”
“哦?”谢梦莹挑了挑眉,眼里闪过一丝讶异,“他人在哪?”
见她眼里起了兴致,红豆徐徐说道:“吉祥已经走了,说是沈二爷见庄子里的莲蓬长得好,想着姑娘爱吃,就让他摘了送来。”
谢梦莹记得沈郗曾经说过他在京郊有座庄子,还以此为由想让她离开沈府。
这些日子她从兄长那里听到了不少沈家的事,也知道沈家的小公子麟哥被许文瀚毒害身亡,可这一切早已和她无关。
只是好端端的,沈郗怎么会到庄子里来,还特意给她送了莲蓬?
她已经不是那个少不更事的娇柔少女,也没那么单纯好哄了。沈郗若真的对她还有情意,当初也不会决绝地将她赶走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想到此处,她勾唇一笑,眼中生出了几分兴味。
不管他存着什么心思,她都乐意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