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先生本就意动,当下谢过学生,接了食盒去吃不提。
卢照雪和徐翡二人走到考场,不少学子已经先到了,有的在看书复习,有的在闭目养神,有的则在三三两两说话。
大约有五十来人报名参加这次选拔,每个年级的人都可以报名,故而徐翡方才说他表哥也在其中。
他们到了不久,先生们就进来安排,学子们整理好自己的桌面,再不能有书籍,更检查了每个人手掌上是否做了小抄。
然后一声敲钟,试卷发下,比赛正式开始。
卢照雪见题目确实比之前朔望考的时候上了很多很多的难度,好在她这段时间有学习,若真是信了天资管用的鬼话,现在只怕只做得出一半的题了。
这次考试足足一个时辰时间,卢照雪先分配了做题时间,大致看过了题目难易程度,分门别类来做。一共三十道题目,全都是解题类。
她在心里也咬牙呢,出题的先生们真是狡猾狡猾的,题目顺序并不是难易顺序,而是一会儿难一会很难一会较为简单,充满了戏剧性。如果不是先看过整张卷子,只怕会在很难的题目上一直折腾,耽误时间。
钟声再次敲响的时候,卢照雪终于落下了笔。她并不是祖冲之、刘徽这种顶级的术数天才,所以能做完她已经很满意了。至于结果如何,只待先生们改完吧。
她与徐翡打了个招呼:“现下时间还早,要不我们一起去逛逛幼学附近的书铺?”
第一幼学是天潢贵胄的儿女上学之所,因此能够在附近开店的自然也有些本事,也是充着赚钱来的。怎么说呢,古往今来都是小孩的钱最好赚了。
卢照雪入学时间不长,还没有怎么逛过书铺,想看看最近有没有什么画本子好看,她带回去给阿娘开心开心。
徐翡自然是不介意的,与正向他走过来的张轲道:“表哥,你先回府吧。晚点再让马车来接我。”
张轲脸色沉沉,似乎不大好看的样子,应了一声,徐翡也只当他是考的不是太好。
卢照雪道:“这有什么打紧的,我家马车可以先送你回去。”
徐翡想了想,也觉得不算什么大事,便和张轲说好,让他也和外祖母说一声,省得她担忧。
张轲前脚走,徐翡和卢照雪二人就见到赵先生匆忙离去。卢照雪问道:“先生何事匆忙?”
赵先生:“听说你们徐先生出事了,我去看看。”
徐翡心里有了不好的念头,几位先生的关系都很不错,“徐先生出什么事了?”
赵先生:“哎,我也不太清楚。大夫也已经来了,我过去看看。”
徐翡忙道:“我们也去看看。”
卢照雪也点头,他们今天早上才见过徐先生呢。
赵先生想到他们素日也敬爱师长,不让他们去肯定是不行的,便领着两个娃娃一起走了。
徐先生本来今日要监考,结果快开考敲钟的时候,他忽然腹中坠痛不已,紧接着就跑了茅房,来回三次,他已经面如土色,只想趴在地上狠狠休息。
程密不用监考,巡考到一半回来,看到他这样也是吓一大跳,忙去请了大夫来,又请几个下人帮忙把徐先生抬到休息室去。
卢照雪他们过去的时候,大夫刚到不久,望闻问切一番,就知道了病症:“先生当是误食了巴豆粉。”
徐先生:??
