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什么!”他骤然喝道,“你是怕——他们敢冒犯朕,敢胁迫朕吗?朕将他们全都——”
“陛下!”她若再不制止,怕是要闹翻天了。
眼见着女子已起愠色,皇帝颓然下来,趴在食案上,只幽幽地盯着她。
还好尚且是可控的。秦姝松了口气,看他这幅模样,倒是想起自己少年时于阶上罚跪,也是这样一个少年,因着未见到自己的父亲而颓然。少年看见了阿姝,只觉这人似敌似友,又非敌非友,既占了他父亲的时间,又尽数领教了他父亲的责罚。少年久久无话,就只得这样幽幽地望着她。
秦姝蹙了蹙眉头,踌躇道,“陛下,臣什么都不需陛下准备。”
“臣只要我二人的自由身,就足够了。”
皇帝不大想说话。
秦姝也不与他计较,“陛下得到了答案,那臣就退下了。后日大军启程,陛下这两日切勿太过责罚将官,大战在即,当鼓舞军心才是。”
皇帝知道,秦姝要去与她真正的亲近之人祈福去了,也正是因为知道,才更为失落,或是失望。
他在想,他到底要给她多少权势,给她多少财物,她才会也将自己放在亲近之人的行列。
最好是她自愿。或者说,她被迫接受也是可以的。
他深深琢磨着,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然不见女子的身影了。
稍稍叹息,心存游移。
......
“阿姝——在这——”
见到了人,女子才展颜一笑,几乎将所有复杂的琐事全部抛诸脑后,从马背上翻身而下,快步走上去,“等久了吗?”
“没有诶。”听白摇摇头,整个人美滋滋的,“今年出来的最早。”
秦姝轻笑出声,“那是因为,今年那位子上的人,不如往年的那位酒量好哇。”
“对哦。”听白点点头,“天色刚好,还没完全黑下来呢,我们加快脚步,去——祈福!簪月姐姐,冲哇,让阿姝追不上!”
轮椅之后的人儿掩唇轻笑,“姑娘别忘了,主子可有马呀。”
秦姝将马缰收入手中,“说起来,我进宫前簪月还说什么,每年过节都很紧张,早早就习惯了,我想着这大概是公务繁忙的很,没想到居然能叫你给请出来了?”
簪月摊手,“姑娘的邀,属下怎么会不从呢?再说了,姑娘可和殿下不一样,她可不会玩着玩着突然叫我回去办事呢。属下又不是傻瓜...多难得
的机会。”
秦姝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吐槽了,瞪着眼睛看向听白。
听白可是不会被威吓到的,“往年的阿姝做不得九层台的主,所以簪月姐姐不能出来玩也就罢了,可今年不一样了呀!”
“嗯嗯?”
“今年阿姝全权做主,这点小事儿,她是不会与我们计较的,对吧对吧?”听白凑上来个小脑袋,“平日里我的出行都有簪月作伴,今日当然也要呀!阿姝你就允了吧,好阿姝——”
吵得很吵得很,秦姝单手将她的脑袋摁回去,“谁说我不答应了。”
“阿姝允咯!阿姝允咯!”
簪月往年没有这般过节的机会,这事秦姝知晓。既然今年是自己和听白在这里的最后一年,那准她逾矩一次,也没什么。
秦姝刚要张口,簪月便抢先道,“台中,都布防过了,属下出来前检查过。”
秦姝一怔,笑道,“我知道,我也相信。没问你这个。”她指着前面那家铺子,“这家的菊花糕,我觉得是这条街上最好吃的,我想说你定要尝一尝。”
听白也拍拍她的手,“出门玩就不想那些啦,走吧姐姐,一会儿可要排队了。”
簪月淡笑,“好呀。”
“就着急。”秦姝嘟囔着,牵着缰绳的手使力,跟上“队伍”。
等她跟上步伐,那两人手里都捧着菊花糕了。秦姝一上前就感受到了三道目光,左右瞧了瞧,“都看我作甚?”
店家:“小姐,总共是一两银子。”
秦姝:......
“出门一两银子都不带!”
“我们俩出来得急嘛...簪月姐姐又巡防了一圈,我俩生怕与你错过了,谁知道你也不带!”
“本宫出门从来用不着银子!”
“用不着?那你告诉店家呀,你告诉店家你是大名鼎鼎的——”下一刻她的嘴就被捂住了,少女毫不妥协,张着嘴就要咬,“你有本事你就告诉!”
阿姝急急抽回手,四周顾看一圈,见着没人认出她们才道,“我都把玉佩压在那了,哪还好意思说了!”
簪月左一瞧,右一看,只见俩人怒目圆瞪谁也不输谁,开口道,“小事一桩啦,到前面遇上哪个听讯司的弟兄,拿了钱再赎回来嘛。”
“你怎么也不带!”俩人齐声怒道。
“听讯司近日有大半都被调出京去了,怕是难以碰见了。”秦姝叹了口气。
簪月抿唇,嘴里的菊花糕顿时有些硌牙,默默道,“要不然,咱们等等谢小郎君?”
“馊主意。”秦姝点评道。
“可是我们还要吃别的,难道你身上有很多玉佩吗?”听白发问。
“她连珠钗都没戴几个。”簪月补充。
......
