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罢, 若非同路人,就当她看走了眼。
“沈公子,起了劝进的心思。”她目光毫不躲闪, “但依妾看, 殿下有权势, 有谋划,却无根基。这天下是武帝耗尽毕生心血才收回来的, 天下的臣子也只认刘氏宗族。”
“想谋天下,不仅仅看某个人自身的能力, 还要看人心。”
“人心所向,便是刘氏皇族。”
她想说的皆已说完, 坚定的目光也落去了下方。
武帝的功绩太大,整个天下的百姓都在感念那时的仁政, 朝上的臣子都受过武帝的提点和恩惠。
卢棂心中叹息,这女子若是走错了路,便会...
“夫人的话,句句与我同心。”
卢棂抬眸时便看见那一抹明媚的笑意,是出自女子的真心。
她看得有些恍惚,或许是心中一直觉着,那样明艳如烈阳般的笑,是不会出现这一身清冷的女子脸上的。
秦姝继续道,“姝只此一心,是为大宋。”
“当今正处乱世,各国纷争,我大宋想要在混乱中保全自身本就艰难。如若此刻再有人想要将江山易主,便是在纵容此乱世硝烟。我此时参与局势争斗已是万分逾矩,所以绝不允许帐下出一些怀着诡异心思的谋臣。”
“故此试探夫人,还望夫人勿怪。”
卢棂深深提着的这口气终于放下来,又怎会怪她,“大宋有长公主,是大宋和先帝之幸事。”她想着沈南归的谏言该如何处理,刚要开口,便听秦姝道。
“此刻你我交心,那往后姝的许多决断,还望夫人信任,且付诸全力。”
“自是如此。”秦姝是君,她是臣,她带着卢氏投其帐下,为其出谋划策,但最终当然是要听君的命令行事。
还未等她的话音落地,秦姝就道,“沈南归是聪明人,此一言便可知其绝顶聪慧,此人可用。”
“后宫,要在我的控制范围之内。”
末了她又问,“需要我解释一下原因吗?”
卢棂歪了下脑袋,只觉这本还枯燥无味的权术,在女子面前忽变得有趣极了。
“原本是需要的,现在不需要了。”
还解释什么?被直接告知答案,怎会比自己亲自去探寻有
意思呢?
秦姝满意的笑意漾出唇角,“下车吧,我们到了。”
秋风拂面,卢棂抬头瞧了眼那巨大的饕餮石像,心中震撼,却见女子已然单手作引请她进去,她这才踏入了那京中人人避之不及的监察重地。
出奇的,她并未听见那幻想中铺天盖地的惨叫声。
甚至,与她们一行人擦肩而过的台间中,还有些许少年人手上拿着糖葫芦,面容上扬着肆意满足的笑容,就如...
就如同殿门之外,长街中寻常百姓脸上的神情一样。
这个想法一出,便吓了她一跳。
可若是不一样,又能不一样到哪里去呢,自己又想要在他们身上寻找哪些个不一样?
两个念头在她心中来回碰撞,面上也显得些许失神。白羽察觉的很快,解释道,“那些都是还未及笄、及冠的孩子们罢了,是尊主一手栽培起来的,养得就随性了些。”
卢棂自己都未注意言中那一抹赞赏,“在这样的地方能保持随性,足能看出殿下对他们的关照了。”
白羽自豪地轻叹道,“是呀,有我们几个在前面挡着,再大的风也吹不进九层台的门。”
卢棂偏头去瞧那白衣青年的点点骄傲,忍不住嘴角稍扬,被这样的氛围所感染,也只剩下了满心的自在。
“夫人,您毕竟是客,我就不带您乱走了。这一间就是少将军的房,夫人请便。”秦姝将人领至门口,与其颔首致意,便顾自下楼去了。
卢棂心道“少将军的房”怎么听起来如此奇怪,还未来得及细想,便听里面一声询问,“母亲?”
心一暖,连忙推开门去看,“阿周如何了,哪里受了伤,可还疼着?”
谢行周几日都被以各种草药温养着,连面色都恢复了不少,本就是边关行伍之人,早就习惯这样的伤势,劝慰道,“不疼了,母亲安心。”
也不过是瞬息之间,便想清了母亲为何能到此处。卢棂对卢家的挂念和声望他一直深知,她会作此选择,他并不意外。
且在微末心思中,还有一种情绪,叫做欣喜。
卢棂的话并不多,二人皆不是过于喜好温情的性子,清楚了他的伤势,她也就安心了些。
“这腿伤怎的也得休养个数月,你打算何时回府去?你父亲可是进不来这九层台的。”
谢行周抿着唇,扬起头装作不管不顾模样,“父亲来不了,但母亲可以呀,是吧是吧。”
卢棂气得想捶他的腿,还好手比脑子快,在落下前及时停住,“什么话!你父亲不担心你?在京城、父母身边,你就搞得浑身是伤,他做父亲的得多内疚。”
谢行周摆着手、眯着双眸,眸中的狡黠满满,故意在卢棂面前耍乖,“母亲这就不懂父亲了吧,他巴不得我多吃几个亏,好赶紧独自滚回青州去。”
卢棂气结,翻了个白眼,咽下那些说腻了的大道理,“那你说说吧,什么打算?在九层台赖一辈子?”
