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玖见状连忙将何羡愚拉到自己身旁,隔挡在他跟江殷的中间。
她比了个打住的手势,冷嗖嗖地给了江殷一记眼神:“好好说话,别动不动抹脖子吓唬人。”
江殷震惊,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地看着何羡愚,暗戳戳地道:“……你什么时候跟她这么好了?”
他废了好些劲,方才跟她套上些近乎,何羡愚竟然这么快就可以与她热络聊天了。
而且他方才在后面暗中观察了好久,发现陆玖对着何羡愚说话的时候,笑了好几次!她跟他在一起的时候都没笑得这么欢快……
陆玖轻动眉梢:“方才好的,以后阿愚也算是我的朋友了。”
江殷瞪着何羡愚,何羡愚给他摸了个豆腐干出来,讪笑:“你吃不?”
“不吃!”江殷转头过去,气呼呼道。
*
从相国寺往南,到州桥两岸的这一条路上,几乎遍布了各色夜市美食。
一来到这儿,何羡愚就想回到了自己的快乐老家一样,他轻车熟路热情洋溢地带着众人往里钻,一面还贴心地给陆玖介绍各家的招牌美味。
“……这边王记的烤肉摊子是我们几个常去的,老板给的肉多实诚不说,风味还特别好!那边鹿家的烧鹅和干烤兔肉一绝,偶尔摊主还卖些包子啊,腰肾鸡碎什么的,价钱实惠。”何羡愚如数家珍。
陆玖抬眸看去,州桥已经临近南边的朱雀门,与朱雀门前的龙津桥遥遥相望。
自州桥起至龙津桥这一段路程之间,炊烟不绝,香味四溢。
江殷环胸走在陆玖身边,侧眸瞥一眼何羡愚,嗤声道:“要是凭吃饭就能够做官,那你肯定是宰相了,一天到晚的就知道吃。”
何羡愚憨厚笑一笑,并不说话。
“民以食为天,人若是不知道吃,那还怎么活?”陆玖淡淡替何羡愚开腔。
徐云知与容冽走在后头,笑一声说:“对了阿愚,我们在哪儿用晚饭?”
“就前边。”何羡愚回过头来,眼睛亮亮地道,“那边新开了一家店,我提前就去看过了,卖的都是时令小吃。”
“少说话了,快带路!磨磨唧唧的。”江殷凶声。
陆玖淡淡看江殷:“别凶他。”
江殷委屈死了:“我哪有啊,我平日都是这么对他说话的啊。”
何羡愚笑眯眯地:“比起平日对我的态度,殷哥儿现在的态度已经很好了。”
“何羡愚,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江殷道。
众人笑哈哈地往着何羡愚择定的摊位过去。
*
何羡愚选的地方并不是什么装潢豪华的店面,几根竹竿几片帷幔,就支撑起了一个基本的店面。
最前头是制作美食的露天厨房,一应洗净备好的菜品按照荤素摆在台面上,后头宽敞的地方则供食客们落座。
露天小店里生意很好,陆玖等到抵达的时候里头已经坐好好些客人。
女焌糟头梳云鬟高髻,腰系着青花巾上前,引着他们到一张无人的桌旁,又微笑着替一行人斟茶倒水,便问道:“几位要用点什么?”
何羡愚指点江山道:“来两份大的麻腐鸡皮,然后五份的麻饮细粉,再加上素签和五份生淹水木瓜!哦对了,还要一盘葱泼兔跟莲花鸭签,配上胡饼。”
焌糟听了菜便离开,陆玖有些吃惊:“点这么多吃得完吗?”
