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窈被他讥讽的目光看得呼吸一窒,面上灼热滚烫,连耳根都红了。
这个决定本就艰难,若是有得选,她也不愿意将自己的夫君推到别的女人身边,可形势如此,她不得不作出违心之举。
她局促不安地绞着手里的帕子,眼神畏缩地移开了视线,心头的苦涩翻涌而上,蔓延到了喉间。
沈郗手中的书册蓦然合上,他冷哼一声,眉宇冷淡、起身走进了内室。
许知窈愕然地抬起头,看着他起身上了榻,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心底的酸涩忽然消弭殆尽,隐隐约约有一丝欢喜跃上心间。眼神瞬间变得透亮,眼底是藏不住的雀跃。
她正兀自高兴着,内室中却突然传来了沈郗的催促。“还不进来?”
许知窈唇边的笑意一僵,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心中的激动,脚步轻快地走了过去。
这一夜,任凭许知窈如何哑着嗓子求饶,沈郗都寸步不让。
每一次的攻伐都格外激烈,像是风暴来临时,颤抖扑簌的树枝,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却守不住自己的阵地,只能被狂风摧折。
抖落间星光俱灭、天际黯然。迷失之际,跌跌撞撞,落入深渊,沉沦于秘境。
风暴停息后,大雨骤降,又是一场热烈的冲刷。潺潺溪流汇入山涧,激荡起最眩目的水花,层层叠叠,经久不灭。
直到红烛燃尽,漏夜将明,天地间才重归于平静。
第7章 仓惶
折腾了大半夜,次日早上许知窈果然又起迟了。
幸而这一日刘氏犯了头疾,她匆忙赶到朝晖院时,只见到了一脸忧虑的松露。
“老夫人早起有些头疼,喝了药又睡下了,二夫人请回吧。”
许知窈暗暗松了口气,带着采薇回到了蔷薇院。
匆匆用了早膳后,采薇抱着一个二尺高三寸宽的木匣子走到了许知窈身边,轻声询问道:“夫人,时候不早了,现在就出发吗?”
许知窈起身理了理裙摆,眼眸一沉,凛然点了点头。
穿过数个庭院回廊,走到门外时,车夫已经整装待发了。许知窈和采薇一前一后上了马车,随着车夫挥起鞭子,马车徐徐向前驶去。
半个时辰后,马车平稳地停在了许府门前。
“二夫人,许府到了。”车夫收紧缰绳,语气恭敬地轻声唤道。
采薇掀开了车帘,抱着匣子率先下了马车。车帘再次被掀起,许知窈拎着裙摆,举止优雅地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许府的门外摆着两只气派的石狮子,守门的小厮一见到许知窈走近,立刻将两扇门推了开来。
一如往常那般,连一个来接引的婆子都没有。许知窈苦涩地笑了笑,她在期待什么?早就该习惯了不是吗?
