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的各种动静融合在一起,几乎让陆玖难以分辨。
一片混乱当中,江圆珠终于说同了御前侍卫,令其进入禀报皇帝,没过多久,侍卫重新从营帐当中走出来,对着江圆珠一拱手道:“皇上发话,公主可以进去了。”
江圆珠听到这个消息,眼底泛起欣喜的笑,一把扣住陆玖的手:“我们进去!”
陆玖点头,跟在江圆珠的身后进入御帐之内。
御帐之内犹如一个小小的战场,里面的人来回穿梭,陆玖抬眸,正见对面一张大床上正围着一圈神色焦急的太医,而嘉熙帝同皇后、太子妃、陆良娣、江炜等人正站在一旁,等着太医救治床榻上的江烨。
陆玖同江圆珠站在门旁,目光一转,默然望着全身五花大绑、正被几位的御林军将军合力按着跪在地上的江殷。
江殷还在挣扎着,几位将军合力按着他的肩膀,十分艰难似乎才略略控制住了他。
江圆珠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陆玖,见她还算镇定,于是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上前。
陆玖跟在江圆珠身后走上前。
路过江殷身边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侧眸看了他一眼。
江殷被五花大绑,嘴里还死死塞着一个布团,一双漂亮的凤目当中此刻布着浓重的血丝,他死死盯着面前的一群人,那凶狠的目光似乎昭示着若是身边的人一个不留神松开了他,他便会如同一只发疯的凶兽冲上前来,将面前的人全部杀死。
他一心只看着躺在床榻上的江烨,一双嗜血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像是一只饿狠的饿狼盯着一只羔羊,丝毫没有注意到一旁走进来的陆玖的身影,仿似自己根本不认识她这个人一般。
陆玖跟在江圆珠身后走上前,二人在嘉熙帝的面前停落,双双俯下身行礼。
“儿臣参见父皇。”
“臣女拜见陛下。”
嘉熙帝的目光一直焦虑注视着榻上昏迷不醒的江烨,听见面前两道请安的声音,方才分出一点目光扫向面前的二人。
“是圆珠来了。”看见爱女,嘉熙帝的目光方才存了几丝和煦,“起来吧。”
江圆珠谢恩,领着陆玖一道站在了皇帝等一众人的身侧。
陆玖的目光透过面前重重的太医的背影,落在榻上昏迷不醒的江烨身上。
江烨受伤极其严重,江殷的那一箭几乎贯穿了他整个胸膛,黛紫色的骑装几乎被这涌流而出的鲜血染得更深。
太医撕开了他的衣裳,已经将胸口的箭取了出来。
江殷的箭虽然射中了江烨的左胸口,但是幸运的是,那一箭避开了要害,因此并未直接取江烨的性命。
只是在取箭的过程当中,箭口还是割伤了江烨的身体,因此血流不止。
所有人的面孔上皆是神色沉肃,都在等着太医给出最后的结果,江烨平静躺在那里,似乎已经完全没了声息。
太子妃靠在一众宫女们的搀扶当中,焦急地看着太医为江烨止血,一双眼睛哭得肿胀不堪,正抚着胸口不住的噎气,再经不起一点刺激。
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倒出去,江烨身上的血几乎快要流干,皇帝看了心急,忍不住问道:“到底如何了?还有救没有?”
太医院的院判转过身来,对着皇帝一拱手,汗颜道:“皇上,太孙殿下失血过多,若是一会儿上了新药还止不住,恐怕……”
“恐怕什么!?我儿子没有恐怕!他一定会没事的!”还没等皇帝回话,陈氏已经激动地捏着手绢指向院判,语气咄咄逼人,“止不住血,拿你们试问!”话说了一半,她整个人又脱力似的倒向宫女的怀里,哭成了个泪人。
皇帝最为疼惜的便是这个长孙,也体谅陈氏的为母之心,因此并未计较她抢话在先,只沉沉叹了口气,肃穆道:“尽全力医治便是!”
院判应了皇帝的话,转身过去继续为江烨止血。
看着床榻上九死一生的江烨,再回头看向跪在地上双眼猩红的江殷,陆玖忽然有些恍惚,下意识,她回想起自己前日对江殷说过的话。
那一日江殷爬了她家的院墙来找她,逼问她到底喜不喜欢自己,自己曾说,只喜欢英雄,不喜欢纨绔。
难道,是自己这句话刺激了江殷,才致使他今日在春猎上拼了命地也要强压江烨一头,甚至在最后恼羞成怒,动手射杀江烨?
