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太蠢笨,飞这么高的枝头我怕你摔死。”
“哦。”
陈宝香扁嘴,可怜兮兮地摸了摸自己身上的伤。
饶是那么多贵重的药用了下去,她的脸还是惨白惨白的,眼下缩在床角,看起来小小的一团。
张知序瞥了两眼,有些不忍心。
说来也怪,他从前一向觉得各人自有各人的命数,生老病死都有其序,无论看见多悲惨的事都不会生出同情或怜悯的情绪。
可对陈宝香,她无论哪儿伤着磕着了,他都仿佛还觉得痛在自己身上,皮肉都下意识地跟着她发紧,心里也怎么都不痛快。
轻叹一声,张知序道:“我让库房给你拿两朵金子打的芙蓉花来。”
“啊,做什么用?”
“哪有什么用,不是药也不止疼的。”他抿唇,“但我想以你的性子,看见那东西定会欣喜。”
陈宝香听着,瞳孔都震得缩了一下:“两朵金芙蓉,就只为让我欣喜?”
“不应该吗。”
怎么会应该呢。
陈宝香呆呆地想,她来上京许多年了,一直过得跟老鼠没什么差别,伤啊病的也不少,濒死之境也不是没遇见过,从来没人这么哄过她。
她也值得被这般重视么。
瞪大的眼眸慢慢笑成一弯月牙,陈宝香目光柔软下来:“大仙真是个顶好顶好的人。”
原先听她的声音在耳膜里作响,再甜美也觉得不真实,如今面对面地听见这么句话,张知序难得地有些不太自在。
“也没多好。”他别开脸,“这不都是蹭这具身体的光么,你也不用替他省钱,他有的是钱。”
一听这话,陈宝香来了兴趣,伸过脑袋来问他:“张家到底多有钱啊?”
“这……我也不清楚。”
张知序想了想,将九泉又叫了回来,直接问:“我账面上还有多少银子?”
九泉被这一问有点懵,抬眼看过去,两双眼睛都迷茫又好奇地看着他。
他有些哭笑不得:“主人是担心陈姑娘的药么?放心,都是咱们铺子里供来的,不用花钱,就算姑娘再养上一两年,那几个药铺也垮不了。”
药铺是最赚钱的铺子,好位置的铺面一年进账能上千万,而这样的好铺子张知序手里有十几家。
“正好这个月的账也算出来了,小的一并回禀了吧。”他接过小厮递来的册子,蹲在张知序身边念,“汇通行供钱两千六百三十二两,摘星楼分红六百三十两,仁心药铺供钱四百二十两……”
“等等。”陈宝香震惊地抬手,“我若是没记错,他手里的铺子有两百多个?”
“是。”九泉颔首,“还有农庄、果园、茶山、私宅赁钱——”
陈宝香倒吸一口凉气,掐着自己的人中喊:“快,快让他们去凿块冰!”
张知序没忍住笑出了声:“出息。”
“主人,今日小厨里进了满月梨和番邦香瓜,还有爪哇蒲桃。”九泉看了看时辰,“您可要小尝一些?”
张知序没什么胃口,但瞥一眼旁边眼巴巴的陈宝香,他还是点头:“好。”
“连爪哇蒲桃都有?”陈宝香眼睛都亮了,“我只在说书人嘴里听过这东西,可贵了。”
九泉一边接果盘一边笑:“张家四房在各国之间行商,这些玩意儿在外头不算稀罕,但要带回来,就得用船上的冰窖,运一个月才能抵达上京,其中折费算在一块儿就贵了,口味一般,姑娘就当个新鲜。”
陈宝香虔诚地伸出双手,将那一块蒲桃接过来尝了尝。
香甜脆,完全没吃过的滋味。
小心翼翼将这一小块吃完,陈宝香抬头,却见大仙表情恹恹,似乎完全不感兴趣。
“你替我吃了吧。”他将整个果盘都放在了她面前。
陈宝香震惊:“这么贵,你一口也不吃吗。”
张知序不解:“贵的就一定好吃吗。”
“都这么贵了它能不好吃吗!”
这什么逻辑。
张知序哼笑:“怪不得万宝楼那么赚钱,上京里再多些你这样的笨蛋,我账面上的银子定还能翻上几番。”
陈宝香不服地鼓了鼓腮帮子。
她才不是笨蛋,她可聪明了。
只不过大仙真的很厉害,骤然变去张知序身上,旁人肯定会惊慌失措亦或是畏手畏脚,大仙没有。
他很快就适应了这个身份,甚至自然得就像是本人。
第56章 遥遥领先!
张知序的生活能奢靡到什么程度呢?
