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葛看过去,却见旁边马车壁上有铁环铁钩,铁钩上挂着一个铜壶,铜壶旁边摆着杯盏。
她拿了那铜壶和瓷碗,给自己倒了一碗水,轻轻抿了几口。
她喝着的时候,罗嬷嬷就那么看着她。
青葛不紧不慢,约莫喝了半碗,便将那水放下了。
放下后,却见罗嬷嬷一直盯着她看。
青葛:“怎么了?”
罗嬷嬷摇头:“没什么,你……”
她笑着道:“你再说说,你以后什么打算,你喜欢什么样的郎君?”
青葛适才润过口,如今也就笑着道:“自然不是宁王那样的,但要好看一些,需要读过一些书,但不会太多,不要文人的酸腐,还要体贴温柔的。”
罗嬷嬷:“这样的郎君,听起来极好,我也喜欢这样的呢。”
她话音刚落,青葛便骤然皱眉,之后以手捂着腹部:“我——”
罗嬷嬷脸色微变,便试探着问:“是不是肚子特别疼?”
青葛颔首:“疼,太疼了。”
说完,她发出痛苦的呻吟。
罗嬷嬷无声地坐在一旁,就那么静默地看着她痛苦的样子,她看到青葛口唇青紫,身体颤抖不已。
她紧紧抿着唇,脸上没有半分反应。
青葛陡然意识到什么,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罗嬷嬷:“为什么,那个茶水,那个茶水有问题?”
这么说着,她口中发出痛苦的声音。
罗嬷嬷扯了扯唇,要说什么,不过最后却终究一声轻叹:“你看,我刚才和你说什么了,你到底没听进去。”
青葛神情微顿,之后颤着唇,不敢置信地望着罗嬷嬷:“你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你……”
罗嬷嬷颔首:“是,那茶水中是有毒的。”
青葛艰难开口:“你们……到底要做什么?罗嬷嬷,你竟然给我下毒!”
她面容扭曲,声音也断断续续起来:“我分明……我分明已经把所有该说的都……都说给你们了,你们还要怎么样?”
她喉咙中发出痛苦的声音,扯着嘶哑的声音道:“孩子……我,我也交给你们了!”
罗嬷嬷便长叹一声:“你啊你,王三娘子,你其实是个聪明人,但亏就亏在出身,到底是小门小户的,你怎么能懂这其中险恶?就算我想留你一条命,但我为了大局着想,也不可能留下你这个祸害,只有你彻底死了,我们家娘子才能是真正的宁王妃。”
她盯着青葛:“你打扮起来和我们家娘子太像了,就连夫人都认不出,我怎么可能留下你呢。”
此时的青葛,脸色已经发乌,她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整张脸都因为痛苦而扭曲,她咬牙道:“你们家娘子对我还愧疚万分,如今想来,她知道我会死吧,好狠的心……亏我还掏心掏肺把所有知道的全都说给她,你们都……狼心狗肺!”
罗嬷嬷道:“那又如何?其实说起来你也不亏,像你这样的女人能够享受一年宁王妃的荣华富贵,难道还不值得吗?”
青葛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她呼吸变得艰难,就好像喉咙被扼住一样,她颤抖着道:“那我家孩子呢?他怎么也是宁王府的世子,你们会善待他吗?”