虚弱的徐先生当然知道巴豆是什么作用,但是他好端端地怎么会去吃巴豆呢。
大夫问:“先生仔细回忆一下昨日晚和今日都吃了些什么。”
徐先生从昨晚上开始说起:“昨日下学后,我吃了两盏桃花饮子,一只烧鸡,一盘茄子。夜宵吃了……”
程密听得满头黑线。
早在一旁听了几人对话的徐翡却是抿了抿嘴,将桌上打开的食盒提在手里,递给大夫:“请大夫查一查这玉露团。”
徐先生当然阻止:“当然不会是玉露团的问题。”是他当先生的馋嘴,怎么会是学生送给他的食物有问题呢?他早就想过了,哪怕真是玉露团有问题,他也不会声张的,免得传来传去导致学生声名有碍。
徐翡却坚持。卢照雪从旁看着他神色,心里也有些许了悟。
大夫本就是治病救人的,更要检查出病从何处入,听说徐先生一个时辰前吃了这玉露团,而且只来得及吃了一个半,还有半个在那食盒放着,就检查起来。
“果然是放了巴豆粉在内。”大夫确定了。
徐翡的脸色骤然一变。从前再怎么觉得在外祖家不太顺心,到底是一家人,如今,连外祖家都有人要暗害他……
“徐先生,对不起。”
徐先生虚弱地躺在床上,还在为自己的学生圆场:“可能是外面买的吃食不太干净。这如何能怪你呢。”
徐翡身侧的拳头紧握着,淡淡道:“不,这是我从忠勤伯府带的。”
徐先生和赵先生二人都愣住了。忠勤伯府是徐翡的外家,这里面牵扯的事情可就大了。尤其是今日徐翡还要参加比赛,若是真的吃了这有问题的玉露团,在考场上发作的可就是他了。
徐翡往日里是个懒散性子,他家大业大,又是独子,他阿爹没有续娶,他生活的环境也相对单纯,不需要他费心争斗,但这不代表他是一个傻子。
“此事是我之过。徐先生,我这就去一趟忠勤伯府,必要查明真相,给先生一个交代。”徐翡郑重其事道。徐先生这次可是代他受过,他绝对不能轻易放过。
徐先生眼看着徐翡带着还剩半个玉露团的食盒转身离开,也有些急了:这孩子这样急匆匆去外祖家,只怕讨不了好,到时候还得背上问责外祖家的名声。
他急得不行,偏偏自己病的起不了身。
卢照雪一向是关心同窗的:“赵先生,您照顾一下徐先生。我这就跟上去看看。”
“哎……”赵先生只能看着连这个女弟子也一道走了。
程密赶紧安排自己的随从跟上去,让他关键时刻代表幼学的立场发话,也算给两个小崽崽多点助力。
徐翡出了幼学,正准备雇佣一辆马车,却被卢照雪叫住:“等等我!”
徐翡道:“下次再与你一同逛书铺。”
“我知道你要去做什么。”卢照雪冷静地看着他,“徐先生也是我的先生,今日之事我也算得个见证,我与你同去。”
徐翡想劝两句,毕竟他回外祖家是要发作的,他一个外孙还好说,卢照雪一个小女孩卷进别人家的阴私事,只怕不好。但见卢照雪眼神坚持,想到平日里徐先生一贯爱护她,她肯定现在心里也生气得很,就没再拒绝。
卢照雪道:“你上我家的马车,我们一起过去。”
英国公府的马车早就在门口候着了。恰好此时随从也赶来,说明了院长的意思。两个小崽崽齐齐点头,“有劳了。”
“小郎君和小娘子客气了。”
两刻钟前的忠勤伯府。
忠勤伯老夫人正与家中女眷说笑呢,就见小孙子张轲回来了,她忙道:“轲儿过来,你母亲给你做了几件衣裳,看看喜不喜欢。”
张轲却脸色难看极了,看都不看一眼。
忠勤伯老夫人有些奇怪,又问:“阿翡呢?你们兄弟不是一道去的么?”
“哼,阿翡只知道攀权附贵,眼里哪有我这个兄长!”张轲鄙夷道。
“这是说的什么怪话。”忠勤伯夫人一贯是个柔和性子,“阿翡是你表弟,你姑母走得早,咱们都是他的亲人。你哪里不顺,何苦拿他作筏子撒气。”
张轲当然心气不顺了!他今年已经九岁多了,马上就到考学的年龄,哪里不需要这么个术数大赛的荣誉呢?诗词、术数、射箭,他也就术数出色一点,在他们年级能排个第一名的样子。
这一次的长安术数大赛,都不一定要拿到什么荣誉,只要能代表第一幼学参加,都是一个出彩的加分项。他当然虎视眈眈,也对这两个名额视如掌中之物。
偏偏这一次,他那个表弟居然也要参加!
他与表弟也算是自幼认识,也在一起读过书,当然知道表弟的天分。他的脑子就是转不过徐翡,但好在徐翡一向是懒散的,走个中等的水平,不愿意居于人上。他也就放心下来,免得与表弟都是同一辈常常被拿出来比较。
可这次,徐翡不仅在他们的朔望考中名列第一,还要参加选拔赛。他们同窗里还有个叫卢照雪的,据说也很厉害。
一共就两个名额,就算他不一定能拿下,但徐翡绝对不能拿下!否则他永远要笼罩在表弟的阴影之下,甚至比这个更可怕,因为他年龄更大,居然还不如同台竞技比自己小三岁的弟弟!
