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军中将士必定感念效忠陛下。”
刘笙唇角勾起,只略一思索,便张狂大笑起来。
“阿姝,你可真是个......妙人啊。”
秦姝抬眸,“臣,只一心为陛下。”
刘笙向她伸出手。
秦姝提襟站起,挪了几步路,跪在他身前。
刘笙的手上依旧空空,他见状便知她还有话要说,起了些兴致,“说吧,还想要什么?”
“这场仗,是陛下的第一仗,绝不能输。”她目光灼灼,“既然北魏都欺辱到我朝头上来了,臣建议,大军尽早出征,以占先机。”
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及早出征,也有可能及早送谢家父子上路不是?故而应道,“你一心为朕,朕自然应允。等到兵部那边军需妥当,大军即刻开拔。”
所求之事已经如愿,秦姝没有再捱下去的道理,起身欲要告退,“臣这就派人督促兵部户部整顿军备。”
“急着走?”刘笙慢悠悠道,“你想要的朕已经准了,那朕想要的呢?”
“陛下想要的......什么?”
“朕这两日,仔仔细细地思量着你那日说的,‘通过收拢顾琛与谢行周,架空祁牧之和谢骁’,朕怎么觉着,不太对劲啊。”他向舞女招手,为首的裸身舞姬自觉走近,跪在他腿侧,顺从地贴靠上去,任由他摩挲自己的脸庞和手臂。
秦姝周身一怔,隐隐觉得不安。
“这顾琛被你收服,朕还是信的,毕竟他弟弟也在朕手里。”他道,“但,谢行周与谢骁可是亲父子啊,架空自己的父亲,你凭什么敢笃定他会听你的?”
“你要用什么方法,才能让他听你的话。”他定定地看着她的神情,“你与他之间,是有什么吗?”
她几乎不假思索,“臣当然没有。”
“那你说!说你要用什么办法,告诉朕!”他猛地怒斥,惊得身下的舞姬浑身一颤。他察觉到,嫌恶地抬起腿,朝着女子心窝正中一脚。
他有习武的底子,这一脚下去,那舞姬毫无抵抗之力。缩在一旁捂住胸口,胸腔中的鲜血频频上涌,呕得她几乎顺不过气。
“御前失仪,拉下去吧。”他指示侯四久,神情淡漠,“可惜了。”
侯四久称是。
目光重新转移到秦姝身上,“不想说?”
“陛下对臣,一丝信任都没有吗?”
刘笙站起身来,与她平视,“若是不信你,你今日就进不来紫云殿的门了。”
“阿姝,朕越想越后怕,朕最宠信的就是你,一旦你倒戈了,朕该有多心痛?”刘笙轻蔑浅笑,“当然了,朕知道你即便想要倒戈也是有心无力,毕竟岳听白的命,你还是要的,对不对?”
她眼底仍翻涌着情绪,她仍清楚反抗的后果。
“臣为什么要倒戈?”她忽问。
刘笙好整以暇,静待她的说辞。
“臣毕生的愿望,只有陛下能够实现,臣为什么要为了区区谢家,惹陛下不快?是陛下觉得臣是傻子,还是陛下身边的某些人觉得臣是傻子。”
“陛下有猜忌也对,那谢行周与谢骁确实父子一场。可陛下是否知晓,自打谢骁的原配夫人去世后,谢家小子就与父亲有了嫌隙,多年前就自请前往青州镇守。若不是我朝老将大多身退,将才难得,先帝又怎会将他调用回来。”
刘笙沉吟着,还真未在意过这嫌隙一事。
“臣当初是觉得,谢家父子的嫌隙于我们而言,真是极好的一件事儿。谢行周桀骜难驯,若是能让他对父亲恨意更深,何愁不为我们所用?”她恭谨一拜,冷声道,“但既然陛下对臣无法全然信任,这件事就此作罢也好,臣不愿做无用功,更不愿让陛下平添烦恼。”
刘笙犹豫了,“你是想要,父子相残?”
他骤然哼笑一声,倾身下去扶她起身,“阿姝,是朕多疑了。”
孙无忧在耳边说过的话,此刻已经被秦姝全然推翻,他没有再猜忌她的理由。
“朕是皇帝,是还未全然亲政的皇帝,你要体谅朕的苦心。”他劝慰道,“朕对你越是容易起疑,越证明朕看重你,朕不能没有你。阿姝,朕需要你。”
秦姝垂着眸,不予应答。
“不过说到这谢行周...”他既起杀心,便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正琢磨着要如何言表,就听外面的内监来报,“陛下,谢少将军在宫门口候着,说是......有解陛下心忧的法子,恳请进谏。”
秦姝阖了阖眼,果然。
“哦?”刘笙的面色难分喜怒,“他倒是极少凑到朕眼前来。”
“既然陛下和谢少将军有要事,臣就不叨扰了。”秦姝道。
出奇的,刘笙还真想看看这位少将军能说出什么来,“阿姝,既然你已有作罢的打算,随朕走一趟,如何?”
