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萧玳心底也觉得意外:“不知国师同父皇说了什么,父皇最后同意了,他会与云谏一起去苍梧。”
云承。
黎梨万万没料到,还会有这一道变数。
她停了许久,忽地猛一激灵,拉住萧玳央求道:“五哥,你放我出去吧……”
“迟迟,”萧玳镇定地拍了拍她的手,“父皇下了令,这段时日,你就好好地待在这里,哪也先别去。”
“为什么!”门缝连接处的锁链又是一阵晃响。
黎梨急切道:“苍梧封了两个月,如今情况如何还不得知,哥哥与云谏都在苍梧,我哪里坐得住!”
萧玳只道:“有任何消息,我都会来通知你的。”
黎梨固执道:“不要,我要去苍梧!”
萧玳沉默了下,隔着门缝对上了那双不依不饶的桃花眼。
他无奈地摇摇头,告诉她:“迟迟,把你关在这里,是所有人都同意的……包括云二。”
黎梨手上力道松了些,眼里划过茫然。
“为何……怕我去了苍梧,战乱之际活不下去?”
萧玳轻声说道:“哪里的话,有黎析与云家的两兄弟在,即便苍梧当真沦陷,想要运筹护送你一人安全离开,也定然不成问题。”
黎梨不说话,定定地看着他。
萧玳顿了顿,还是说了:“但是都知你性子执拗,他们怕你不肯活。”
不肯独活。
黎梨想明白了,扯出一抹惨淡的笑,自嘲似的:“怎么,怕我殉死?”
有些人怕她死了,有些人怕她死了,没了羌摇的助力,苍梧这个烂摊子就兜不住了。
萧玳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这几日,你就好好在这里待着……”
说着,他想要将自己的袖子从黎梨手里扯出来。
黎梨连忙抓紧了,好声央求道:“不会的,五哥,我不会做那样的事情,我保证去了苍梧一定好好听话,他们让我走,我立刻就走……”
萧玳显然没有被说服,狠心用力地扯回了袖子:“不行迟迟,说白了,人各有职。”
“黎析为将,死守边关就是己任;你食君之俸,享了天家郡主的荣华,就该为边关百姓多一分考量……”
他说着也觉得残忍:“我站在父皇身边,看着苍梧挣扎,也没办法放弃羌摇的兜底,所以……”
黎梨手里一空,立即就慌了:“五哥,我想得明白,我都想得明白!”
“你回来之前,我已经答应去和亲了。”
她伸手去拉萧玳,却被对方轻轻躲开。
黎梨瞬即又出了哭腔:“我已经答应了的,我没有旁的想法……”
“我知道我们有自己的职责,可云谏他又有什么责,他根本不应该去趟苍梧的浑水……”
“若不是为了我,他根本不用离开京城,也不用去那刀山火海的边关沙场……你说,我要如何说服自己,全当不知道他去为我赴死,我要如何平心静气地待在京城,一日日干等着那渺茫未知的军情战训传回来呢?”
萧玳听得心口发酸,也只能空泛地劝道:“他是愿意的……”
“就是因为他愿意,我才更难受!”
黎梨的眼泪止不住地涌出:“他愿意,可我什么都回应不了,我只是想去陪陪他而已,这样都不行吗……”
萧玳站了半晌,还是背过身去,狠心道:“真的不行,迟迟,我不敢冒险。”
“沙场诡谲,沉浮未定,若是云谏他真的……我不知道你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来。”
说着,他就要咬牙迈步离开。
“五哥!我求求你!”