所以他今天一大早就溜进了厨房,今日家中少爷和表少爷都有重要的考试,厨房自然也兢兢业业地做好了两个食盒的玉露团,让他们带着在马车上吃。
张轲说自己带给表弟,下人们自然也不敢有意见。暗处无人的时候,他就将特意买的无色无味的巴豆粉下到了食盒里。
可惜徐翡不喜欢在马车上吃东西,所以他没有亲眼看到他吃。不过他知道,到了幼学,他一定会吃的。
在考场上,他一直留心着徐翡那边,就等着他发作,谁知道直到结束他都好好地在座位上,他这一留心还耽误了他自己做题,根本都没做完!
张轲可不恨得咬牙切齿的。当下对祖母和母亲说:“阿翡只知道与英国公的女儿玩,可不是攀权附贵?”
英国公女儿?那可是他独女啊!忠勤伯老夫人心里高兴,“你也该去一起玩啊。”若是能与英国公女儿混个脸熟,将来英国公选女婿指不定就能看中他们家轲儿呢!那才是走了大运啊!
忠勤伯老夫人在这美滋滋地畅想,却没想到,一刻钟后,随着外孙回来,家里就被搅得翻天覆地的。
在马车上,卢照雪就问徐翡:“你知道是谁做的么?”
徐翡眼睛合上,有些疲惫道:“大概知道。”
“好!那我们就去找他算账!”卢照雪绝对容不得人欺负她看重的先生,管对方是忠勤伯府的什么人呢!
到了忠勤伯府,徐翡就领着卢照雪与随从径直入了内院,门房都被这气势汹汹吓了一跳:表少爷这是领了客人家来?可神色怎么这么奇怪呢。
忠勤伯老夫人听说外孙带了客人来,稳坐着等外孙和客人拜见。外孙的客人自然与他一样,都是小孩子,见了自己这个有品级身份的老夫人,就是晚辈。
徐翡入了大厅,先与几位长辈见礼,目光在表哥张轲身上停留了几分。只见他与自己神色自如地对视,并无半分心虚之态。
卢照雪也大大方方道:“晚辈不请自来,还望老夫人与夫人恕罪。”
忠勤伯老夫人哪里会见怪,她心里还有些做成姻缘的念头呢,不管是和自家轲儿还是和外孙阿翡都是好的。忙招呼她坐:“早听说国公爷的女儿聪慧大方,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还要下人赶紧上果子茶点。
卢照雪推辞:“实不相瞒,晚辈前来是做见证的。”又介绍身旁的随从是院长程密的随从,也是来做见证的。
“见证?”这说法倒把两位夫人搞糊涂了。她们很有些莫名其妙的。张轲倒是终于有些紧张不安起来,频频看向徐翡。
只见徐翡神色严肃地说:“外祖母,我们家出了个下毒贼了!”
第27章
徐翡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忠勤伯老夫人到底还是稳得住,“阿翡,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她甚至用眼神示意徐翡,英国公的女儿还在呢!就算有什么事,不能等她走了再说么!还把她带回家里头说。
家丑不可外扬。自来大家族的事情,都是家族里头处理完毕了,不叫外人知晓半分细节和内情。
徐翡抿了抿唇:“外祖母,此事事关重大,孙儿不得不说。”
“好,你说!”忠勤伯老夫人也有些气着了,别扭道。
徐翡道:“家中给我准备的早食是一盒玉露团,是不是?”
忠勤伯夫人素来管着大厨房,便道:“是。今儿你们兄弟二人要考试,便没有准备汤汤水水的,玉露团吃了能饱腹,可是这玉露团出了什么岔子?”
徐翡冷着脸道:“我不喜爱在马车上用食,下了车才准备吃,恰好卢照雪也带了桃花饼来,我便吃了她的桃花饼,玉露团后面送给了没来得及买早食的一位先生吃。考完试出来,我就听说先生出了事,原来是玉露团有毒!外祖母,这等事出在我们家中,该不该查?”
张轲听了才知道原因,原来都怪那个卢照雪!他望向站在中间的小娘子,小娘子也神色淡淡,就站在他表弟旁边,这二人原来是算账来的!
忠勤伯夫人惊诧一声:“怎会如此?”她不信她管的家是这样错漏百出。
忠勤伯老夫人听了,又观察了一下众人神色,她活得久了,见得世面多了,张轲看起来淡定,实则色厉内荏,是个纸老虎。她又想起他刚才进来时的作态,也猜到了。只是阿翡实在生气,她道:“此事外祖母定然会查个一清二楚,给你和你先生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