罗嬷嬷笑了一声,却不再说了。
她看着自青葛口边缓缓流淌下的黑色血迹,道:“这些事情,你去地府问阎王爷吧。”
青葛在痛苦的挣扎中,几乎窒息,她已经无法发出声音,只偶尔自唇边溢出痛凄厉的呻吟中,之后那挣扎越来越弱,最后终于,她无力地倒在那里。
罗嬷嬷垂眸看着地上的女子,她已经趴在那里不再动弹了,乌黑的发丝掺着血,散了一地,凌乱而诡异。
她可能还没死透,偶尔间身体还有无意识的抽搐。
这时候,马车还在继续往前,天越发暗了下来,罗嬷嬷静默地等着,等着地上的青葛再无任何动静。
终于,她吩咐了声,马车停了下来,有一精壮男子探头看进来。
罗嬷嬷便吩咐道:“过来看看,是不是死绝了。”
那男子生得扫帚眉,目阔鼻翻,胸膛横阔,如今听得吩咐,便无声地进来,以手指试探了青葛的鼻息:“已经没气了。”
罗嬷嬷点头,上前蹲下来,伸出手。
伸出手时,她略有些犹豫,不过到底是用手摸索着,检查了青葛身上。
这么摩挲时,才知青葛身上已经开始发凉了。
人死了,身子凉了,之后便僵了。
罗嬷嬷动作停下来,一时脑中倒是想起许多,这王三娘子伶牙俐齿的种种。
她不免叹了声:“就这么没了……我也不想害你,如今我毒了你,可比他们要你性命强,倒是留你一条全尸。”
这么一想,她心里倒是也能接受了。
其实王三娘子总归要死的,确实死在自己手里更好一些。
于是她便不再顾忌,在王三身上胡乱摸索一番,最后摘下了她手上的红玉镯子,并摸下了她腰间挂的玉佩以及各样挂件。
她摇头,无奈地道:“你只以为自己精明,当我不知道吗?自己私藏了这几样物件,还有这红玉手镯,这红玉手镯可是要紧的,没这个,万一我家娘子被怀疑呢!”
她又拿过来青葛的包袱,从里面翻找,想找出那银票,谁知道根本不见的。
她纳闷了:“我分明看到她放这里,怎么会没有?”
就算没有以前的银票,可是今天莫先生才给她的,总归会在她身上。
但是找来找去就是没有,这么多银票,竟然一分钱都没有。
罗嬷嬷无奈:“罢了,穷死鬼一个,你吞了这么多钱都藏哪里了?有赚钱的命,却没花钱的福!”
她收拾差
不多了,才吩咐那男子:“拉出去埋了吧。”
这时候天已彻底暗了下来,两个精壮男人把青葛装进麻袋中,扛起麻袋,来到了一旁的荒林中。
此时月色阑珊,星子零落,这片山林被厚重的夜色笼罩,周围沉寂到让人心悸,只偶尔有几声夜鸟啼鸣。
两个人将麻袋随手扔到一旁荒草中,之后便拿出铁铲来挖坑。
他们都是有功夫底子在身的,挖坑自然轻而易举,随着一铲一铲地下去,沉寂的山林中有着泥土翻动的声响以及偶尔间脚步的窸窣声。
很快,一个半人多深的坑便挖好了,两个人起身拎起来麻袋,将麻袋扔到了这坑中,之后便开始填土。
整个过程都是无声无息的,夹着碎石和杂草的泥土覆盖在麻袋上,一下下的,很快麻袋便被淹没,之后深坑被填平。
此时夜色朦胧,荒林中的风吹拂着山里,发出窸窣的声响,两个人对视一眼,便无声地撤离,很快回去了官道上。
夜色中,两个人走到马车旁,撩起帘子,和里面的罗嬷嬷说了什么。
之后马车便缓缓启动,离开了。
而就在他们离开后,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在那沉沉暮色中,旁边的雀儿却发现,才刚动过的土此时正在缓缓颤动,又过了片刻,那土被拱开了。
青葛从里面钻了出来。
她是被装到麻布袋子才埋进去的,虽然身上也渗了一些土,但是也不算太脏。
她抬起手,用手一抹,抹掉了耳后的那所谓“红痣”。
她确实在耳边曾经有一颗红痣,就是靠近耳根位置,不过因为千影阁暗卫种种严苛的规矩,身上是不允许有这种标志性的痣,所以在她十二三岁时,便用了秘药设法去掉了。
如今不过用假的红痣试探一番这罗嬷嬷罢了。
想起罗嬷嬷看到这痣后的反应,她嘲讽一笑。
她会在意这些吗,不,她并不在意,那些对不起她的,不管是什么人,她都会一一报应过去,要以牙还牙。