谢行周走到长街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行三人蹲坐在路边干聊,要不是个个衣着不俗,怕是可以和旁边蹲着吃糖葫芦的丐帮小乞儿混在一处。
他忍着笑,走上前去,“殿下这是...”
“阿姝什么时候认识个戴面具的男人。”听白再问。
“是啊,你为什么戴面具。”秦姝仰着脑袋问道。
谢行周蹙了蹙眉,这俩人从何时起连语气都一般无二了。蹲下身来,果然嗅到了酒气,这般距离看得女子脸上的红晕都明显几分。他有些失笑,“我是担心有人认出来,于殿下名誉有碍。想着殿下也不是肯戴幕离的性子,就只好自己带上个面具遮掩几分。”
秦姝伸手,抚上那覆在他半边脸上的偏金色鹤纹面具,质感不错,有些爱不释手。
谢行周早就知道她这三杯就倒的酒量,顺势问道,“如何,好看吗?”
“好看,嘿嘿。”秦姝喝起酒来喜滋滋的,笑得都迟钝几分。
“是特意在这儿等我吗?”
“嗯...是。”秦姝如实答道。
簪月有些头大,赶紧补充,“谢郎君,右手边第一家点心铺,还有第二家卖菊花酒的摊子,瞧见没?这两家都扣着我们主子的玉佩呢,烦劳郎君帮主子赎回来。”
谢行周一怔,终于低低笑开,狠狠揉搓了把阿姝的额发才起身,“原来如此,小骗子。”
阿姝抱着脑壳控诉,“小白,他真讨厌。”
听白:“就是就是,不还他钱了。”
第068章 他是我的人
阿姝的醉意显然不是出自手中那一盏甜甜的菊花酒, 而是在宫中饮下的酒意刚刚发作。故而当几人起身时,就只有秦姝脚下虚浮,扶着墙边也站不稳当。
“怎么了?今日的宴不好应付?”听白拽着她的袖子。
“确实...来敬我的人多了不少, 许是他们往年还没觉得, 我手中的权柄能日益渐丰吧。”秦姝摇摇头,“无妨,我们先去祈福,这个空档足够我醒酒了。”
“也好。”
眼见着谢行周的身影越来越近,秦姝眨了眨双眸,“走罢。”
“等一下。”谢行周伸手把人扯回来,将手中的玉佩好生系挂在女子腰间,“喏, 这回可以走了。”
秦姝强忍着才没在原地晃来晃去, 可算是等到系好了, 甩甩手示意,“跟上跟上,我们要去祈福咯。”
谢行周心情不错, 将她手里的缰绳取过来, 问道, “还能自己走吗?”
“当然。”她嘴硬道。
男子眉峰一挑,竟也不伸手扶她了, 牵着骏马提步就走。
阿姝踢踢脚下石头,晃晃悠悠跟在后面做鬼脸, “讨厌。”
秋风起,缕缕凉意袭来, 令人舒缓叹息。大概是由于迈入了寺中罢,清净, 淡然,叫人感知不到寺外的任何。波诡云谲也好,阴谋诡计也罢——任何,都惊扰不了寺中人的一颗心。
可秦姝,她离真正的寺中人,总是遥不可及的,哪怕只是与寺中祈福者之间的距离,也是远得咫尺天涯般,令她无法希冀。
她倒也没有很失落,只是悄悄地希望,不会永远不可希冀。
她这次,还是只入寺,不入佛堂。
“醒酒了?”
“大差不差吧。”被风卷起的枯叶在脚边盘旋,她认真感受着,像是在细细观察着什么,良久,忽而蹲下来。
“小心些...”谢行周还未完全呼出声,就见着女子微微倾身,倏然双手向前一扑——
“还好还好。”女子手里捧着个枯叶,金贵的跟什么似的,维持着方才的兔子姿势朝里侧蹦了蹦,离那一处风口远了些,才将掌心里的枯叶放下来。她就那样蹲在原地等了又等,不知等到了那叶上经历过了什么风景,秦姝才将枯叶拾起,将地上的几只蚂蚁朝着某一方向扫了扫。
女子的声音轻轻,“起风了,快走几步呀,去墙角。”
谢行周立在她身侧,替她挡住路人探寻的目光。
秦姝一回头就见着谢行周负手而立,正背对着她,以她此刻的角度看男人高大极了,只是背在身后的手紧握着,暴露了他的紧张。
他紧张什么?好奇的秦姝往前探了探脑瓜。嚯,这一瞧不要紧,一大群小女郎们正围着眼前的精致男人呢,男人虽周身气质冷峻,使得女郎们不敢靠得太近,但立在那许久不挪步子的行为也在无形中助长人群的壮大。
秦姝见状收回小脑袋,伸手扯了扯谢行周的后襟。
谢行周:“......”
秦姝又扯了扯。
谢行周:“您还记得抬头,可喜可贺。”
秦姝纳闷,“你又没叫我。”
谢行周顿了顿,“...阁下太过认真,不忍叨扰。”
“公子,你在说什么呀?”
“原来公子会说话呀,我等还以为公子有什么隐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