这个念头方才浮现,陆玖便顿时又将其掐灭了。
不。
不可能。
就算江殷冲动,但是,他绝不是恼羞成怒就要动手杀人的人。
这绝不是江殷为人的作风。
这其中,一定有些别的缘故,才导致了江殷今日癫狂的行径。
见到自己命悬一线的儿子,太子妃悲痛之余,又将仇视的目光重新汇集在跪在地上的江殷。
身为母亲,自己的孩子受到伤害,她心里满腔怒火不能平息,顿时甩开了宫女的搀扶,在所有人都没意料到的情况下,猛地冲上去,一把扯下了江殷口中的布团,对着他的面孔就是一道如雷迅疾的耳光。
“快去拦着!”站在一旁的皇后最先反应过来,连忙叫宫女上前拉住狂怒的太子妃。
江殷的父亲齐王远在燕云山,而母亲齐王妃则深居王府,自然不会参与这样的春猎,双亲不在身边,身边也没有一个可以说得上话的仆从,甚至也没有一个朋友。
他就这样受了陈氏结结实实的一巴掌。
陈氏被宫女从背后架住,打了江殷一掌犹不解气,还要抬腿往他的胸口去踹,幸好江殷身侧的两位将军眼疾手快,拽着江殷的肩膀把他往后一拉,这才避开了陈氏的窝心脚。
陈氏被宫女们拉着胳膊抱着大腿不能动弹,犹自将手中的手绢狠狠丢在江殷的脸上,痛骂道:“你这个孽障!你想杀了太孙,你是想谋逆!今日我儿子若是有一点不好,我一定要了你的命!果然,身上流着蛮真人暴动野蛮的血液的女人,生出的孩子也是这般野蛮不能教化!你这个杂种,趁早死了干净!今日伤的是太孙,明日你是不是还要伤了陛下!?”
第72章 这次,恐怕是真的走到了……
陈氏的话一出, 在场所有人心中皆是为之一振。皇后连忙道:“太子妃,这话可不能胡说!”
陈氏恶狠狠地指着江殷,回头看向皇后道:“母后, 儿臣不是胡说, 你看江殷这癫狂的样子,他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今日他能够趁春猎伤了皇太孙,明日伤的指不定就是皇上!”陈氏一面说,一面转头看向负手站在身侧、面沉如水的嘉熙帝, 忽然间跪下,对着嘉熙帝狠狠了一个头,咬牙切齿地道, “儿臣请父皇将江殷关押至大理寺天牢,彻查此事!在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之前,不能轻易放过!”
大理寺天牢这几个字一出,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大理寺素来是关押审问有罪之臣与宗室成员的地方, 里面负责狱审的官员铁面无私, 进去的人不脱一层皮肉是放不出来的。
江殷若是进去,出来还指不定是什么时候、什么样子。
“太子妃,事情还会水落石出, 还是先让江殷在自己的王府当中闭门思过吧,天牢之中阴寒,江殷是二皇兄二皇嫂唯一的儿子,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进去, 万一弄错了, 岂不是让远在燕云山的二皇兄寒心吗?”江圆珠当即据理力争。
太子妃哪里听得进去江圆珠的话,横了她一眼,怒声道:“还有什么可弄错的?难道今日是烨儿自己把自己弄成这样的?事实就摆在大家的面前, 江殷就是意欲谋害太孙的凶手!他谋害太孙是小事,说不定背后还有更大的阴谋!他的生母乃是蛮真公主,说不定他们母子早就与蛮真王勾结在一起,剑指的便是我大周的国土和皇位!”
陈氏越说越激动,江圆珠气的脸色发青,而江殷跪在地上,面容上妖冶怪异的笑容还未褪去,显然并灭有恢复他该有的清醒,自然更不可能为自己辩解。
嘉熙帝负手站在众人身前,面孔阴沉,并没有表态,但他的眼神冰冷看向江殷,昭示着他的内心已经隐隐被陈氏的话说动。
江圆珠察觉到皇帝的动摇,连忙上前道:“父皇,这件事情还未有根据,不能就这样把江殷丢出天牢啊!”
她抓着皇帝的衣袖摇了摇,可是皇帝并没有理会她的话。
皇后瞥了一眼皇帝面容上山雨欲来的阴沉,赶紧把江圆珠拉到身侧,低声劝道:“灵川,这件事情你父皇自有定夺,不要再掺和了。”
“父皇!”江圆珠回眸看了一眼陆玖面容上死灰般沉寂的神色,还想求皇帝对江殷网开一面。
千呼万唤中,皇帝沉黑的瞳眸里隐现寒芒,一丝一缕的目光如同尖针般扎在江殷的身上,终于开口:“这件事情的始末,朕自会派人细细追查,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齐王世子暂且就关押在大理寺牢狱之中。”
“父皇!”江圆珠挣开皇后的手,重重地喊了一声。
陈氏立即拜倒下去,回眸以冰冷的眼神扫了一眼江殷,这才略略解了一丝气:“皇上圣明!”