她是务必要把罗嬷嬷捅一个对穿的,要亲眼看着血从她的心口流出来,看着她惊恐悔恨的样子。
她抹掉那红痣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看了下四周围,这里是一片荒野,周围有一些小动物的残骨,看来是会有猛兽出没的。
她当即撕下自己衣服上的一块布料,揉搓一番后就扔到了这荒郊中,和那些小动物的残骨搅和在一起。
之后她又对自己刚刚那一土堆做了修整,好生扒拉一番,做出被动物扒过的痕迹。
其实从出城时,她便留意到那茶壶的茶嘴颜色略显发黑,推测茶水是有毒的,罗嬷嬷应该是多手准备的,或者杀了,或者直接毒死。
毒死对她来说自然是免于动手最好的方式,所以她主动要喝水。
她这双手自小修习暗器,暗器手法最要紧在于一个快,要想在罗嬷嬷这种普通人面前使一个障眼法自然容易,看似喝了其实根本不喝,那些水被她趁机倒掉了。、
待到片刻后,她便假装毒发身亡,又用闭气之法来让自己做出假死之态,这么一来,果然瞒过了罗嬷嬷等人。
如今,她在罗嬷嬷和两位高手眼皮底下死了,且埋进了荒郊野岭,在他们眼里,王三死了,这个世间查无此人,可以彻底消失了。
哪怕东窗事发,哪怕有一日宁王追查到这里,可这里处处都是残骸,野狗扒拉着叼走了,谁能猜到她并没死呢。
基于这点,她都想夸赞罗嬷嬷一声,幸好她想得太多,竟为自己准备了那毒药。
布置好这边的现场,她施展轻功,借着这夜色掩护径自回去绀梁,并潜入夏侯神府。
这对她来说自然是驾轻就熟,这一段她在夏侯神府住了二十几日,对这里的布局已经烂熟于心了。
她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那后院,先过去了夏侯娘子的房间,却正好听到罗嬷嬷正在和夏侯娘子说话。
罗嬷嬷正在劝慰夏侯娘子:“娘子,我们其实也是仁至义尽了,你看那王三娘子拿了好大一笔银子,就此逍遥自在去了,是她自己把这孩子丢下,不要这孩子的。”
夏侯娘子蹙眉:“那个孩子和我们铭儿长得太像了,她也和我生得相似,我看着她,会觉得她就是这世上另一个我,这让我多少生了不忍之心。”
罗嬷嬷跺脚,叹:“娘子,你怎么这么想,我们就算把这孩子替下来又如何?以后我们自然是给一些钱,给孩子寻一个好人家养着,不然的话你过去宁王府就这么养着别人的孩子,如果有一日,那孩子知道了事情真相又该如何?”
她苦口婆心:“况且你过去之后养着别人的孩子,却把自己的孩子留在这里,那你说,你以后又该如何心痛!”
那夏侯见雪听此,轻叹了一声,疲惫地道:“嬷嬷,罢了,我不想理会了,她拿了那么多银子离开,竟对她自己的骨肉无半点怜惜。”
罗嬷嬷点头:“对,她自己都不心疼自己的骨肉,又怎么能指望别人心疼?”
夏侯见雪:“那你记得,务必给那孩子找一个富足的好人家,让他后半生无忧,万万不可委屈了这孩子。”
罗嬷嬷道:“娘子你放心就是,我们会自然办得妥当,都不用你操心。如今一切事情都已经办妥,在我们换过孩子后,你再准备准备,我们就要带着孩子回去宁王府了,那对于你来说才是关键。”
她安慰道:“不过娘子也不用多想,如今夫人,还有温正卿那里我们都瞒过了,宁王那里也不难。”
夏侯见雪听到这话,点头:“我知道,我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如今也只能继续往前走了。”
罗嬷嬷:“娘子放心,我已经在铭儿小郎君身上系了红线,我打的那个结,天底下只有我自己能解开,也只有我自己能系,是万万不至于弄错。”
夏侯见雪颔首:“我只是终究担心,若是有朝一日事发,你我该如何是好?”
罗嬷嬷却道:“娘子,这倒是不必担心,我早想过一个法子了,你看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