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同你家小娘子说说,这三两个月里常在一处,不要轻易分离,等花时到了,顺势解了它就好……”
他说得轻巧,云谏苦笑了声。
该如何对黎梨说?
他执念根深,但她未必非他不可,以她的性子,若是知道这酒药还需再解两次,说不定转身就会饶有兴致地为自己提前选好乐伶。
那没良心的,又不是没想过去找什么新鲜刺激。
云谏心里头沉沉压下一块石,不知不觉掐紧了掌心。
静了半晌后,他问道:“老先生,您可知道这酒药多久会发作一次?”
老头懒散地摆摆手:“那我可不清楚,到底是私事,又不好直接盘问我的客人。”
云谏也料想到了,点点头不再纠缠,推上一枚小荷包:“今日多谢您了。”
对方没再抬眼瞧过来,他仍规规矩矩行了个晚辈的辞礼,适才转身离开。
然未走出两步,又被叫住了,云谏刚回头,就有一物迎面抛来。
他及时接到了手里,才低头去看,就听那老头懒洋洋笑了声。
“拿着吧,你或许用得着。”
*
酒楼,厢房内。
沈弈风卷残云,黎梨吃了些又兴致缺缺地放下筷子,止不住地往窗外瞧:“我的冰饮怎么还没回来?”
实在等厌了,她起身道:“我去看看。”
“哎……”萧玳坐在对面一个没拉住,黎梨已经推门出去了。
只是蒙西地情豪迈,这外推门也做得离谱,黎梨没留神房外的动静,一推开门就正正撞上了别人。
“啪”地一声响。
黎梨侧目就见自己的门扇打在一位中年男子的鼻子上。
后者本来把着小茶壶,步子走得随意,猝不及防被斜出的房门撞得眼冒金星,茶水也结结实实
浇了自己一身。
“谁这么不长眼!”那男子梗直了脖子骂道。
黎梨心知理亏,连忙诚诚恳恳站好了:“抱歉,是我没留意,您这衣裳多少钱?我赔。”
“你赔?”对面那男子乍一眼看见对方素简的麻布衣裳,嗓音嚷得刺耳,“你赔得起吗?”
然一抬眼看清面前少女的相貌,满肚子脏话又刹住了。
他随行的几位家丁都围了上来,争先恐后地呼喊道:“老爷,没事吧?”
有人立即朝黎梨发难:“我家老爷这身衣裳,年年都是上贡皇室的料子!你一个乡下丫头赔得起吗!”
还没等他说完,那中年男子便推开了身边的簇拥:“吵什么吵,我有说要她赔吗?”
他清咳了声,理理衣冠走上前来。
还未多说,黎梨已经觉得不爽,果然那人居高临下,分外轻佻地扫视她:“我这衣裳十分金贵,但也用不着你赔……”
他邪笑两声:“你陪我玩几日,我再送你十两如何?”
黎梨知道对面是个什么货色了,冷笑道:“我送你一顿牢饭如何?”
“哟,还是个有脾气的。”那男子笑嘻嘻地想要捏她下巴,“你若嫌不够,我可以再加……”
黎梨正想着要从哪摸个板砖出来,臂间就被人握紧了,余光里蓦地多出道银白身影。
来人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后。
“你想玩什么?”
萧玳阴沉着脸:“舍妹年幼,还是我来陪你玩吧。”
不速之客杀出来,那中年男子迟疑扫了他几眼。
身后恰时响起人声:“怎么了?”
黎梨回头见到云谏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扑到他身边告状:“那老男人叫我陪他玩几日!”
“是么?”云谏凉飕飕地望去。
“是也没错……”
那男子显出几分犹豫:“但是后来不是说,换她哥哥来陪我吗?”
他回头望萧玳,认了似的:“换你来也行,我愿意付一样的钱!”
“……”三人齐齐默了一瞬。
“哦。”
云谏慢吞吞地把拔出一半的剑推了回去:“那可以。”
萧玳直接气笑了:“换我就可以了?”