这话一出口把自己吓一跳,转而认真地看向榻上的少年郎君。
眼中还带了一抹惊惧,“你不会是,真要赖在这了吧...”
突然回想,方才那句“少将军的房”。
不会是殿下说漏了嘴,当真是自己想的那样...
谢行周回话之前,她脑中已经闪过万千思绪,眼见着谢行周还瞧着她发愣,卢棂还是忍不住捶他一拳,“说啊!”
谢行周被问个傻眼,被捶得也傻眼,仔细瞧了瞧母亲煞有其事的眼神,这才隐约猜出一些,“没有没有没有,这才哪到哪。”
“什么?!”
“不是不是,我是说啊,我和殿下还没来得及...”
“来得及干嘛!你要干嘛!小子,你可别开这种玩笑。”
“我没开玩笑啊,我和殿下真的没来得及...”
“你想清楚再说!”
谢行周举双手投降,“我不说了,我一句话都说不完母亲就会打我,我不说了。”
卢棂嘴角抽了抽,“不说最好,憋着!”
谢行周委屈,“可是这是你问我...”
卢棂眼刀瞪过来,谢行周觉得忍着也成。
见着卢棂扭过头去,谢行周笑意更甚,躺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悄声问道,“母亲担心什么?说出来孩儿才能规避一下。”
卢棂轻飘飘地扔来一句,“我怕你冒犯长公主。”
谢行周:“如果没记错的话,似乎我和母亲更熟一点。”
卢棂不敢细问,谢行周避而不答,这个话题也就默契的结束。
临走之时,卢棂替他掖好被子,刚要起身,袖口就被扯了一扯。
“怎么了?”
“母亲知不知道。”谢行周脸上敛了笑意,眸中也净是谨慎,“当初举荐尹天师的大臣,是谁?”
卢棂细细想了一番,终于依稀想起来,“似乎听你父亲提了一嘴,好像是你那个回家休养的舅父。”
“哪个舅父?母亲的还是...”
“你娘亲的兄长,中书令萧鹤明。”卢棂道,“他在你入京前就旧病复发,出城回家休养了,先帝很是看重此人,官位都还给他留着呢,怎么了?”
谢行周双睫轻颤,一下子说不出来话。
卢棂是何等玲珑心思,“我虽不知这天师做过什么,但单从此人那日非要去刑场一观,就知其非善类。你也勿要妄加揣度,你舅父那是何等功勋,在先帝手下时胜仗无数,这才落下了病根,天师也不过是他举荐的一个大夫,两人未必有太多联系。”
谢行周点点头,应道“我知道了,只是随口问问。”
又想起来自打进了九层台,就一直未见顾琛的踪影,心中担心就多问了句,“母亲有见到顾尚书吗?若是一会见着了,替我问声安。”
卢棂眨了眨眼,似乎今日只见到了顾尚书上朝,却未见其下朝。
是啊,顾琛呢。
第049章 为了让他得偿所愿
顾琛在金銮殿上, 等了良久。
等那内殿之中的兵部侍郎李纪,等他与陛下的相谈结束,自己才会被请进去。
身前的内侍就干瞧着这人一直跪在大殿中央, 陛下不发话, 谁也不敢给这位尚书赐座。
顾琛垂着头,手在袖中摩挲着那小小卷轴,心中不断思量着女子告诫他的话,与记忆里先帝为国家内政呕心沥血的模样联系起来,顿时无限感慨。
他是不敢睁眼的,只有闭上眼,这金銮殿才会是他记忆里的样子。
身后的殿门大开着,外头的日光刚好可以打在背上, 身子暖了些, 也缓解了膝上的些许凉意。
半晌, 侯四久从内殿走出,行至他面前,声音尖细, “尚书大人, 陛下说了, 今日需得和侍郎好好叙旧呢,您要是没什么大事, 就请回吧。”
他站得离顾琛很近,想要迫使着跪地之人仰首看他。
顾琛却没抬头, “侍郎今日,颇得圣心。”
侯四久轻蔑一笑, “是呢。尚书既然都能勘破此事,又为何非要和陛下过不去呢。若是您也能知趣儿一些, 今日在那里面坐着的,不就是您了吗?”
“我要进谏的事,是朝上不能说的。”顾琛仍保持那个姿势,声音却大了些,带着中年男子特有的方正沉声,“臣今日来此是受了长公主殿下的诏令,为陛下献上一物,若陛下此刻不方便,臣便在这里等。”
“等到陛下愿意见臣。”
侯四久听那“长公主”三字就一阵头大,不由得后退几步,不耐道,“尚书愿意等,那就等着吧。”
转身就进了内殿。
半晌,顾琛几乎都有迷迷糊糊要睡过去的迹象,终于听见一声轻响,他猛然惊醒,袖中的手第一反应去探那卷轴,如愿探到了之后才全然睁眼。
是李纪的脚步声。
那人刚好走到他面
前,稍稍欠身致礼,“顾尚书。”
顾琛抬头,“李侍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