黎梨尖叫一声,拉不住他的袖子,直接跌落地面才拽住他的一角衣袍。
萧玳下意识回去扶她,手却被她捉住了,然后一个硬物被塞进他手里。
黎梨哭道:“五哥,他救过你……”
“你与他自幼一起在学府长大,那么多年的交好情谊,我不信你不理解我……”
萧玳低头,看见手里那把煽猪刀。
曾经胡虏的长刀砍向他的喉颈,是云谏及时掷出这把煽刀,救了他的性命。
“你也知道战场诡谲,若是明日真有不测,我就想在今日与他多见一面而已,这样都不行吗……”
萧玳喉间微哽,不觉握住手中的刀柄。
“五哥,你放我去找他吧……”
她苦苦抓着他的一角衣袍。
“我以亡母的名义起誓……”
黎梨跪在地上痛哭出声:“若他战死,我绝不殉情,愿在他的埋骨地再嫁羌摇,护大弘苍梧百年之安……”
院落里少女哭声戚戚。
高墙之外,京城无忧无虑的焰火升天,在夜空中绽放出绚烂的花火。
*
“良缘私身为‘棋’,佳偶诚合在‘虎’。”
京郊部卫营篝火点兵,云承忽然笑了声:“怎么大家都只记得这一句?”
“那日她的及笄礼,占卜她的命定姻缘,我分明还说了下一句的。”
云承回头,笑着问云谏:“你可记得?”
云谏愣然看他。
他记得的,还有一句——
“情深意重,乃至甘之于捐生,恨不得守死。”
云承也不管自己的弟弟想不想得起来,自顾自似的笑:“你说她的命定姻缘是谁?”
“你说,究竟谁愿为她捐生,她愿为谁守死?”
云谏心底轻轻一跳,还未说话,京城中无忧无虑的焰火升天。
在夜空中绽放出绚烂的花火。
他微一抬头,忽然觉得余光中有什么东西折射了烟花火光,骤时光亮。
云承与他一起低头,率先点了点他腕间的朝珠,兀自笑了起来。
“鉴妄石大亮,物主刚刚说了违心话啊。”
他笑眯眯地看向云谏:“你听得见她的真心话吗?”
云谏茫然地回视他,后者却从怀里取出一物,径直拍到了他的怀里。
“听不见,那就看看吧。”
云谏下意识伸手接住,触手是薄薄的纸页。
浅粉的信封落到了他的指间。
……是黎梨当时写给他的第一封信。
云承百无聊赖地转过身去,嘟囔着走远:“门房实在马虎,你的信,送去我房里做什么……”
云谏还怔着神,手上已经不自觉地拆了信。
齐整的小楷落入视野。
“最近又冷了,你背上的伤受不得寒,可要注意添衣……”
那时候几人初初回京,少有地分开了颇长一段时日,她被困在家中抄经,百般等不到他来看她,但提笔最先写下的,还是嘱咐他注意养伤与休息。
她有时候实在容易害羞,取了这样浅粉柔和的信笺,还要掩人耳目似的写了大半页的寻常事。
直到信笺的末尾,字迹又写得小巧了些。
云谏似乎能看到她在夜里点着灯,耳廓泛着薄红,半遮半掩着一颗心,悄悄地给他写出最后的话语。
“公主府外,有株并蒂冬棠,花开繁盛,寓意也好。”
“据闻如今京中议亲订婚,新郎总得来采一枝作为礼彩……”
云谏想起那段时间,他许久未抽得出空去看她,还没有给她扎那盏百兽春醒的花灯,也没有在上元节的钟塔平檐,问出那句答不答应提亲的话语。
他一直以为那是他一心主动在问,直到今日看到她在许久之前就给他写的信。
委委婉婉,情思羞涩的几道小字。
“冬棠实在漂亮,可惜生得高了些。”
“郎君何时来,为迟迟摘一枝,可好?”
第65章 看谁
黎梨魂不守舍地等了两日,终于等到门外锁链的牵扯声,如释重负一般,“哗啦啦”地坠到地面。
房门大开,如水月色照得满屋澄亮,银袍少年站在门口,逆着光给她丢来一件内侍的衣袍。
“换了。”房门又闭上。
黎梨忙不迭地更衣挽发,再推开房门看到背向而立的身影,鼻子又是发酸:“五哥……”
萧玳回过头,上下一打量,对着她细弱的肩膀连连皱眉摇头:“叫你不好好吃饭,瞧着真像个可怜的小太监。
”
黎梨扯着身上的内侍衣袍,心里却是清楚,为难道:“你是不是没有说服舅舅……”
他想悄悄放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