“另外……”皇帝凝视着江殷猩红的眼睛,“把他打晕,别让他再伤着别人。等把他安静带到大理寺之后,再命太医过去诊治一番,看看他今日究竟为何发疯。”
“是!”押着江殷的两名御林军将军领命,以手在江殷的后脖颈上一劈,原本还在睁着咆哮的江殷顿时眼睛一翻,整个人朝着面前倒下去。
两名御林军的将军抬着江殷,朝着营帐外的方向离去,准备当即将其送往大理寺关押。
趁着营帐内宫女进进出出,陆玖背着皇帝皇后等人,紧跟着抬走江殷的一帮御林军侍卫离开。
她出了营帐,追身朝着江殷追去,还要看看他身上有无伤势,可奈何御林军戒备森严,迅速将江殷装上了一辆马车,很快在重重侍卫的包围下,在各家探寻的目光当中离开了南郊前往大理寺。
徒留陆玖一人站在原地,看着尘土飞扬当中,那辆装载着江殷的马车离自己的视线越拉越远。
*
南郊春猎就在这样压抑的气氛当中直接走完,在江殷被押送前往大理寺不久,江烨胸口上的伤口终于止住了血。
太子妃算是简单松了口气。
但江烨心口上的血虽然被止住,人却还是昏迷不醒,皇帝下令用自己的御车装载上江烨,将他先行一步送回东宫休养,随即自己带着皇后与太子妃也乘车回到东宫。
皇帝离开,各家勋贵也随之从南郊启程回到京城内。陆玖同江圆珠简单道别后,跟随着华阳长公主乘车返回宣平侯府。
一路上,华阳的面容一片阴沉,今日江殷意图射杀太孙的事情非同小可,皇帝虽然下令彻查,可能不能彻查出个真相还未可知。
而不管能不能查出结果,江殷在京师当中都很难存在下去。
至少有太子妃在,将来齐王妃母子的生存将会更加艰难。
华阳心知肚明陆玖与江殷间的关系,出了这事,陆玖的心中也压着一块巨石。华阳知她难受,于是也未多问什么,只摸了摸她的头,说了声:“你平安就好。”
魏氏与陆瑜坐在一旁,也不敢说话,今日东宫生变,这母女二人倒是偷着乐,还盼着江烨早死,这样的话江烨就会顺理成章排在太子的后面,将来或许能继位为皇。
一路返回城内,陆家车内的女眷,各怀心思。
*
春猎结束的那一夜,满城人的心都悬着,东宫皇太孙生死未卜,而齐王世子作为嫌犯在大理寺受审。
所有人都在等着宫内的消息。
陆玖回到侯府当中后便坐立不安,简单用完晚饭后便在自己的屋中呆坐着,华阳公主知道她关切消息,便派了人专门去打听,宫中一有什么动静,便叫人去回禀陆玖。
天色暗了。
明明白天还是阳光普照、暖意洋洋,可是过了黄昏后,天上的乌云便开始厚重地挤在一起,黑压压沉甸甸的一片,低低地悬在京师的上空,好像随时都要垮下来。
鸦黑的天上,一颗星子都看不见。
风莲举着掐丝珐琅的紫色莲花铜台,在上面点上一茎灯火,将其摆在陆玖面前的八仙桌上。
窗外狂风破窗而入,把原本紧闭的窗棂被吹开,哐当拍打着墙壁,也使得面前一茎微弱的灯火恍惚跳动起来,忽明忽闪,仿似下一刻就要在这狂风当中被折断。
天边的墨云开始翻滚,像壶中烧得沸腾翻滚起来的水波,挟着落下几道沉闷的轰隆春雷。
陆玖连忙伸出手将灯火护在手中,使得它不被风吹灭,风莲忙不迭上前,揽住两扇窗棂,将它们重新挂好窗钩,将狂风重新阻断在窗外
风莲挂好了窗钩,转过身替陆玖挑了挑面前一茎灯芯,叹息劝道:“姑娘,您今日受惊,今日宫里还不知多早晚传出消息呢,您先去睡一会儿,若是有人来报信,奴婢立即叫醒您。”
陆玖全然无睡意,只坐在桌前轻轻摇了摇头:“你去歇息吧,我睡不着。”
风莲不忍看到陆玖伤心失意,想开口安慰,可今日的事情摆在眼前,她也的确找不出什么的合适抚慰之词。
“奴婢也睡不着,那奴婢陪姑娘一起等消息。”风莲脸上涌露一个安慰的笑容,从一旁的柜子里取了一张厚毯子,披在陆玖的肩头上,而后坐在她的身边,陪着她一道等江殷的消息。
*
窗外疏风骤雨,电闪雷鸣,每一道雷声都如同悬在人的头顶上,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风雨无情拍打着东宫幽曲回廊内点的盏盏宫灯,一盏一盏灯火当中的灯芯已经快要燃尽,却无人空得出手来更换,使得那些在风雨中摇摆宫灯透出将息未息的青灰色,犹如星星点点的鬼火,悄无生气地围绕着皇太孙所居的明镜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