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府医来了,方夫人立刻松开了许知窈的手,自发地退到了一边去。
府医走到榻前替疼晕过去的许知窈把过脉后,神色凝重地对沈郗说道:“夫人出了许多血,也不知腹中的胎儿能不能保住。你们先出去,我要为她施针止血。”
闻言,沈郗面色大变,满眼都是仓惶和担忧。方夫人离开后,他仍站在榻前不肯离去。
见状,府医低声劝道:“大人也出去吧,您在这里反倒影响我施针。”
“我不会打扰你,你施针吧!”
面对府医的劝说,沈郗却固执的不肯离去。无奈之下,府医只好取出银针为许知窈扎针止血。
银针一根接一根地扎在了许知窈的腹部和腿根,一炷香后,出血总算是止住了,她额上的汗珠也渐渐干涸。
许知窈昏睡了许久,直到府医取走了银针,她才幽幽苏醒。一睁眼,她就对上了沈郗忧心忡忡的眼神。
见她醒了,沈郗关切地问道:“窈窈,你觉得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看着他焦急的眼神,许知窈不禁红了眼眶,她伸手摸了摸鼓起的腹部,哽咽着问道:“孩子呢?孩子有没有保住?”
见她神色凄惶,府医叹息道:“夫人放心,孩子没事。只是,你动了胎气,少不得要在床榻上静养个十天半月才能下床。”
听了府医的话,许知窈紧蹙的眉心渐渐舒展,可还没来得及长舒一口气,她忽然就想到了吐血昏迷的崔夫人。
她焦急地看向沈郗,语气焦急地问道:“崔夫人呢?她怎么样了?”
看着她满眼的忧虑,沈郗眸光一暗,半天没有说话。见他不肯回答,许知窈立刻神色凝重地看向了站在一旁的府医。
府医沉重地叹了口气,哀婉地说道:“崔夫人她……已经仙逝了……”
闻言,许知窈心中大惊,瞳孔剧烈地收缩着,满眼都是难以置信。
就在她震惊之时,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府医走上前去打开了门,见门外的洪夫人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他叹息着点了点头,洪夫人面上的忐忑这才消减了几分。
许知窈尚在昏睡的时候,官差已经来过了花厅。一应的吃食用具都被官府的人细细查验过。
那个溺水身亡的丫鬟也已经被人从池塘里打捞了出来,一同纳入了侦查范围。
同济堂的李大夫也来过一趟,他与官府合作多年,时常会从旁协助查案一事。
花厅里人声鼎沸,耳房显然不适合再作休憩之用。可许知窈才刚刚苏醒,眼下不宜挪动。洪夫人便命人收拾了另一间厢房,让沈郗把她抱了过去。
忙了大半夜,到了丑时二刻,李大夫终于从那一碗莲子羹里发现了端倪。结合崔夫人的死状来看,那害人性命的鹤顶红便是下在了莲子羹中。
同桌的几位夫人得知了真相后,纷纷呕吐不止毛骨悚然,只因她们也曾食用了那一碗莲子羹。
事发后,洪府的下人全都被抓到了前厅里一一盘查。可应天府的知府盘问了许久,也没有抓到下毒之人。
案情一度陷入了僵局,直到天色将明,也仍是一筹莫展。
洪府的事闹的太大,很快就惊动了宫里。盛怒之下,皇帝派莫覃去了洪府。
可怜洪裕章和洪夫人,好心好意设宴招待,却平白惹了一声腥。崔夫人的尸首很快就被抬回了崔府,可案件却仍然胶着,没有丝毫进展。
许知窈在厢房里躺了半夜却毫无睡意,一双眼满是惊惶。那样鲜活的一个女子就这么死在了自己的身边,而她也差一点就受到牵连。
沈郗始终陪在她身边,直到莫覃找过来时,他才起身走了出去。
花厅里,洪裕章面色凝重,洪夫人亦是神色哀戚。
莫覃眉眼深沉地说道:“鹤顶红是宫中禁药,寻常的人是不可能拿得到的。那个溺亡的丫鬟我已经让人查过她的底细,她家中还有一个残疾的兄弟和一个从小就被卖进宫里做宫女的姐姐。”
闻言,洪裕章眸光暗沉地问道:“你是说,毒害崔夫人的是宫里的人?可好端端的,凶手为何要在我府上动手?难不成是想栽赃给我们夫妇二人?”