陈宝香以前觉得那些说书人惯会夸大其词,什么肉不是现宰不吃,衣不是雪锦不穿,地不是汉白玉不踏,哪有人能活得这么娇贵。
可这段时日看下来,陈宝香觉得那些说书人甚至照顾了贫穷听众的心情,没说全乎。
张知序岂止是不吃非现宰的肉,能入他口的都得是特养特供的稀有品种,还得是其中最上乘的部位。想让他多吃两口,还得要极其高超的烹饪手艺。
雪锦是张知序穿过的最便宜的料子,他更常穿的是比雪锦贵十倍的贡缎,那缎面手感如云朵一般,垂坠得极其顺滑,一点褶皱都没有。
汉白玉这个倒是谣言,张知序偶尔也自己在街上走。
但他穿的鞋,云缎做面羊皮做底,在脏污之地走一圈,上车就得换双新的。
陈宝香看张知序的眼神慢慢从艳羡变成了疑惑:“一定要这么浪费吗?”
“浪费?”张知序不太明白,“这不是正常的花费么。”
“哪里正常了?”陈宝香拖着好了一半的身体,指了指桌上剩下的一大堆东西,“咱们以前吃饭是这样的?”
张知序一愣。
他突然想起那两大桶杂肉羹和暗无天日的下水道。
那些穷苦百姓若能得这么一桌东西,定是一点汤水都不会剩下。
微微抿唇,张知序重新提起了银筷。
他吃东西一点也不香,像在嚼蜡似的,看着都难受。不过这侧脸可真漂亮,线条起伏流畅,眼睫被灯台照出了细细绒绒的光。
陈宝香看着他吃下一大碗肉,又看着他喝了一整碗的汤,刚想欣喜地夸他两句,却见大仙突然脸色一变。
“主人?”九泉上前想扶。
张知序将他推开,摇了摇头,端着身段快步离开了房间。
陈宝香还下不得床,只能怔愣地看着:“这是怎么了?”
九泉急得摆手,拿了帕子和茶盏就追了出去,旁边站着的宁肃低声来回答:“主子自小少食体弱,稍有多食却又容易生病。”
“啊?”陈宝香震惊,“这世上还有人会因为吃多了而生病?”
“不止是吃东西,衣裳料子不好会起一身的红疹,沐浴少了会发高热,劳累过度更是会咳嗽半个多月。”宁肃垂眼,“主子也不想这样。”
听起来好可怜,大仙从她这强壮得跟骡子似的人身上跑到这病秧子身上,岂不是遭老罪了?
陈宝香皱眉,有些担忧地朝外张望。
大仙过了许久才回来。
看他的衣裳是已经换过了,身上还带着些沐浴后的清香。
陈宝香噤声看着他,大气也不敢出。
张知序瞥她一眼,哼笑:“慌什么,又没怪你。”
说着又扭头对九泉道:“以后少做些菜,我本也吃不了多少。”
“是。”
饭后张知序就开始批阅公文了。
陈宝香看着,大仙似乎也没什么觉想睡,从灯台初上到深宵夜黑,他能一直端着一个姿势不停地写。
朱红的笔落下的字苍劲有力,写字的人却像纸片一样,风一吹宽大的袖袍就鼓起来,飘然似要乘风而去。
她吓得连忙用镇纸压住他的衣角。
张知序侧眸,神思似乎还在案卷里没有抽离,眼神严肃又冰冷,可触及到她的脸,便无可奈何地化开:“做什么呢。”
“怕你被风吹跑了。”陈宝香皱了皱鼻尖,“你这具身体太不结实了。”
“倒也没瘦弱到那个份上。”他摇头。
“别逞强了。”陈宝香嘟嘟囔囔地又拿来一块镇纸压上,“原以为裴如珩那样的已经是身弱如柳,谁料张二公子才是真的病弱不堪,怪不得年近二十都没人说亲呢,这嫁过来不得守活寡?”
张知序:“……”
世人愚昧,多有狂悖之言,是不能一一去计较的。
他深吸一口气,想静心继续写。
但笔落之后越想越气,他就算生病,也绝对不弱,一直练着武的身子骨岂是裴如珩那绣花枕头能比的。
陈宝香正左右看着要不要再拿点什么来压他的衣摆,突然就感觉书案后头的人站了起来。
“你该回屋就寝了。”他道。
“瞧时辰是差不多了。”她点头,伸手想去推身下的木轮椅。
结果还没推到呢,整个人就倏地被横抱了起来,腿上搭着的毯子跟着扬起,又稳稳地落回。
陈宝香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伸手揽住他的脖颈,看看自己又看看他:“九泉特意给了我轮辇,我能自己回去。”
“无妨,顺手的事。”张知序云淡风轻地抱起她往外走。
他手臂稳稳地端着她的背和腿弯,无论是过门槛还是下台阶,都没出现停顿和吃力,甚至嫌书斋离她的房间太近,特意绕过花园、水井、后庭、回廊,再顺路去药房拿了她明日要用的药。
陈宝香目瞪口呆,陈宝香悔不当初:“我错了,你这具身体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