秦姝抬眸揣测他的深意。
“想来你二人也是打过交道,你就随朕去看看,这人在打什么主意。”
“臣领旨。”秦姝颔首。
刘笙终于满意,挥手叫舞姬退下,便率先朝着正殿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一路无言走到正殿门口,刘笙倏然停步,望着紧闭的殿门,又瞧了瞧守着殿门的四个内侍。
“阿姝,你先进去候着。”
凉风侵袭,秦姝觉着身上发寒得厉害。
内侍将殿门大开,秦姝一时间无话,只好提襟迈入,先朝着里处去了。
刘笙厌恶刺眼的光亮,故而殿内的烛灯不多,门窗也不常开。看着秦姝的身影越来越暗,几乎快与黑暗融为一体了,他才收回目光,淡淡道了句,“是谁,将朕的行踪告诉长公主的。”
门口的
内侍顿时齐齐跪了下去。
他像是在问各位是否用了饭一样轻松,可身在此处的人竟都能领略其中的杀意。
“不肯说?那就都带下去吧。”
“是奴才!”
他冷眼睨着那瘦弱的身躯向前爬了两步,但也就仅仅看了那一眼。
“杖杀。”
侯四久得令,向身后侍从招了招手,自是有人处理得干净。
刘笙回到正殿之时,就有人去宫门口请谢行周进来了,谢行周拄着根拐杖,步调还真不慢,片刻后就到了殿门口等待着传召。
侯四久引他进殿,他一眼就见着了立在刘笙身边的女子。
按捺下心中苦涩,还是规整叩拜,“臣,骁骑营谢行周,拜见吾皇万岁,拜见长公主殿下。”
“既有伤,就赐坐吧。”刘笙道。
“臣不敢。臣今日来,是向陛下请罪。”不知怎的,他有些不敢抬头,有些不敢看见女子注视他的模样。
他就那样微垂着头,高声道,“臣享天恩,一月前受命为扶摇阁工程督办,却没有恪尽职守,无法阻止扶摇阁的坍塌,令群臣与百姓对此非议不断。”
“是臣辜负天恩,臣万死难辞其咎,恳请陛下——降罪!”
刘笙不曾想他会认罪,顾自思忖着,忽然偏头望了眼秦姝。
秦姝感知到目光,只一副委屈模样,好似在说自己也并非无法攻破谢行周,这不是已经让人来服软了吗?
刘笙好笑地拽了拽她的袖口,“方才怎么不说?”
秦姝哀叹一声,“臣只是好话说尽,告诉他陛下因为此事被百姓指摘得厉害,谁知道他就来顶罪了?他倒是实心眼的很。”
刘笙眸中有一抹厉光闪过,大体明白了其中用意。
谢家这小子,肯替皇帝争民心?
第062章 成全
他不曾与谢行周有过太多接触, 只不过他犹记得,扶摇阁坍塌那日,这人将所有工匠、劳役, 甚至是将士们都远远调离, 唯自己不得及时跑出去。由此看来,他还真没存什么私心。
也是够天真的,刘笙想。
“朕听说,你是为了解朕心忧而来,想必这就是你的解决办法了。”他朝着下方之人道,“只不过,你为何会觉得,朕会为此而烦忧?”
谢行周稍稍蹙眉, 回话道, “臣只知道, 任何一位君主,都不希望被自己的臣民指摘。陛下是新君,是臣的君主, 臣自是不想让这区区小事辱没了君主声誉。”
“臣不过是骁骑营中的小小将领, 国家太平之际, 臣这等武将也无大用。不论是当世,还是后世, 都不会有人记得臣,但永远会有人记得陛下。若臣能以一己之躯, 解陛下燃眉之急,臣无悔。”
他这一席话, 句句能令刘笙顺心。
连秦姝都忍不住瞥了他一眼,这家伙, 学得是真快啊...
刘笙越想越觉得蹊跷,这人怎么就这么懂自己呢?谢骁那老顽固,教得出这样的儿子?阿姝只与这家伙相处了几日,总能说服他顶罪?
难道,这人是真真切切的心中有君?
他俯身盯着谢行周,问道,“朕倒是可以满足你的忠臣之心,但你,当真能受得起这样的罪名吗?”
“臣领死。”
“呵。”刘笙轻嗤一声,一笑而过。
死?谢行周死了,焉知谢骁会不会反。
要死,他们父子就得一起死。
“陛下。”秦姝适时出声,“谢将军虽有失察之罪,但归根结底,是天时地利不合,怎的也用不着掉脑袋。”
“将军也是,既然是诚心为陛下,怎张口闭口就是寻死,岂不是寒了陛下的心?”
谢行周暗暗挑了挑眉,应和道,“臣不敢,臣知罪,只求陛下以大局为重,勿要对臣心软。”
刘笙慢悠悠地斜睨了秦姝一眼,“阿姝觉得该如何。”
“宫外的声音着实不小,若不能将谢将军革职查办,恐怕是不能相安了...不如,就贬为庶民罢。”
“庶民?”刘笙稍迟疑了片刻,又问,“谢少将军好歹是世家大族出身,连个闲职都不给了?直接贬为庶民,是否太苛刻了。”
“臣愿革职查办。”谢行周率先道。
刘笙望着他,眼中还含着些许寒意。这可是大名鼎鼎的谢行周啊,是先帝那样看重的少年郎,可不管旁人如何爱他,还不是匍匐在自己脚下,为自己谋划,自请回家去了?
如果这就是上位者的权力,那他只希望得到的更多,成为这世间至尊,告诉世人,自己才是这世间唯一渡人的佛。
等他站在真正的高位,他一定去祠堂告诉老头,告诉他临终前的几次犹豫有多愚蠢,告诉他最终的选择有多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