面对他一连串的提问,莫覃叹息道:“崔夫人是代人受过,对方想毒害的另有其人。”
洪裕章眉心一皱,惊疑不定地追问道:“是谁?”
莫覃沉默了片刻,目光幽幽飘向了同样神思凝重的沈郗。
见他看向沈郗,洪裕章倒吸了一口气,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是说……沈夫人?”
莫覃眸光复杂地点了点头,语气沉重地说道:“若是想害其他人,自然不会特意选在大人的府上,免得节外生枝。”
沈郗眸光晦暗,眼底生出了滔天的怒气。
莫覃感同身受地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我问过夫人身边的丫鬟,那碗有毒的莲子羹原本是摆在沈夫人面前的,后来沈夫人见崔夫人喜欢,便将莲子羹给她喝了,因此崔夫人才会成为替罪羊。”
听了莫覃的解答,洪裕章的面色越发凝重。他抬头看向了沉默不语的沈郗,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莫覃没有再说话,花厅里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宁静。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勘破真相的洪裕章和洪夫人对视了一眼,默契地抿紧了唇,心中不胜唏嘘。
事情牵扯到了皇家,便不再是他们能置喙妄议的了。
第77章 尘埃落定
当天下午, 莫覃就回宫复命去了。
沈郗心情沉重地回到了厢房里,顾忌着许知窈有孕在身又动了胎气,就没有把实情告诉她, 只温声说道:“窈窈,我们回家去吧。”
躺在床榻上的许知窈无助地点了点头。在洪府遇到了这样凶险的事情,她是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
临别前, 洪夫人满脸歉疚地来到了许知窈面前。
“难为你怀着身子还要受这一番惊吓, 我心中实在是过意不去。便是现在想起来, 我也仍是胆寒。”
许知窈不安地抿了抿唇,关切地问道:“谋害崔夫人的凶手找到了吗?”
闻言,洪夫人却陷入了沉默,她欲言又止地看向了站在一旁神色冷肃的沈郗,犹豫再三, 还是没有告诉她真相。
“你如今身子弱, 还是别为这些事烦心了吧, 回去以后好好静养。改日我再去看望你。”说罢, 她轻轻地笑了笑, 亲自将他们送出了府门。
辞别了洪裕章和洪夫人之后, 沈郗小心翼翼地将许知窈抱进了回府的马车。
回到沈府后,他就寸步不离地守在屋里, 也更坚定了想要离开京城的决心。
洪府丫鬟毒害崔御史夫人一案很快就有了进展。可当真相摆在众人面前时,又在京城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永乐公主宫中的一个女史,也就是崔御史的嫡亲妹妹崔悦头上。
刑部的大牢里, 崔悦身穿囚衣, 满身是血地蜷缩在角落里。沈郗来到刑部大牢的时候, 她正呜咽哭泣着,瞧着已经奄奄一息。
狱卒打开了牢门, 沈郗神色阴鸷地走了进去,望着躺在地上的崔悦,他冷厉地问道:“是谁指使你谋害我夫人的?是不是永乐?”
崔悦神色哀戚地望着眉目清冷的沈郗,还没开口,眼泪就先流了出来。
见崔悦不说话,沈郗眸光一沉,狠戾地瞪着她,可无论他如何逼问,崔悦就是不肯回答。
沈郗被她激怒,蹲下身,忿忿地说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要袒护永乐吗?你知不知道,再过几日,他们就会以谋害官眷的名义杀了你,难道你要一辈子背负着毒害亲嫂的罪名,成为你们崔家的罪人吗?你这样维护她真的值得吗?”