一旁徐云知展扇而笑:“放心,我们五个人,何况阿愚也在,吃得完。”
等着上菜的间隙,何羡愚又从隔壁的糖水摊子要了五份沙糖冰雪冷元子过来。
手边是美食相伴,眺目远望州桥上灯火煌煌,行人相伴同行,底下有画舫穿过,船上歌女的琵琶声泠泠传来。
何羡愚特意给她那一碗圆子少放了许多糖,软糯弹牙的五色圆子浸在冰沙当中,送出口中是透出雪梨的清甜味道,冰冰凉凉的一口,将人浑身的暑气都散去。
每次从出身,身旁总是跟着侯府的随从,可这一次却是同着江殷四个,大家谈笑侃侃,左右无人紧盯她的一言一行。
原本她对江殷这一群人避之不及,可真正接触他们之后,却觉得与他们这样的人打交道,再轻松惬意不过。
不用端着架子,也不用曲意逢迎虚伪赞同,他们几个中间想说什么就直接开口,没有那些弯弯绕绕。
一会儿焌糟端菜过来,何羡愚二话不说就动手冲,江殷与徐云知见状也赶紧跟上筷子:“好啊你何羡愚,菜在桌上都还没放稳,你就动手了!?我不能输给你!”
容冽则沉默安静地提起筷子,避开他们三个的争抢,静静吃菜。
陆玖坐在一旁,看对面闹成一团的江殷三个,伸手取了一块鸭签,眼底忍不住蕴藏起笑意。
江殷左手一卷胡饼里塞着麻腐鸡皮,右手握着素签,刚宠幸完左边又迫不及待去啃右边,不顾自己满嘴都是油,看见何羡愚抓了最后一张胡饼,立即饿虎扑食去抢:“你都吃了仨了!”
何羡愚誓死护卫胡饼,赶紧放嘴里咬一口:“我已经吃了,你不嫌我的口水我就给你!”
江殷气炸:“有没有王法了,今天可是我掏钱!”
何羡愚死不松手:“这是我的饼!”
容冽沉默吃饭,已经退出战局的徐云知提筷子夹菜,摇头痛惜:“你看你们,也就这点儿出息。”
这样的氛围下,陆玖看着正与何羡愚争抢胡饼的江殷,也忍不住垂眸静静笑。
一桌子菜,叫几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们一顿风卷残云直接干完。
江殷作东付钱,大家收拾好东西,便准备过汴河去对面的瓦子看戏。
焌糟笑盈盈地在背后刚送了他们出门,还没走到河岸边,就看见远处一座包子铺前为了一转的人。
拥挤的人群里外围成一圈,像是在看里头的热闹。
何羡愚望着那堆人群疑惑道:“那边出什么事儿了?”
徐云知打着哈欠,懒声道:“管他的,又不关我们的事,走了,那边的船已经过来了。”
“走,过去看看!”江殷却皱了皱眉,朝着人群的方向走过去。
容冽一见江殷动身,第一个追了上去,而后何羡愚也跟上。
徐云知站在原地无语道:“哎,船要过来了!”
可没人听他的,于是他也只好跟上去。
临行还不忘回头带着陆玖:“……算了,我们也先跟着去看看。”
今日与江殷几个算是结伴同行,陆玖亦不好一个人站在原地不动,于是跟着徐云知上前,去看看包子铺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里里外外都是人,江殷一马当先挤进去,而后陆玖也随着大家往人前挤。
她原本与徐云知一样,并不关心人群之中究竟出了何事。
她跟着江殷等人挤到了人群最前,就见到包子铺前的客人已经跑光了,只剩下看热闹的百姓。
而人群的最中间,围着几个争执中的少年。
江殷站在陆玖身旁,也看着那些少年,忽的,陆玖就听见他嗤笑一声,不屑地说道:“怎么是他们几个?”
“冤家路窄呗。”站在身后的徐云知打了一个哈欠,懒声道。
陆玖微愣,听口气,江殷几个倒像是和这些少年认识。
只见面前四个锦衣玉冠、穿着光鲜华丽的少年公子簇拥着一个紫袍白面的俊俏少年,那俊俏少年脸上挂着冷笑,一脚就踹翻了面前一个比他稍小一些的少年郎君:“告诉你,少管我苏凛的事!别以为你年纪小我就不敢动你,充什么正派侠客?下次再让本少爷碰到,弄死你!”
苏凛陆玖不认识,但是看到他脚下被踹翻的那个小少年时,她直接愣住了。
那个少年不是旁人,分明就是她的好弟弟,陆镇!
