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营中另几位副将与副官们匆匆赶过来,云承才从长桌后悠悠站起。
其余将领们皆是一喜:“国师回来了?”
胡虏猖獗,在场所有人的部下都有中了箭毒的兵士,他们先前听闻国师去追查箭毒的来路,便一直翘首盼着能有所结果。
云承朝众人颔首。
他从袖中掏出个束得严实的锦袋,叫大伙儿掩紧了口鼻,而后才挑开绳索。
一道奇异的香气袅袅然弥散开,纵使各人掩着袖子,仍然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黎梨悄悄吸了口,清楚感觉到自己毫无反应的清醒。
她正想偷眼看看云谏,就听云承开了口。
“这锦囊里的花就是胡虏箭毒的来源,痹性很强,光是气味就能令人晕眩,若是制成箭毒入了血肉,非死即残。”
他向众人展示完锦囊里的浅色花朵,又迅速束起了袋口。
临近毡帘的将领起身开了帘子,将屋里的花香挥散些。
新鲜的春日空气涌入帐内,在场众人神色稍松,有将领回过神,急忙问道:“既知来源,国师可有查到解药?”
——不只黎将,营中还有不少兵士等着解毒的。
云承照旧颔首,从容道:“此花结的果子,就可以解毒。”
将领们大喜:“那果子呢?”
云承将那个被啄破
口的锦囊抛上桌面,言简意赅。
“被鸡吃了。”
在场的目光齐刷刷地往角落里投去。
黎梨自觉教子无方,惭愧地垂下脑袋,沈弈生怕他们要杀鸡取果,忙将云三往自己袖口里塞。
云三还不情不愿地“咕咕”叫着,挣扎着掉了一地鸽毛。
帐内众人一时语噎。
云谏终于搞清了状况。
他安抚地揉了下黎梨的后脑勺,向云承问道:“这花与果生长在哪里?我再去采。”
“采不了。”云承一口否决了。
在众人疑虑的视线里,他解释道:“这种花果罕见,多生长在沙洲深处的一座隐秘树林里。”
“那树林里的空气,尽是此花的痹气,寻常人或动物进去,呼吸不了几口就会倒地昏迷。”
寻常人而已。
黎梨眸光一亮,刚想说她可以去,又听云承开口道:“而且那林子有些蹊跷古怪。”
“据闻往年曾是大弘与金赫胡虏的杀降抛尸之地,降兵降将化作冤魂,鬼火白日不散,挟怨勾缠过路之人。”
“即便偶有花果凋弊、痹气弥散的时节,但林间也永远蒙白生雾,诡异阴森,听说从未有人可以活着穿越那片树林。”
众人听得面色凝重:“所以说……”
“没办法进去,也不能冒险进去。”
云承利落总结道:“那果子,采不了。”
黎梨一听就急了:“难道箭毒就没法解了吗?”
她忽地想起什么,起身道:“既然进不去林子,那胡虏是如何采花制毒的?国师你又是如何拿到花朵与果子的?”
云承应道:“不是采,是捡的。”
见众人似有不解,他解释道:“沙洲天气莫测,偶有暴雨或狂风入林,会带出一些零零星星的花朵。”
“而金赫的胡虏时常在林外梭巡,遇见了就会捡回去酿作箭毒。”
云承叹了声:“捡拾全靠天时,也得亏如此,所以胡虏的箭毒存量不算多……才不致于毒害更多的大弘将士。”
竟是如此。
黎梨恹恹地倚回云谏身旁。
“花朵质轻,还算容易被带出。”
云承更简洁地说完:“那果子虽小,分量却重,轻易不能随风雨出林。”
“我们在林外觅寻了小半个月,也就找到这么一颗……”
——还被云三嚼了。
黎梨看了眼黎析的轮椅,愧疚地低下了头。
云谏轻抚着她的背,朝云承问道:“除了那鬼火林子,还有旁的地方生着这种花果吗?”