听了他的话,崔悦哭得越发伤心,可就连哭泣的时候她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终于察觉出不对劲的沈郗焦急地捏开了她的嘴,却发现她的舌头竟然已经被人割断了。
沈郗愕然地松开了手,心中的疑云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压抑。
先前他只是怀疑永乐公主,可此刻知道真相后,他却悲哀地发现在皇权面前,他们都是随时可以被抛弃的草芥。
崔悦也好,他也罢,终究无法与皇权抗衡。
他颓丧地离开了大牢,却在刑部官署的门外遇到了等候多时的莫覃。
马车上,莫覃怜悯地看了他一眼,低声说道:“皇上的意思是,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再追究下去,不管是对你还是对皇室都不好。你该明白,皇权至高无上,适可而止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见沈郗沉默不语,莫覃叹息着劝慰道:“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让皇上欠你一回,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沈郗垂眸不语,袖中的一双手却紧紧地握成了拳头。他自然知道自己斗不过皇权,也不可能撼动永乐半分。
可一想到那日崔夫人的死状,他仍是心有余悸。若没有那个阴差阳错,死的就会是他心爱的窈窈。
如果窈窈真的因此丢了性命,那就算是死,他也绝不会放过永乐。
可即便事情没有到那一步,让他就这样放手,他也是不愿意的。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心事,莫覃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凝重地安慰道:“皇上虽然保下了永乐公主,可他为的是皇室的颜面和太后的施压。先前北凉派人来求娶皇室公主,皇上一直在为人选纠结,经过了这么一遭,想来和亲的人选就该定下了。”
听了莫覃的话,沈郗眼底的阴霾消散了几分。
他明白,这已经是皇帝最大的让步了,他没有恃宠生骄不依不饶的资本。沉默片刻后,他缓缓说道:“我都明白,替我和皇上说一声,微臣谢主隆恩。”
马车在半道上停了下来,莫覃下车后,沈郗神色冷峻地思量着他方才的那些话。
以皇帝对永乐公主的疼爱,他当真舍得让永乐去和亲吗?
北凉是蛮荒之地,民风强悍、环境艰苦。永乐这样的金枝玉叶若是去了北凉,真的能受得住吗?
还是说和亲本身也是一个阴谋?不过是用来安抚他和欺瞒北凉人的手段?
他无法不用恶意去揣度皇帝,毕竟是浸淫皇权十几年的君王,他有太多的手段可以保全自己心爱的妹妹。
可就算猜到了背后可能存在的阴谋又能怎么样呢?他不过是个依附皇权而生的官员,又能拿什么和他们斗争?
回到沈府后,他仍是心情郁闷。就连许知窈都察觉出了他低落的情绪。
“夫君,你怎么了?是有什么心事吗?”看着沈郗皱起的眉头,许知窈忧心不已地问道。
沈郗摇了摇头,伸手将她揽在了怀里。就这么静静地抱着她,许久之后才幽幽说道:“窈窈,以后我们就在苏州安居吧。”
以为他是被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弄得精疲力竭,许知窈柔声说道:“可你的任期只有三年,三年后或许就要回京任职了。”
沈郗眸光晦暗地抚摸着她的发丝,语气坚定地说道:“我不想再回京城了,就在苏州待着吧,那里民风淳朴,是个安居乐业的好地方。”
闻言,许知窈唇角微扬,轻笑一声:“好啊,你若是想留在那里,我自然也是乐意的。”
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她自然是满心欢喜。
“离开了这么久,也不知采薇怎么样了?我们走的时候她就有三个月的身孕了,算起来再过两个月她就要临盆了。”
听了沈郗想要定居江南的话,她忽然惦记起了千里之外的采薇。
“过几日,等你身子好了,我们就启程回苏州吧。”听她提起了采薇,沈郗神色温柔地轻声安慰道。
“好呀,我早就想回去了。”依偎在他怀中的许知窈嗓音娇柔地笑道,眉眼间是藏不住的欢欣。
窗外清风徐徐,初秋的天气透着一股沁人心脾的香甜。院子里的蔷薇花已经干枯了,可这一回她心中只有向往没有悲凉。
出发的前一夜,沈嫣送了许多东西过来,有精致的糕点,珍贵的香露,还有一大摞用来打发时间的话本。
看着那一大堆东西,许知窈笑意温柔地拉住了她的手,“谢谢你,嫣儿。”
尽管从前有诸多龃龉,可此刻她也渐渐释然了。到底是要走的,留存些美好的念想总比记着往日的不虞要快乐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