那男子兴致勃勃:“可以就好,走吧,现在就到我宅子里去,我们……”
不等他说完,萧玳直接掏出把短匕狠狠扎进身旁木质拦杆里,力度之深,险些要劈开那横木。
对面的男子打了个冷颤。
萧玳:“滚。”
*
待他气腾腾摔房回门时,其余三人都气定神闲地坐在桌子面前,吃饭的吃饭,喝冰饮的喝冰饮。
“就没有人在意我的死活吗?”萧玳郁闷道。
云谏只管夹菜:“若连那些渣滓你都搞不定,这身武术也是白学了。”
“但他们说的话却没错。”
黎梨摸着自己身上的素麻衣裳,有些在意:“那人身上穿的浮光锦料子金贵,连我姨母都只得了一匹,十分珍惜地做了贺岁年服……”
“方才那人却拿它做了套寻常衣装,随随便便穿来酒楼用饭……”
想起今日见到常家的困苦,黎梨更是疑虑:“一个小小的桐洲,百姓家的差距也太大了吧?”
说到这个,另三人凭窗外眺,都觉得纳罕:“而且,桐洲的商贩未免也太多了些。”
不是说商贩多了不好,只是大弘王朝到底是依托农耕建起的,王朝供奉、军资补给、百姓民生,无一不需要食粮的支持。
是以圣上才会定下新政,要减轻农家的田赋压力,好叫百姓们能够守着自家的三分地安心耕耘,无需奔走,买卖操劳。
“我先前就觉得不对,”沈弈说道,“分明新政是减赋的,怎么还有百姓需要多缴田赋,甚至缴不上来,需要冒险采药去补贴。”
黎梨看着街上的商贩,许多人草鞋带泥,脊背黢黑,显然都是刚下完田的农家。
不知有多少人像常大哥一般,为了不清不楚的田赋,忍饥挨饿,甚至折腾得遍体鳞伤。
“此事得查。”
黎黎记着常家过两日就要缴赋,不敢拖延,才吃完饭就催着众人赶路回去。
萧玳原本说要租个马车,沈弈却找他拿了田畴的地图,说要走回去,顺道看看沿路田耕的情况。
众人索性陪他一起走。
只是说好是田畴的地图,但不知怎的,沈弈左拐右绕,兜兜转转就领着大家入了山林。
待几人彻底意识到不对时,四面已经草林石径幽深了。
萧玳一时无语:“你到底会不会看地图?”
沈弈也觉得纳闷,上上下下比对着手里的图纸:“怪了,我没看错呀……”
倒是旁边的云谏神色自若,视线追着黎梨在半山坡扑蝶,随口说道:“无妨,瞧这山地也有乡亲们摘果子与打猎的痕迹,并不远离人烟。”
“我们方向没错,照着往前走,还是能去到农家的。”
沈弈难得得他帮嘴说一句好话,感动得热泪盈眶:“云二公子真是待人宽厚。”
萧玳却只是抱臂站在一旁,看着黎梨追着蝴蝶连转几圈,翩翩然回到几人面前,云谏抬起剑柄接住了那只蝴蝶,将它放到了黎梨的发髻边上。
他冷冷哼了声。
临近夜幕,遥遥万里星辉逐渐笼罩山野,四人终于停在潺潺溪边,拾来柴木,生了簇暖洋洋的火堆。
黎梨很快就接受了新鲜的环境,分明是在金玉堆里长大的人儿,如今在莽草鸣虫、冷溪篝火之间,仍旧怡然得过分。
萧玳半天不说话。
借着火光,他默不作声削出了两根尖头树枝,瞥了眼专心与沈弈擦拭果子的黎梨,又起身踢了踢云谏的靴子。
“走,捉鱼去。”
云谏挑挑眉,从善如流地跟着起了身。
溪水就在身边,萧玳偏要绕过两茬子树丛,到稍远的溪湾边上去。
走出距离后,云谏懒洋洋望了眼身后的火堆,出声叫住了他。
“离得够远了,有话可以说了。”
话音才落,一根削尖的树枝就倏地扎进他前方的草地,几乎是擦着他鞋尖,险些就要见了血。
萧玳气势汹汹扑上来,一把揪过他的领子,再不掩饰眼里的火气:“你对得起我吗?”
“我真是瞎了眼,竟然带了只豺狼在迟迟身边!”
云谏没有躲开,微仰着身子,冷静望他:“我怎么就豺狼了?”
“少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你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萧玳恨声道:“都是在京城一同长大的,谁还没见过那些纨绔子弟的猎艳游戏了?我真心拿你当朋友、当兄弟,你却打我妹妹的主意?”
云谏觉得他这话当真刺耳,拂开他的手道:“我没有在猎艳。”
萧玳怒极反笑:“没有猎艳,难不成你要说你——”
云谏利落应了:“我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