散学之后,她便一直没有见到陆镇的身影,还以为他去哪儿了,谁知道竟然是偷跑出来玩,现在还不知为何惹上了眼前这一堆比他年长的哥哥们。
陆镇一向是只高傲的小孔雀,这会儿不敌对手,脸上却也没有露出一丝害怕的样子,反而凶狠地盯着那个名为苏凛的少年道:“来啊!你敢动我试试!?”
苏凛听见却嗤笑一声,语气十分不屑。
他背后一群十五六岁的跟班们立即拥护:“长公主算什么?我们苏二少爷可是一品骠骑大将军的儿子,苏贵妃唯一的侄儿!你们家在我们苏家面前,连提鞋都不配!我们有什么不敢的?”
自称苏凛的少年双手环胸,听见背后跟班们的阿谀奉承,仰起下巴得意的勾唇一笑,眼瞳里闪着自豪的光芒。
陆瑜对这位苏家二少爷不甚清楚,但她却知道他们话语里的骠骑将军苏高驰。
大周名将有二,一是素有大周战神之称的齐王江秘,二就是骠骑将军苏高驰。
江秘与苏高驰共同驻军在燕云山下,名义上齐王江秘乃是全军主帅,但苏高驰却也在军中人心颇旺。
江秘用兵大胆激进,出奇制胜,而苏高驰却保守传统,顾全大局。
两人观念不一,坊间多有帅将不和的留言传出。
苏高驰为大周屡立战功,军功权位不在齐王之下,而且苏高驰的幼妹如今又是嘉熙帝身边得宠的苏贵妃,可以说,苏家在前朝后宫都占据着一壁江山。
如宣平侯府,虽然也是皇亲国戚,但陆元忠只在朝中挂有闲职,华阳也不过一个了无权势的长公主。
跟骠骑将军府比起来,宣平侯府简直就是个好看的绣花枕头,金銮殿上一根贴金的空心柱子。
所以,苏凛才能对着陆镇如此嚣张。
陆玖与陆镇关系并不好,加之她也不清楚事情全貌,因此并不想为这个弟弟出头。
万一是陆镇先挑起的是非,那么叫他受一顿教训也是应该的。
一旁何羡愚打听到了事情的经过,便小声对着他几人说道:“……好像是苏凛当街欺负两个女孩儿,然后那个小孩儿看不过去,就给人家姑娘解围,哪晓得苏凛人多,那小孩儿斗不过,就在这儿闹起来了。”
陆玖一听,微微惊诧。
他往陆镇的背后去看,果真见到两个女扮男装的少女,十五六岁的模样,尤其是站在背后的那个,即使穿着宽阔的衣衫,依然难掩姿色,一双眼睛泠泠如小鹿眼,我见犹怜。
何羡愚义愤填膺道:“苏凛这个坏种!就属他眼力好,人家姑娘穿着男装他都能看出来。”
徐云知无奈轻笑两声,伸手一戳他脑门:“大家的眼睛又不瞎,她们俩女扮男装还看不出来?这般白净的肤色,还描着眉点了唇,谁还看不出来是个女儿身了?也就只能骗你这个呆子!”
“……有本事就一对一,仗着人多算什么男人!?”陆镇阴戾地看着苏凛,趁着机会立即翻身过来,对着大自己好几岁的对方一拳砸过去。
“呵。”苏凛一声冷笑,抬起手一把抓住了陆镇的手腕,紧接着反手一掌就把他又打回了地上。
“跟我玩?弟弟,你还太嫩了。”苏凛的眼中跳着寒光。
陆玖原本以为今日是陆镇闹事,却没想到他这个弟弟虽然常年受宠长大,却罕见地丝毫没长歪。
今天竟然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陆玖对他有了一丝好感,觉得自己这个弟弟虽然小孩子脾气,但好歹心底还算正直。
她正想着要如何帮他一把,就听见身旁的江殷也点头赞许道:“这孩子谁家的?胆子还挺大,就是身手不怎么样,看起来太弱了,跟一颗豆芽菜似的,应该多练练才对。不然,怎么看怎么不行啊。”
陆玖转过头:“……这是我弟。”