众将领原本听得丧气,闻言又点燃了些希望的心火,期冀地望向云承。
云承静默了少顷。
“旁的地方……”
仙风道骨的国师,脸上忽地多了两分促狭,往云谏与黎梨身上扫了眼。
“这是苍梧的奇卉,三次开花才会结果,古怪得很,可不是处处都能找到的……”
边上挨着的二人闻言皆是一惊。
他们先后睁大了眼。
三次开花才会结果,这不是那什么……
云承轻啧了声,说道:“早些年我曾在沙洲偶然经过一片狭小绿洲,在那见过这种花果。”
“可惜,前些时日我领人再去的时候,那片绿洲已经被黄沙掩埋得干净,再无痕迹了。”
黎梨不自觉握住了云谏的手臂,有些难以反应。
“苍梧奇卉……”
她轻力扯了扯身边的人:“那有着剧毒痹性的花,竟然可以酿酒……”
云谏还未说话,云承就笑了:“那花有毒,当然不能酿酒。”
“但那果子是味良药,用来酿酒倒是不错。”
见二人看来,云承笑得更加暧昧:“我当年就采了果子酿了一坛,后来因着缘分,赠给了一名蒙西的酒商……”
黎梨顿时头皮发麻。
苍梧的奇卉,酿酒的道人,蒙西的酒商。
全都对应上了。
她转眼想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失声喊了出来:“那情酒——”
“是你酿的!”
云谏一把按住她,已经迟了,众人投来了惊疑不定的目光。
云承也不知是否存心,故作讶然:“郡主怎么知道,那是坛情酒?”
黎梨:“……”
众目睽睽,她默默闭了嘴,由着云谏扯过话题将他们糊弄。
她委实吃了一惊,原来自己与云谏身上经久不散的花香气,其实是道果香。
但又很容易想通,难怪与哥哥香炉里的果干香味如此相似。
难怪哥哥腹部中箭,却也只是麻痹了双腿,没有害及性命。
想来他常年以那果子作香,日夜熏闻,借此挡住了很大一部分毒性。
云谏扯开话题,帐内的将领们旋即把注意力放回了正事之上。
“也罢,只能时常去林外搜寻,再留意有没有新的果子被风雨带出来了……”
有人拿出了斥候送来的急件,交到黎析手上:“如今的当务之急,还是这件。”
将领们肃正了面容。
黎析拆了信:“……春和日暖,胡虏眼见颓势已起,便有放手狠搏之意。”
“……金赫二汉蒙乌鲁,已从金赫边城领兵来援,他们绕东南下,截断了苍梧与诸城的沙洲通路。”
“大弘境内,大小官路商道都弯曲盘绕,通行耗时……沙洲通路被断,只怕苍梧又将陷入孤立难援的危境……”
有副将听见传信,神色凝重:“蒙乌鲁常年驻守在金赫与蒙西的边境,兵马丰足,如今胡虏费心调他过来,其实有几分背水一战的意思。”
旁的副官也道:“早就听闻此人颇为狡猾,擅伏击,更擅逃遁,主打的就是一个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十分难缠……”
黎析默了默,将手里急件扣到了桌面。
“春暖了,胡虏没多少耐心与能力再耗下去了。”
他抬头看向底下的人:“夷灭蒙乌鲁,清出苍梧的沙洲通路,胡虏大势便去。”
“此行不易,但……”
云谏干脆应了:“我去。”
*
今夜沙洲的天穹极黑,半点星芒都看不见。
黎梨站在城墙望塔的阁楼窗边,远眺黄沙大漠的尽头。
她喃喃道:“那边,就是你明日要去的地方……”
暖热的手掌拢到她的腰侧,有人从后揽住她,轻声安慰道:“别担心。”
云谏知她一知半解,向她解释得清楚:“蒙乌鲁虽然难缠,但劣势在于他久踞蒙西,并不熟悉苍梧这边的气候地形。”
“我们占据天时地利,取胜只是计日之功。”
黎梨听着他的嗓音,轻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