可即便这么安慰自己,她心中仍是失落的。
出嫁后的这三年,她回来的极少。年节时有沈郗陪着,吴氏尚且会做做面子。
都察院事务繁杂,许父和吴氏过生辰的时候,沈郗通常是不会来的。
沈郗不来的时候,她和采薇就是这样孤零零的自己走进去。她原本以为,这次是吴氏请她回来,理应和往日不同的,可结果却还是她想多了。
穿过二门,一路沿着回廊走到了吴氏居住的繁花院里,守着院门的婆子见她来了,罕见的露出了一丝讨好的笑来。
“五姑奶奶,老夫人在屋里等着你呢。”
许知窈朝她点了点头,目不斜视地朝正屋走去。
门前打帘子的丫鬟紫英见她来了,屈膝行了个礼,朝屋里喊了一声:“老夫人,五姑奶奶来了。”
许知窈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的紧张,面上带着温柔的笑,缓缓走了进去。
正中间的梨花椅子上端坐着一个年逾四十的妇人。妇人妆容精致,一双狭长的眼睛正微微眯起,神色冷肃地打量着缓缓走近的庶女。
许知窈被她探究的目光看得心头一紧,乖巧地屈膝行礼,温顺地唤了一声母亲。
“起来吧。”没有想象中的刁难,吴氏轻轻抬了抬手,就让她起身了。
“是。”许知窈轻轻应了一声,起身后柔顺地说道:“前几日得了一尊玉观音,想着母亲应该会喜欢,今日就一道带来了。”
她话音刚落,身后的采薇就抱着匣子走上前来,轻轻揭开了盖子。一尊纯白的观音泛着莹润的光泽,展示在了众人面前。
吴氏眸光微动,朝身边的崔妈妈使了个眼色,崔妈妈立刻上前将匣子接了过来。
“难为你有这份心,坐下说话吧。”吴氏的语气柔缓了几分,眉眼瞬间舒展了开来。
许知窈顺从地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脊背绷的很直,一颗心仍是不敢松懈。
“今日叫你回来,为的是你父亲的事。”吴氏捧起桌案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说道。
许知窈心中一紧,疑惑地抬眸看向她,只见吴氏放下了茶杯,徐徐说道:“官员的考绩就要下来了,你父亲已经许多年没有升迁了。听说今年负责吏部考核的给事中是沈郗的下属。”
吴氏意味深长地看向了许知窈,话中的暗示意味已十分明显。
许知窈暗暗捏紧了指甲,一颗心震荡不已。她垂下眸,为难地说道:“朝廷的事女儿不懂。”
见她逃避地垂下眼,吴氏的嘴角抿成一个下拉的弧度,眸中染上了愠色,冷淡地说道:“朝廷的事不需要你懂,你只要知道,你是许家的女儿,你与许家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许知窈难堪地咬住了唇,习惯性地保持着沉默。
“你虽嫁到了沈家,做了四品大员的夫人,却也并不是高枕无忧吧?光是三年无子这一条,沈家随时都可以休了你。若不是许家在背后撑着,就凭刘氏的性子,能容忍你霸占着沈二夫人这个位置吗?”
吴氏面露讥讽语气嘲弄地说着,满心满眼都是对她的轻慢与不屑。
一个本就平庸的庶女,虽是走了好运道嫁了个前程似锦的夫婿,却不得婆婆欢心,又没有儿女傍身,没准哪一日就会被扫地出门。
见许知窈涨红了脸,一副经不起摔打的样子,吴氏轻哼了一声,冷笑着说道:“别怪我这个做母亲的没提醒过你,要想坐稳沈家二夫人的位置,还是要早些筹谋。若真的是自个儿不能生,就早些扶个通房起来。”
说着,吴氏讥诮的目光落到了站在许知窈身后的采薇身上。
“与其被婆婆操控,倒不如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我瞧着采薇是个不错的,对你也足够衷心,寻个契机把她提上来吧。”
吴氏一语惊起千层浪,采薇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面色苍白地说道:“奴婢不想做通房,只想一辈子伺候我家夫人。”
许知窈目光沉痛地看了她一眼,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吴氏不以为意地勾唇笑道:“采薇既不愿意,我这里也还有几个不错的丫头,你若是想要,一会儿就都带回去。”
许知窈面上的红晕褪去,一张脸苍白如纸,握了握拳,复又松开,凝重地推辞道:“多谢母亲的一番心意,只是昨日婆婆刚送了两个通房丫头,今日若是再带人回去,只怕会惹她不悦。”
吴氏唇角的笑意一僵,却也不恼,只淡漠说道:“我也只是提一提,怎么做是你自己的事。”
“你父亲的事,你回去好好想一想。他若能更进一步,于许家和你都是一桩好事。该怎么做不必我再教你了吧?”
