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煦瞧着小郡主一手拉着情郎,那双桃花眼态度固执地望着她,意味显而易见,不由得笑了声:“都知道任性了,显然好了。”
她朝黎梨说道:“往日就算了,今日可不能胡闹。”
“你舅舅、云将还有一众户部官员都在正殿里守着呢,你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留一名外男过夜吗?”
说着,安煦朝云谏递了个眼神:“她不懂事,你呢?”
云谏只好将黎梨的手拉下,见她看来,又安抚道:“别怕,那只豹子是羌摇带来的朝贡,之前暂养在行宫,是奴仆们看顾不利才会让它跑出来,已经被我射杀,如今行宫里没有野兽了。”
黎梨也不知听进去了没,还想伸手拉他,安煦直接喝道:“迟迟!”
黎梨稍微一顿。
安煦也停了一息,终是放缓了声说道:“云二武职在身,日不暇给,明天还得赶在日出前回到京郊部卫营。”
“你这样拉着他,他今夜还如何歇息,明日还如何练兵?”
黎梨闻言,迟疑地望向云谏:“……真的么?”
云谏听她话音还算平稳,心底稍松,朝她点点头。
黎梨打量他的神情半晌,逐渐低下脑袋。
她小声道:“那你还是回去吧,歇息要紧……”
混世魔王似乎有些垂头丧气。
安煦原以为还得受她缠磨一番,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能将她说服,颇意外地挑了下眉。
云谏站起身,颔首道:“我寻空,再来看你。”
这句时日不定,是句空话。
黎梨缄默听着,没再应声,径直钻进被子里,翻身蒙头裹紧自己。
寝室里的脚步声逐渐向外,远离,静落。
小郡主缩在被子里,满目昏暗,只看见心底有簇小火苗,倏尔燃得炽盛。
然后一场酸涩的雨点浇下,浇得火焰无法招架地缩小,徒劳又难受地挣扎几下,最后橘红的火光湮灭了。
黎梨轻轻抹了抹眼角的泪珠。
又有熟悉的脚步声靠近。
是紫瑶回来了。
事事周全体贴的侍女想着她才受了惊,有些不放心,没有完全熄了灯火,只将烛光拨暗了些。
“郡主,奴婢今夜替你守夜吧?”
黎梨没回头,闷声道:“不必,你也早些歇息。”
紫瑶踟蹰着,好半晌才挪着步子出了门,房门没合上多久,又被担心地推开了。
黎梨吸了吸鼻子,恹恹回道:“真的不必守夜。”
门口处静了静,清越的少年嗓音响起。
“可我想守。”
黎梨听清声音,睁开眼睛,一眼对上被褥里的昏黑,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掀开被子坐起来了。
她呆怔着回头望去,云谏信手闩了门,解了斗篷丢到一边。
暖热的花香气趋近,她懵懵然闻着。
云谏见她迷糊得紧,笑着朝她比划了下寝殿外的守卫布局。
“我不是说了么,‘寻空’,就来找你。”
耳边传来的话音似乎带着渺茫火星,轻飘飘地掉落心底,转瞬燃起了小簇焰光。
黎梨揪了揪身上的被子:“你,你是这个意思?”
“嗯。”
云谏坐到她的榻边,伸手揉了下她的发顶:“是这个意思。”
“可你不是还要去部卫营么?”
黎梨下意识道:“这儿离部卫营很远……”
她拧起眉心,好像十分忧神,看得云谏也想跟着皱眉。
他捡了束她的发辫挠挠她的脸,似玩笑又似感叹:
“几日不见,迟迟都不笑了。”
黎梨惦记着正事,被挠得发痒,躲了几下也未能没躲开,不知不觉间,心底的火腾地就冒了三丈,一巴掌拍开了他的手。
她气汹汹道:“做什么,留下来就是为了欺负我的?”
云谏见她脾气回来了,终于畅快些,笑着搂她,解释道:“不是。”
“只是方才看你眼睛红红的,似乎还想哭,我实在不敢走。”
黎梨稍稍一愣,本来下意识想要依过去,又猛地想起什么,立即侧身躲开了他。
“你现在说话倒是好听!”
她不满地控诉道:“可你是怎么做的?回京这么久,一次都没来看过我。”
黎梨说得愈发委屈:“人不来也就罢了,那日我给你送去信笺,你连半个字都没回我!”
“信笺?”
云谏有些惊讶:“你,你给我写了信笺?”
黎梨想起那张挑灯写的笺子,当时令人送出去的时候,还受了侍女们的好一番眼神调侃。
她愤愤地点头:“情意绵绵,字字泣血!”
情意绵绵,字字泣血。
云谏听得想看,哑了哑道:“可我没收到。”
“……你是不是差人送到我家去了?”
他转瞬猜出前因后果,说道:“这些日子我吃住都在部卫营,未曾回家,许是这样错过了?”
黎梨闻言:“所以,你不是故意要冷落我的?”
云谏:“……”
他只觉哭笑不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我怎么会故意冷落……”
黎梨没等他说完,又诘问道:“可是,这么久了,你也没给我寄过任何一封信!”
“有这么忙吗,写几个字的工夫都没有?”
她心里头有杆秤,越称越觉得不公平:“我忙着抄经,还记得摸黑给你写一封呢!你倒好……想必早就将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小郡主闷闷不乐地抓起软枕,朝他腿上扔了过去:“好过分。”
“还敢说这不是冷落我……”
云谏信手接住了软枕丢回榻上,再转过身来,神色就有些似笑非笑了:“这么久了,你就给我写了一封。”
黎梨警惕起来,下一刻就听他说道:
“我每日都给你写两封!”
黎梨神情一滞,还在疑心自己听错的时候,就见他从怀里掏出厚厚一沓信封,丢到了二人之间的床榻上。
“今日家里差人给我送来的——”
“你猜怎么着?我给你写的信,全都被公主
府退回云家了!”
黎梨瞳孔震颤了几下,第一反应怒道:“公主府里谁这般大胆,竟敢退你的……”
她话未说完,想起前因,慌得一把捂住了口。
云谏将她的转变收入眼底,轻轻嗤笑了声。
他不紧不慢地坐到她身边去。
“怎么了,迟迟想不起来了?”
“要我提醒一下,你是如何冷落我的吗?”
黎梨感受到身边少年的煦暖体温,尴尬地咽了下口水。
往年她与云谏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她立足了规矩,曾放话说过公主府内一概不接待姓云之人,也不接纳姓云之物。
本来是幼时的气性,后来惯了,一直没改过来,甚至这趟从蒙西回来,她也将此事忘了个干净……
没想到竟然拦了他这么多信笺。
原来她不仅理亏,还恶人先告状……
黎梨心虚地瞟了眼那沓厚沉的信笺,沉甸甸的一摞。
“这么多呀……”
她低头一脑袋埋到云谏衣襟前,乱七八糟地胡蹭一通,蹭得柔顺乌发都蓬了些。
“我会认真看完的……”
云谏留意到她悄悄打量自己,好笑道:“你朝我发了一天的脾气,害我提心吊胆地哄了这么久……如今卖个乖就想蒙混过关?”
黎梨好声好气道:“郎君大度,应该不会与我计较的。”
云谏笑了声,说道:“没想计较。”
他几下扒拉,从退信里挑出一个浅粉的信封,小心翻了翻:“这还是我第一次收到你的情笺呢……”
黎梨顺着望去,看见自己差人送到云家的笺子。
该是云家的人给他送退信的时候,一并拿给他的。
她想起信里的话语,有些羞赧:“还是等你回去之后,再拆开看吧……”
但云谏已经利落挑开了封口,抖出一张薄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