吴氏冷淡地瞧着她,眉宇间满是威严。许知窈心绪不宁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见她点头应下,吴氏这才重展笑颜,转头对站在一旁的薛妈妈吩咐道:“午膳就摆在繁花院里吧。”
薛妈妈垂眸恭敬应下,起身走到门外对紫英耳语了几句,正要进屋时,却被人从背后叫住了。
“薛妈妈,让厨房再添几个菜,今儿我就在母亲这里用饭了。”
薛妈妈闻言一惊,连忙转身行了个礼,恭敬地唤了一声“大爷”。
一个身着蓝色锦袍脚踩黑色皂靴的男子缓缓走上前来,唇边勾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抬脚跨过门槛朝屋里走去。
“哟,五妹妹回来啦!”男子笑着走到许知窈面前,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带着些许让人不适的打量。
蓦然撞见他,许知窈心下一阵仓惶,不安地垂下头,讷讷喊了一声“大哥”。
来人正是许父的独子许文瀚。作为许家唯一的男丁,他向来肆意张扬。
从前在许府的时候,他就总喜欢欺负戏弄几个庶出的妹妹。吴氏爱子情深,又厌恶庶出女儿,总是由着他胡闹。
许父汲汲营营,满心都是如何逢迎讨好,更是顾不上管教,经年累月便养成了许文瀚任性妄为的性子。
一开始她也只是小心避让,尽量不往他跟前凑。后来二姐姐和三姐姐出嫁了,庶女中只剩下她和六妹妹。
那时候她年岁渐长,容貌渐渐长开,干瘪的身子也日渐丰盈了起来。一个晚上,她从六妹妹房里出来,行经一处假山时,正巧撞见醉酒后的许文瀚搂着丫鬟亲热。
她吓了一跳,惊慌失措间摔落了提在手上的灯笼。纸糊的灯笼一落地就迅速燃烧了起来,窜起的火光惊扰了正在缠绵的许文瀚。
他狭长的凤眸冷淡一瞥,待看清了站在青石路上花容失色的许知窈时,蓦然生出了一股兴味。
许文瀚的那一个眼神让许知窈后怕了许久,很长的一段时间她都不敢一个人出门,生怕落了单被他逮住。
就这么提心吊胆了小半年,也真的让她避开了。那一年的冬天,在吴氏的安排下,风流倜傥的许文瀚娶妻了。
成亲后,他果然收敛了不少,无事也不常来内院了。自诩逃过一劫的许知窈,却在那年中秋夜被许文瀚堵在了回院子的路上。
“五妹妹在怕什么?难道哥哥还能吃了你不成?”醉意熏然的许文瀚望着仓皇失措的许知窈,慢慢的露出了一抹邪恶的笑。
四下无人,许知窈吓白了脸,不住地往后退去,直到后背抵到回廊的柱子上时,才惊恐万状地抬眸看着他求饶。
“大哥……求求你……”
许文瀚被她恐惧的眼神刺激得更加兴奋,邪肆地笑着,眼底闪着赤·裸·裸的欲·望。
“求我?”许文瀚放肆地笑出声,语调黏腻地说道:“五妹妹要求我什么?”
许知窈吓得魂不附体,泫然若泣地哀求道:“求求你放过我吧!”
许文瀚目光灼灼,伸出手捏住了她小巧的下巴,火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脸上。
“五妹妹就是这么求人的?”许文瀚一步步逼近,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寸步不让地盯着嘴边的猎物。
许知窈忍不住哭了出来,身子剧烈地颤抖着。看着她抖如筛糠的模样,许文瀚兴奋地凑了过去。
就在许知窈万念俱灰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话声。
“老爷,前头就是周姨娘的院子。”
许文瀚被陡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身体一僵,蓦地松开了钳制许知窈的手。
第8章 是非
旧日的回忆如潮水般涌上了心头,即便已是经年累月的旧事,每每想起来也仍是让人后怕。
许文瀚唇边噙着一抹温润的笑,一派从容自得地坐在了许知窈的对面。
吴氏将许文瀚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在眼里,心下莫名起了几分躁意,面上一紧,语气不善地说道:“你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